易婷猛地手上用力, 抓着带子的手骨节发白，她迅速转身, 迅速跑向那天扶起老奶奶的地方。
果然, 还是在那条斜坡下，老太太摔倒了, 还是那个时间。可怕的是, 连摔倒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她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 一个西红柿滚到易婷脚边。
老太太对着扶起她的人道：“谢谢，谢谢你啊！唉, 年纪大了, 腿脚不好使了。谢谢啊！”
每一个字, 每一个动作都没变，易婷觉得整个人都恍惚了。看着老太太过来，易婷机械地蹲下来, 捡起地上的西红柿，老太太一边接过一边道谢：“谢谢, 谢谢啊！”
“您……记得我吗？”
老太太仍旧道：“谢谢，谢谢啊！”
易婷手里的西红柿被接过去，可她却僵硬地站着, 她觉得荒唐的可笑，却笑不出来。
“NPC怎么会觉得自己是NPC呢？”
“大概有点像机器人。”
“没什么思想。”
“人物背景都不太完整。”
绿灯亮了，车停下来，易婷和人流一起过马路。她听到周围的话声, 电话声，笑声，乱糟糟的。
她忽然绝望地想，这些活着的人，灵活生动的人，真的是NPC吗？
他们是NPC，那——自己，是什么？
——陈灏，是什么？
然而这次不是头晕，是头疼，疼的要爆炸。可她固执地想，想自己和正常人相比缺少的地方。
她有家人，有……
不——
易婷停下来，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不对的。
她是有家人，可那是在她发现自己没有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就像是在补丁，让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一样。
若雪是真的，她见过的那些人都是真的，可有些事却不对。
哪里不对呢？
易婷想起来了，是事情存在，但却记不清细节，每次她一想就会头晕。就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每每不了了之。而所有记忆清晰无比是从去年生日那天开始的。
她还记得那天，应该是加班回来，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四年，然后惊醒，看到时间变成整点0:00，是她生日。
开门的时候，厨房里正传来锅碗的声音，米饭的香味、炖肉的香味，还有切菜声有规律的响起，易婷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陈灏那么高大，他开心地做饭等自己回来吃。
“回来了。”陈灏回头，眉眼顺下来，嘴角自然弯起，那么温柔地着话，“去洗手，把碗筷摆好，菜马上就好。我今天炖了肉，还……怎么了？”
易婷从后面抱住他，抱得好紧好紧，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她难过的闭上眼，想多抱一会儿。
锅里的肉咕嘟咕嘟，陈灏知道，该放菜了，可他没动。
终于，易婷放开陈灏，向后退了两步，陈灏转身看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陈灏伸着的手垂下来，他没话。
易婷绝望地望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看过去，最后落到陈灏身上，她的目光已经十分坚定了，“都是假的，这是个游戏。”她偏过头，指着锅，“饭香味是假的，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发现了会怎样？消失吗？”
“可我们的感情是真的，易婷——”陈灏还没完，突然，空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恭喜易婷成为第四个发现这是游戏的人！”
这声音怪异又突兀，一听就是电脑合成的那种。
“我是在线客服，请问还要继续游戏吗？如果继续，那请不要暴露你所知道的信息；如果退出，你将回到真实的生活。”
易婷愣了一下，这么，她不是NPC，而是玩家。“我要退出。”她坚定的。
“易婷——”陈灏大声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他听到客服“好的”。
易婷似乎转头看了他一眼，陈灏分不清那一眼是开心还是不舍，因为几乎是同时，易婷就消失在他眼前。
陈灏绝望地冲过去，扑了个空。
客服问道：“作为第二个发现是游戏的人，请问你还要继续吗？”
“我还有继续的必要吗？”陈灏颓然站着。
“好的。”
再次睁眼的时候，竟然是在家。易婷眨眨眼睛，取下头上的头盔，脱掉身上穿的感应衣。
游戏里那不到一年的时光，在她脑子里迅速闪回。可那些人，陈灏、汪若雪、余晓、彭菲、赵林、秦家武等等等等，所有的人，都变成一张模糊的脸，看不真切，可事情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桌子上一个别致的类似于音箱的东西，是这个游戏的分析器。屏幕上连接的客服在和她话。可易婷却低下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离开了游戏，她已经恢复了自己以前所有的记忆，可还是忍不住想哭。
那些她在游戏里认真生活的样子，鲜活生动。她曾经以为，都是真的。她努力工作，升职加薪，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和朋友出去玩，吃好吃的，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那么认真的生活，可到头来全是假的！
甚至在离开游戏的那天，她还在公司里开了个会，她给组里的人加油气，要好好完成项目，可转眼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游戏里的客服在经历了好几分钟被人无视的状态后，大声吼了起来：“你清醒了没有啊！？”
易婷抬起头，凶巴巴道：“你态度这么差，我投诉你哦！”
客服立刻带着微笑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易婷咬了咬嘴唇，瞥了它一眼，没话。
客服便继续道：“鉴于您提前退出了游戏，所以我有必要在这里再向你解释一下这个游戏。本来这个游戏里要进行到2018年5月14，但你提前发现，退出游戏，而游戏还在继续进行。事实上，游戏里的时间一共会持续一年，但在你所处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时而已。”
易婷静静听着。
这个游戏是R公司花了近二十三年时间完成的。而这次易婷参加的是这个游戏的内测，内测一共邀请了一百位玩家来参与这个游戏。这一百位玩家，都是经过测试挑选的。
确切的，这不只是一个游戏，它是一场真实的重塑记忆之旅。
参加这个游戏的人，将会在进入游戏的时候被系统自动注入一段记忆，而自己原来的记忆会被暂时封存起来。注入记忆有可能与自己真实的情况相符，或者关联，也有可能截然相反，这取决于玩家在进入游戏之前所做的测试，与游戏意向调查。
所有参与游戏的玩家，在进游戏之前都必须签署一个合约。这个合约直接影响他们在游戏里的经历。
比如，易婷只是一位快要毕业的绘画专业研究生。她与游戏公司所签的合约里面表示，自己想提前经历人生。所以她在游戏里面的经历，就是工作之后，在公司里的一些事情，以及人生必要经历的——谈恋爱阶段。
而彭菲，其实她是一个家庭破碎心灰意冷的女人，性格十分懦弱。她来这个游戏，主要是想重拾人生的自信。所以，系统为她注入的记忆，给她安排的经历，都是希望她能振作反击。
而除了这些参与游戏的玩家以外，游戏里其他的人物，有相当一部分，是参与这个游戏制作的工作人员，包括程序、策划、美术、以及世界观架构师等等等等。
还有一少部分是AI。AI是有区分的，因为时间精力有限，除了一些非常智能的AI以外，还有一些很低级的AI。
赵林和秦家武，就是很高级的AI，因为他们的性格以及在生活工作中扮演的角色都非常常见，而且他们与玩家之间有很多互动，所以他们都是高级的。
而像那个一直在摔倒的老太太，其实是很低级的AI，甚至它都不算一个AI，只是个程序而已。
如果玩家发现了蹊跷，客服会提醒玩家是否继续玩游戏？如果继续，玩家也不会恢复自己本身的记忆，还是带着系统注入的记忆生活在游戏世界。
客服巴拉巴拉了这么一大堆，易婷的心思其实已经飘到别处去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听到客服问她：“请问你对此次的游戏体验还满意吗？”
面对着客户的笑脸，易婷许久才憋出一句话：“虽玩游戏是自己的选择，但你如果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你真的会非常的绝望！暴躁！甚至于想杀了这个设计游戏的人！你们公司到底是不是在报复社会，报复人类！？”
“没有哦！事实上，我们游戏最初的策划人，也是想去寻找游戏的真谛。这个游戏每个人的体验都不一样，我们不仅仅是一个游戏，我们帮助人们去体验人生，帮助人们去克服自己性格的弱点，也帮助人们去治愈心理创伤。而且，”客服委屈巴巴的，“你们都是自愿的，当初可兴奋了。”
易婷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我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安静的呆一会儿，你是无法体会我现在的心情。”
客户道：“好的。那请您两天之内填一下这个调查问卷。”
“等一下——”易婷忽然喊道，她犹豫了一下，“我能不能问几个人的下落？”
客服道：“不好意思，不能。原来的合同里有哦。”
易婷：“………………”
屏幕上客服已经离开了，易婷坐在房间里发呆。她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本来，她现在这个时间是该起来去上班的，可是现在…………
真是让人奇怪的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完整的，可忽然间，有一段记忆。尽管知道是游戏里的记忆，可经历太过真实，实在无法避免地想起游戏里那段时光。
有那么一瞬间会分不清楚，到底哪段记忆才是真的？或许哪段记忆都是真的吧。
而那些游戏里的人，陈灏、汪若雪、余晓、彭菲，他们都在哪里呀？他们是玩家、是制作者、还是AI呢？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还能不能再见到陈灏？
这个游戏为了防止游戏记忆太真实影响玩家的生活，离开游戏后，回忆起游戏的人物都是模糊的一片，仿佛被了马赛克。所以，离开游戏，你是找不到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