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罗看着门外那个走来走去的身影，放下手中的容器，手一挥，门就开了。
“殿下有事？”
已经在他门口晃了很久了，可就是不进来。
燕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瞳火动了动，双臂无所适从的垂在身侧。
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别的白骨出现在附近，迅速钻进了炼药房里。
关好门，他找了个石凳坐好，腰挺的笔直，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脑袋歪了歪，一副想跟他畅谈心事的模样，“大祭司，我有话想跟你。”
真是奇了怪了，骨罗嘴角抽了下，重新拿起装了药剂的容器，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殿下请。”
燕序：“我觉得自己生病了。”
坐姿端正，语气非常认真，瞳火也没有不停地跳跃，无疑表明了他话里内容的真实性。
骨罗把试剂倒进火焰之上的容器里，暗自回忆了下，才道：“殿下，身为黑龙，是不会随随便便生病的。”
试剂在咕嘟咕嘟冒泡，还要煮一会儿，骨罗就走到燕序跟前，弯腰看了看。
元气充足，精神头旺盛，瞳火颜色纯净，骨头也白皙的很，哪儿哪儿都看不出来他生病了。
可他的神色并非作假。
骨罗拉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牵起他的胳膊，指尖弹出一抹绿光，顺着他的手腕就钻了进去。
燕序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忐忑，就没有出声干扰。
约摸一两分钟，那抹光钻出来又回到了骨罗体内。
他松开手，感受了下绿光的回应，道：“我还是遵从我一开始的答案，殿下，您并没有生病。”想了想，“还是殿下有哪里不舒服？您可以直接告诉我，这样我才可以对症下药。”
燕序瞬间沉默了，似乎有些挣扎，瞳火都乱成了一团。
骨罗安静的等待着，并没有一丝不耐。
他起身看了下试剂，又加了两味药，搅拌了下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放下木勺去一旁切药材。
“咔嚓咔嚓”的声音和药剂沸腾的声音一并响起，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药味，燕序沉吟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今天我和寻寻去钓鱼了。”
这不是少男少女的日常么。
骨罗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我只是单纯的看了看她，也许……又靠近了一点，就感觉自己的这里……”他指指心脏部位，“这里跳的很快，快到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他无法准确的抓住那种特殊的感觉，又不会表达，所以只能用不舒服来形容。
骨罗切药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的问：“还有吗？”
燕序想了会儿，挠了挠后脑勺，“……很热。我当时除了心脏不太舒服外，就感觉自己特别热，尤其是脸。寻寻我发烧了，还去给我找了药吃。”
“那你吃了吗？”
“吃了。”燕序点点头，“寻寻费劲千辛万苦才为我找的，我一根不落的全吃掉了。”
傻子无疑了。
骨罗一边心酸一边唾弃，又问：“是不是心跳加速，头脑发晕，四肢无力，面红耳热……”
他还没完，燕序就一个劲儿的“对对对”，骨罗捏了捏手里的刀，“是不是，想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不看你满是失落，她一看你又喜不自胜，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
燕序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微张，直接站了起来，“……是这样没错。大祭司，你怎么了解的这么透彻？”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昨天的心路历程。
骨罗就很想砍人了。
切药的刀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忍了半天才没真的砍过去，“殿下只有和公主相处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对吗？”
“对。”燕序不停点头。
很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燕序定定的望着骨罗，“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在墨湖里，寻寻变身的时候。”
可以是非常禽兽不如了。
骨罗本来想狠狠抨击他来着，忽然又想到，这还是一个尚未成年的龙。
即使当时公主也才刚刚长大，他又从没见过除她之外的人，碰到那种情况，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自己的心，其实并不难理解。
但还是好气啊。
骨罗不上这种生气是因为什么，但他从这一刻开始，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起来。
“由此看来，殿下确实是生病了。”他扯完谎，在一排瓶瓶罐罐里挑挑捡捡着，“生病了就需要吃药，殿下别怕，只要吃上一段时间，您的病就会彻底痊愈。”
燕序有些失望，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但还是乖乖接过了药。
“怎么吃？”
他是认真的来看待这件事的，就连他的刻意作弄，他也毫不知情，只以为自己是真的病了需要吃药。
对上他灵动的瞳火，骨罗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一下就有了负罪感。
心底轻叹，他轻飘飘抽出燕序手里的瓶子，负气的放回原位。
燕序疑惑道：“药不对吗？”
看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骨罗凝视着这个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抛开别的，眼底逐渐恢复了点对他的温和，“殿下，其实是我骗了你。”
“啊？”燕序身体慢慢紧绷，“骗我？大祭司为什么要骗我？”
骨罗酝酿着用词，“事实上，是我掺杂了自己的私心。”
“殿下没有生病，也不需要吃药，您会有这种生理反应——”
他深呼吸了下，慢慢解释道：“殿下，您这是动了心。”
“动心？”燕序更茫然了，“什么是动心？”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但更深远一点的意义，他根本不懂。
骨罗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这样纯粹到稚白的孩子，他很喜欢。
也很乐意看到，这份稚白被染上色彩的样子。
“您对公主动了心，也就是，殿下，您喜欢上了她。”
即使现在的形态没有了火热的心脏，燕序听完也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跳了一下。
他疑惑的低头，在跳动的地方摸了下，再抬头，正好对上大祭司了然的笑脸。
“您看，我一提到公主，您的心，就无法自控的跳了起来，根本不惧哪种形态，只要您在这世间一天，您的心就会不间断的为她跳动着。”
“这是爱，殿下。”
燕序有些懂了，即使仍旧一知半解的，但对于最重要的信息，他归纳的很好。
“我明白了。”他摩挲着自己的胸骨，瞳火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忽而起身，“我要去告诉寻寻，告诉她我喜欢她。”
“……等等等等。”骨罗一把拉住他，“殿下，情爱这种事，不确定对方对您有同等心情的时候，您最好不要开口。”
“为什么？”燕序隐隐感到委屈，“我就是想第一时间告诉她，不想瞒着她。”
他们那么亲密无间，这样的心情，他只想现在就分享给她听。
骨罗无奈的只想叹气，“您有没有想过，公主是否喜欢您呢。一旦您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她，她不喜欢的话，就一定会疏而远之。您忘记了吗？她一夜长大之后您再想去抱她亲她，她是怎样对您的？”
那段被单方面疏离的日子，燕序稍作回忆就觉得自己的心揪了起来，他失落的跌回凳子上，“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她的。”
年轻人就是经不起击，心情反反复复的。
骨罗又看他不爽了。
却还是耐心劝导，“殿下也别这么灰心，只要您能持之以恒，保持这样万分喜爱的心情不变，公主总有一天会看见的。”
“看见了就不会不理我吗？”显然是对那段记忆心有余悸，燕序语气都心翼翼了很多。
“是。”骨罗点头，“不论是谁，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都不会真的对对方视若无睹。殿下也一样。”
看着他隐隐振奋的模样，骨罗继续：“还是，殿下并不相信自己的心？对自己没有自信？”
深渊里就她一个人类，她跟殿下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情分，身边又没有别的同龄人，假以时日，又怎么会看不到这份心甘情愿陪伴的真心。
“我当然有！”
“那就好。”骨罗半提着的心放下，“殿下切记，不论如何，都不可以强迫公主去接受您的心意……或者拥抱亲吻，哪怕是着喜欢的名号。殊知，往往最伤人心的，都是以爱为名。”
“我记住了。”燕序起身，对着骨罗鞠了一躬，“多谢大祭司提点，还有什么别的要嘱咐吗？”
嘱咐什么，嘱咐他如何泡自己女儿吗？
没给他一刀还慈祥的引导他明白自己的症结所在，他自觉已经非常尽职尽责了。
“目前就这些了。”着他静静地看了燕序一眼，“殿下，公主既然是您的珍宝，那么请您珍惜她，不要惹她生气，更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
燕序接收了这份郑重的叮嘱，随后就离开了。
外面天光大亮，可见结界外的天气也很好。
他回到祭祀殿，几步跑到寻欢的房门外，抬手敲了敲，“寻寻，要去外面玩吗？”
里面没人出声。
燕序停止了敲门，直接穿门而入，就看到公主抱着被子正在睡觉。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高高挂起，想叫醒她，但是看着她香甜的睡颜又很舍不得。
带着纠结坐在她床边，燕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才发觉，似乎只是这么看着她，不出结界浪，他也觉得很满足。
没有心跳，让人心慌意乱的反应更没有出现，只单单陪在她身边，他的心底就生出了与先前不一样的感觉。
他不会再单纯的认为自己是又生病了，只能，在这份对她的喜爱之外，他的心里，又衍生出了另一种更深刻的感情。
激烈的心跳，是动心，是喜欢。
而此刻的轻缓，则是陪伴，是永久。
燕序觉得，他大概能一直这么看着她，直到白骨成灰，深渊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