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寻欢望着几人骤变的神色，立在原地稳如磐石。
程嘉迈着短腿走了两步，一把抱住寻欢的大腿，那层水盾也跟着晃了晃。
“寻姐姐，”他仰着脑袋眨了眨圆圆的眼睛，“你放心收吧，我已经把你抱紧啦。”
随后又心翼翼地看向被层层树荫遮挡的深处，“……可丰哥哥还没回来呢。”
“嗬。”寻欢低笑了下，嗓子里顿时发出奇异而又沙哑的怪声。
她指了指隐隐约约显现出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两掌倏而交叉合握，大拇指高高竖起，组成了一个独特的姿势。
是赞。
她的丧尸，可是很厉害的。
心中的得意了下，寻欢拍拍程嘉的肩头，用余光看了眼正紧盯着她的几个男人，鼻间不屑地轻哼一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
只要他们敢攻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连她也不知道的异空间。
想必，那里有人类造访后定然十分精彩。
阴恻恻地笑了笑，寻欢大剌剌地席地而坐，顺便把嘴里含着糖的程嘉抱进了怀里。
心中满是憋屈的唐郁见了这幕，本就是少年心性的他越发压不住火，唇角的笑容收起，脸上的酒窝也消失不见。
游走在他脚下的藤蔓迅速探出，眼看着就要缠住那个孩子的脚腕，这时寻欢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看也不看就直直地扎了下去，那根拇指粗的绿藤立马断掉一截，切口还在不断冒着绿色的浆汁。
还挺好闻。
寻欢皱皱鼻子，将轻松提起的匕首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树木的清香顿时流连在鼻间，还隐隐有能提神的感觉。
斜睨了险些按捺不住的少年一眼，寻欢懒懒的收回目光，在一旁的树根上蹭掉了匕首尖端沾染的汁液。
这把捡来的匕首用着很顺手，不能削金断玉，吹毛断发还是可以做到的。
四个大男人就这么看着她一边玩着匕首一边时不时抬头望望静止不动的巨幕，平静的氛围下渐渐染上几分焦灼。
唐郁在穆锦的示意下收起准备再次伺机而动的藤蔓，不情不愿地走回到自己的阵营。
“喂！”他不高兴地大声嚷嚷着，“反正你奈何不了我们，我们目前也奈何不了你，不如我们讲和好好谈判一下，你看怎么样？”
跟一只没有人性的丧尸谈判，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见它还是充耳不闻只顾着玩它那把破匕首，唐郁恨恨地一咬牙，准备再次上前好好教训教训它。
而这时，搏斗了十多分钟的程然回来了。
气氛突变，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
程然扛着丰濯，和唐郁如临大敌一般挡在丰默前面，连同身后的孟行知一起放出异能，屏住呼吸盯着悬挂在空中正不停旋转着的灰色虚影。
它动了。
胸腔里的怒火正在四处冲撞，寻欢看着似乎是失去知觉正软趴趴搭在程然肩头的丰濯，心头的担忧与戾气齐齐涌上。
她推开程嘉站起来就往前走，每走一步，头顶的虚影也跟着移动。
有风从密林深处灌入，带着若有若无的尸体腥臭和木头清香，夹杂在一起令人不住作呕，但寻欢目前却没空嫌弃。
她的丧尸此刻生死不知，清醒的一部分头脑全然被不知名的愤怒霸占，她现在只想将他抢回来带走，然后——杀了他们。
精神力和异能没有主人的压制后齐齐放出，空中的虚影旋转的也越来越快，周边的一些枯枝败叶已经被风璇吸进去，就连下方众人扔出的各色异能也被吞噬了个干净。
当寻欢站在离他们一步之遥的位置时，兴许是顾及着丰濯，一路跟着她的虚影在她停住后稍稍平息了些。
丰默抿着一双淡色薄唇，透黑的眼里承载着无数惊涛骇浪。
他们可能，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敌手。
他偏过脑袋冲右后方敛了笑容的穆锦点头，暗示他做好准备，却在回头的途中不心瞥过一眼后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似乎又不太熟悉的脸。
记忆里被揭过的一幕幕画面再次显现在眼前，丰默张了张嘴想要些什么，看到那张脸上透出的青色后又无声闭上。
“程然。”他颤着嗓音叫着队友的名字，“你，过来。”
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敌人近在眼前，他们现在应该做的便是群起御敌，但老大的情况显然不对劲。
程然把他的声线在脑子了过了一圈后，还是秉着老大的话是准则这一条，扛着肩上生死不知的丧尸过来了。
看了眼视线同样锁住这只丧尸不放的寻欢，丰默指尖微颤，沉默了两秒才道：“放下他。”
“轻点！”见程然准备粗鲁地将它扔下，丰默拧着眉头呵斥了声。
虽然好奇但还是听话的把丧尸放下，程然拉拉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从衣兜里掏出一管针剂来，“老……老大，我把这玩意儿给它用上了。”
丰默正要弯腰去确认丧尸的身份，冷不防看到那支空空的试管，再次怒斥了一句，“胡闹！”
四个男人听完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家老大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但也都抑制住了心里的诧异。
眼看着丰默的手就要碰上丰濯的脑袋，还是晶核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寻欢心中一急五指并拢往下一压，虚影再次旋转起来，比之前的速度快了很多。
它在向他们示威，同时也是警告。
看懂了这一点的丰默手指一顿，就着现在的姿势抬眼看它，“如果你真的关心他的话，最好现在就将你的异能停下。”
知道它听得懂，丰默率先抛出橄榄枝，“如果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立马就放了他。”
“但在这个过程中你轻举妄动的话，他的生死我就不能保证了。”
而如果他是他要找的人，那么，他们谁都跑不了。
尤其是这只女丧尸。
悬在空中的虚影停下了旋转的势头，寻欢也收回了不断往下压的手，但精神力还是一个不落地锁定他们。
尤其是企图去摸她的丧尸的丰默。
一双赤黑的眸子正沉沉地盯住他的手，丰默手背一条粗粗的青蓝血管跳动了下，而后一鼓作气地撩开了覆在男丧尸眼前的黑色额发。
他凝眸细看，从额头一路量，在看到耳侧那颗掩盖在属于丧尸的青色皮肤下的黑色痣时，终于确认了这只丧尸的身份。
这是他找了快两年之久的人，他的亲弟弟，丰濯。
“……老大，他是？”
不仅程然好奇，其余的几个男人也好奇。
还包括不远处的寻欢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程嘉。
他揪着寻欢的衣摆摇了摇，“寻姐姐，丰哥哥他怎么了？”
是了，他之前也叫过丰哥哥，只不过他们都没在意。
姓丰的话——
“老大，难道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亲弟弟？”程然大惊。
可一想到老大的弟弟变成了一只吃人的丧尸，他们几个心里那一丢丢微妙的喜悦也瞬间消失殆尽。
“他是丰濯，”丰默抬头看着寻欢，再次确认，“是我的，亲弟弟。”
所以呢？
寻欢非常不爽的低吼了声。
遇到他的人是她。
亲眼看到他由人转变为丧尸的人是她。
而这一年以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她。
他们都像是在这天地间不停游走的一抹孤魂，她带着一只什么也不懂的丧尸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哪怕他中途再熊再黏人她也没想过在某天抛下他。
哪怕是以后恢复正常了也没想过。
在程嘉和丰濯之间她看起来是偏心了程嘉，但实则，她训诫丰濯也好，引导他懂事也好，她从未想过要与他分开。
可现在，那个男人丰濯是他弟弟，亲弟弟。
寻欢瞪了眼地上的丧尸，心中无比恼火。
可下一刻，更恼火的来了。
先前程嘉一直躲在寻欢怀里导致所有人都没看清正脸，能看清正脸后关键人物又架去了。
程然哆嗦着踏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抖啊抖的指向那个跟他长得有三分像的家伙，“程……程嘉？！”
被他突兀的大喊吓了一跳，程嘉迅速躲到寻欢腿后，只偏过一个脑袋去看他，“别叫我！我不认识你！”
完又立马缩了回去。
程然也没怒，反倒激动的往前走了两步，想伸手把他从这只丧尸后面揪出来，“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
“你爸爸他……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
想起他哥临死前的惨状，程然心中一痛，不由放柔了声音，“嘉嘉，你别怕，我是你爸爸的弟弟，你可以叫我叔叔。”
呵。
敢情她今天带他俩来暗巢，就是为了来参加认亲大会的。
寻欢嘴里的一排利齿狠狠咬住唇角的肉，握成拳的指甲也深陷在手心，几乎要掐破皮。
所以，她自以为的孤身一人其实并不是真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
只有她，才是真的无牵无挂。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乱生什么气，寻欢心中怒意难挡，干脆握紧匕首冲着离她最近的程然刺过去，一边刺一边上手脚。
“诶诶诶，我还没你呢你倒先起我来了！”程然扣住寻欢的一只胳膊，躲过她刺向他脸的匕首。
太歹毒了，居然直接对着他引以为傲的脸来。
寻欢管不了这些，她既心疼一大一的经历，又为自己莫须有的情绪感到低迷，只想把这烧不尽的火发完了事。
如果丰濯不是遇到了她，就他那个呆愣的性子恐怕在异能还没爆发前就被饿死了。
即使饿不死，随便遇到一个人类也能将他肢解了。
还有程嘉。
找到他时他几乎被饿的半死，先前的人类一个个嫌他麻烦都丢下他，他一个没有异能的孩子，如何在末世里活下去？
怕是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
末世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年，一个哥哥，一个叔叔，他们每一个都在找人。
但，真的用心找了吗？
这几个人组队的时日并不短，按照他们的等级来算，怕是末世不久就有了异能。
单拉出其中任何一个，都是非常厉害可以独当一面的人，而他们凝聚起来的力量，会让包括丧尸在内的所有人感到恐惧。
休整一年，利用剩下的一年真心想要找人的话，就真的一点线索也找不到吗？
寻欢一边踢向程然的脸一边在心底无声呐喊着。
她知道自己也许是钻了牛角尖，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为二人抱不平，毕竟他们跟在她身边这么久。
是人就会有感情，而她的灵魂，被禁锢在了丧尸的躯壳里。
不论是庆幸还是失落，抑或浅薄的涩意，她都管不了了。
寻欢憋着一股子火继续跟程然，一阵精神力压制后，这个从一开始就偷袭她令她万分讨厌的男人终是被她用匕首抵在身下。
分明没有呼吸，可她还是不停大喘着气，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
背后几道身影蠢蠢欲动，各系异能纷纷不要钱一般往她身上。
寻欢以背相迎，不管不顾地握住匕首狠狠刺下！
藤蔓悄悄缠在她腰间，一道又一道的风刃割破了她的衣服，噼里啪啦的雷电呈网状拍向她后背。
终于。
在匕首全部没入对方的胸膛里时，被异能淹没的寻欢一声长啸，待收声后转过一片青黑的脸，看着围上来的众人沙哑着嗓音道：“滚开！”
伴随着脱口而出的戾喝声升起的，是她周围势压强大的浑厚精神力，以及被余波震到吐血不已捂着脑袋瘫软在地的众人。
还有已经彻底晕倒在眼镜男怀里的程嘉。
寻欢从太多异能造就的烟雾缭绕中走出去，发觉腰上还缠着藤蔓时索性一把抓住它拖回来，顺势掐住了飞驰而来的少年的脖子。
有些怪异的，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孩一般的生涩女声再度幽幽的响起，“你们，想怎么死。”
她的异能，又升级了。
二级都不过她的——这些用丰濯和程嘉威胁她的人类，想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