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章 鸿鹄
    一、鸿鹄

    燕云一带古北口,东西群山绵延三百余里,北风常年呼啸,风姿刀刀猛烈,杀气十足。古北以西桑乾河,河外九龙道,九转十八个湾口,口口连峰。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居庸关外,好一片荆棘满布,千里无人烟。

    九龙道外三座高峰,为首的九则峰,峰上云雾缭绕,皑皑白雪终年不化,其余的两座副峰分别为赤壶峰和落玉峰,像壶口一样卡在居庸关的要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据这九龙道在九年前打过一场大仗,北鹘大军从乌苏里江一路向南逼近,居庸关失守,南朝和北鹘的军队在九龙道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以南朝军队的惨败而告终,死去战士的尸体被横七竖八地楔在九龙道上,血水渗透了三尺深的黑土,那年之后的阳春,九龙道上的二月兰再也没有开过花。

    三座山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滋养着峰下的十二个山寨,在这荒芜之地,竟偏偏生出个匪窝,还起了个了不起的名字,唤作“鸿鹄”,仿佛真应了燕云之地人们的心性和志气——

    “燕雀心,鸿鹄志,铁马弯弓无人见,今时功名胜古人。”

    鸿鹄的二寨主万八千近日闯了祸,他们的寨规写得明明白白,不劫民,不劫军,放人一条生路胜造七级浮屠。

    这是鸿鹄的当家二爷定的规矩,这些寨子里的事只要过了他的眼,那便不是规矩也需要人掂量着来。

    万八千这会儿急得乱转,因为他犯了二爷的忌讳,劫了军。

    二爷这人什么都能凑合,就是有一点,下得了狠。万八千七年前战北鹘流兵的时候错杀了几个无辜的百姓,被二爷吊在大寨门口整整三天,放下来的时候人都冻得快咽气了。

    一想起这事,万八千整个背脊都在发凉。

    “万大寨主,咱跑路吧。”敏给万八千倒了杯茶,脸拧得可以挤出水。

    “跑?能跑哪儿去?三峰十二寨全是二爷的地盘,还没跑出十里就被平题箭阵射成蜂窝了。”万八千低骂,“别一副哭丧的样子,老子还没死呢!”

    敏膝盖一软,“那可如何是好,跑又跑不得,留又留不得”

    万八千一脚踹了过去,“怨谁?老子都了动之前睁大眼睛看清了再下,眼都瞎了么!?”

    万八千带着的人几乎没一个能壮胆子的,遇见了事情一个两个缩得比猴子还快,“话啊!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看老子的鸟戏的!”

    敏终究跟了万八千不少年,脾气倒是比旁的随从大些,“大爷,军人哪有他们那样的,带着官银,坐着官车,从北边入关一路逛着妓院,挥金如土的,一看就不是好官。”

    “闭嘴!”万八千摔了茶碗,“眼瞎还有理了。去去去,把老子的布袍子取来,再带两坛子状元红。”

    敏“哦”了一声,脚底生风地跑了。

    原来,此事源自于三日前,万八千在居庸关入关的山道上劫的一趟官镖。

    劫官镖是关内外的匪们常干的事,只是各家各寨不约而同地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劫官之前非得查准了官爷的祖宗十八代,是个贪的、抢的、为虎作伥的才敢下,要是劫了清官,回去可有几十鞭子等着他。

    敏自然不是个瞎子,他动的时候,对方不是官府的行头打扮,而且确实挥金如土地逛了一路的花街柳巷。只是镖劫下来后才发现,这趟镖不是黄金白银,也不是从北边获来的稀世珍宝,而是二百匹战马和一封易货函。

    万八千此时满头大汗,提着两坛子状元红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幽州城。

    入城时已近子时,好在城门还未关,万八千一身补丁衣蒙着头,风尘仆仆地冲到了安平王府的门口,活像一个逃难的乞丐。

    安平王府坐落在幽州城的八敏浮桥旁,有水环王府而过,临河之畔,能见水中映月,同天上共明。

    万八千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哪里看得明白这桥边的星河月下,只见他迈着四方步,脚底生风地就要往王府里头闯。

    “欸!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我们王爷哪是你见就见的,滚滚滚!”

    万八千跟看门的管家求了半天,管事的也不让他进去,以他的驴脾气要是搁在平时,早就拔刀见血了,可这会儿他有事求着里面的人,可不得把这群人当祖宗供着么。

    “要不,这两坛子状元红孝敬爷爷,俺家祖上传下来的酒方子,犒劳犒劳几位,就劳烦通报一声吧。”

    管事们也都是拿钱办事的主,看着好酒垂涎欲滴,还真给这痞汉前去通报了。

    一路从府门往里走,穿过悠长的回廊,万八千东张西望。

    这王府是五年前动土修建的,但是却不像京中贵族的府邸那般富丽堂皇,院子里丝毫不见名贵的花草,或者精致的摆件,回廊两岸多是苍松健竹,且未多做修剪,而是任其生长,倒是全然长出一副傲然的模样。

    万八千跟着随从走南苑的时候,靳王正在练枪,但见他足底生风,一柄黑色短刀舞地英姿飒爽,收放自如。

    此时,薛敬似乎听到了响动,收枪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地愣了一下,接过厮递上的汗巾,随意擦了擦鬓角的细汗。

    这时,身旁的管事狠狠地踢了万八千一脚,那人被踢得一个趔趄,身体往前一倾,双膝跪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他也顾不上发火,连忙就着这姿势,对着靳王殿下磕了两个头。

    “殿下,这厮非与您是旧识。”

    “这不是千叔么。”薛敬的脸色渐渐柔和起来,嗓音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威慑力,“本王瞧着你们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千叔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来了,你们就这么干等着?”

    随身伺候他的厮名叫初九,知道自己主上又在有事没事摆假脸,他也不慌,带着下头人赶忙去摆茶去。

    万八千随着薛敬到了王府书房,门一关,急道,“我老六,谱摆够了,才三年没见,哥哥我有那么老么。”

    薛敬收了笑,勾着万八千的脖子,拖着对方滚到地上,伸就是一招月下探梅,万八千刀险险隔开,反一记偷梁换柱,直逼对方胸口。薛敬不慌不忙,对着万八千的腕处轻轻一捏,酸麻感霎时从指尖窜到了脊椎。

    “啊啊啊,松!”

    薛敬“哈哈”大笑了一阵,便立刻松了,揽着万八千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万大哥,三年没见,肚子长了不少,人却不中用了。”

    “去你的!”万八千捏了捏酸麻的臂,这子武功长进这么多,自己竟都不是他的对了。

    想当年在山上,薛敬每天都拉着万八千比武,每每被按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还不罢休,那时候万八千还跟他,什么时候武功超过了我,才准你下山。没想到这子信以为真,竟然没日没夜地苦练。

    时光如梭,转眼已三载春秋,九则峰上的雪从未化过,山下的柿子树却开了三轮的花。

    万八千叹了口气,大喇喇地坐在软榻上,就着薛敬的茶碗喝了一口,没曾防备地被辣了一嗓子,“咳咳嘿,你子大半夜的喝的哪门子酒!”

    薛敬勾唇笑了笑,没搭腔。

    “借酒消愁啊?”万八千乐呵呵地将他满脸胡茬的脸凑上去,“为情所困?我你子,怎么也没见你娶个王妃回家,打一辈子光棍啊,学学你大哥我,这个数——”

    “九房?”薛敬微微皱眉,“皮痒了,又想被打?又是哪家的姑娘遭了荼毒?”

    “放屁!”万八千一拍胸脯,“跟了老子,那是她们命好!”

    “行了,吧,什么事儿才来找我,是不是他”薛敬看了一眼万八千,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万八千将方才昂头扩肩的姿势收了回来,下意识地咳了两声,“不是二爷,是我。”

    薛敬低不可闻地“呵”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些闷,那口气憋在胸口太久了,吐不出去也吸不回来,就吊在嗓子眼。

    “我老弟,你可得救救哥哥。”着,万八千握住薛敬的臂,挡住他继续倒酒的。

    薛敬却没有理他,另一只推开了对方试图推阻自己倒酒的,将那杯酒重新斟满,他顿了顿,“大哥你是为了那二百匹马的事吧。”

    万八千憋着嘴“咝”了一声,有些心虚,“你都知道啦。”

    薛敬不以为然,“郭业槐去用两万石茶叶换了北鹘二百战马,这一路从北边回程入关,易货函的大印,递的是我。”

    “什么!”万八千险些一口唾沫呛死自己,“你老子劫了你的镖?!”

    “我给你换一匹快马,你不要回九则峰,去吴家寨躲几日。”

    “吴家寨在极北边,都靠着雪山了,”万八千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这事儿,你真能摆平?”

    薛敬思索了片刻,“只希望这一路莫生枝节,我尽力而为。”

    然后,薛敬从桌旁的矮柜里取出了一个布囊,递给万八千,“哥哥拿好这个。”

    万八千捏了捏布囊,问道,“这什么玩意?”

    “药方。”薛敬摸了摸鼻子,“去年我随陈寿平出征时,从坊间寻来的,用岭南炼制的蛊蛇胆汁作药引子,可以减缓疼痛,治疗常年不化的固疾,入药的蛇胆极为罕见,我最近听吴家寨那边来了捕蛇者,而敏也是捕蛇高,你带着他去取蛊蛇的蛇胆。二爷他用得着。”

    万八千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你把找药这功劳让给我,可是,我劫官镖这事儿,能功过相抵吗?”

    “不能。”薛敬直言不讳,也不怕伤了来者的心,见万八千脸色稍变,他转而而安抚道,“事缓则圆,有总比没有强。”

    万八千放弃似地,重重叹了口气,“难为你了,哥哥在此谢过!”

    接着,薛敬又与万八千叙了一会儿旧,便送他从出了后门,临别时,将那两坛状元红换了等同的银两,递给了万八千。

    身边管事的缩着脖子,也猜不到自家王爷究竟是长了前后眼,还是怎么,怎么就连门外头自己受了什么贿都一清二楚。

    万八千将银两揣进怀里,道了声谢,牵过快马,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初九,给本王也准备一匹快马。”

    “王爷,您走几天?”初九半仰着头,问靳王。

    “怎么,连你也盯本王的梢。”

    初九也不急,“王爷,的只是想知道需开几天的药,穿几天您的衣服,骗几天府里的人。”

    薛敬捏了一把初七的嫩脸,“你子!本王三天就回,去吧!”

    三年未见的人,样子却像刻在薛敬心头的血印子,分分毫毫都清晰可见,可那个人,他还记得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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