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捉鬼
    二十六、捉鬼

    二爷盯着那升空的四色烟,耳听远方传来激荡的战鼓声,一时间失了神。

    烽火台在四色烟腾起的瞬间被悉数点燃,轰地几声——沿着那山河之间的绾带,几乎能顺着烽火点燃的顺序,描摹出三峰十二寨急转而下的九个巨弯。

    背抵着断崖下的涛浪,这座石头房子便算作背水一战。古时孟明视济河焚舟,大败晋军,也算作不之功勋,不知今日的鸿鹄可否效仿,也能迎来雪后逢晴之喜。

    万八千踏着雪泥,匆匆忙忙地闯进了院落,他身后跟着乔刚,两人看见坐在屋檐下的二爷,连忙跑了过去,“二爷!”

    “都布好了?”

    万八千使劲点了点头,“放心吧,平题箭阵已全部架好,就等他们了!”

    万八千到了真事儿上,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赶工半个月的平题箭阵终于在昨夜全部修好,围着寨门半圈,如环绕沉月的半轮月晕,足能抵挡杀气十足的飓风。

    “走吧,去生杀帐。”

    万八千应了一声,连忙使唤乔刚。

    “寨子里还剩多少人?”一边出松林,二爷一边问身侧的万八千。

    “一百不到。”万八千被头顶掉落的雪砸中了脖子,他不禁瑟缩了一下,抖了抖肩膀,“咝二爷,兄弟们会不会回援?”

    二爷侧目看他,“怎么?”

    万八千连忙解释,“二爷,不是老万心虚,万一敌军人多,咱们这寨子里就百来号人,不是白白送死吗?”

    二爷冷冷一笑,未想回答他。

    万八千愣愣地跟着走了片刻,等他半天,也没听见二爷的答话,心中便左右不是滋味,然而,他终究是迫于那人的威慑力,忍不住低下头问他,“二爷,那平题箭阵,当真能管用吗?一排死家伙,用来挡萧人海的骑兵?”

    风将雪尘吹起,扑在脸上,万八千抹了一把胡子,几人终于在耐性磨去的档口,走出了落雪的松林。

    生杀帐在莽莽月色之下,红白见骨,生死立断。

    “推我进去。”

    乔刚在他身后“嗯”了一声,连忙推着二爷进了生杀帐。

    帐中没有点灯,只那关二爷的龛前摆了三柱未被点燃的高香。

    “点上。”二爷朝万八千示意,万八千立刻上前,将那三柱高香点燃,又跪地,老老实实地行了礼。

    礼毕,万八千站了起来,漆黑的帐中,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二爷,平日晨时上香,怎么今日入夜前来。”

    “夜火长明不见血。”二爷幽幽开口,“这是我定的规矩,老万,将灯都点上。”

    万八千吞咽了一口唾沫,也不敢使唤乔刚了,亲自将生杀帐中能燃起的灯全点了起来,平日里热闹的生杀帐,此时虽然明亮,却冷的如同冰窟。

    二爷斜斜地靠在那,冲二人轻轻笑了笑,“怎么都紧张兮兮的,随便坐吧。”

    万八千心虚地瞧了乔刚一眼,示意他坐下,两人哆哆嗦嗦地往地上一坐,万八千抬起眼,正巧看见二爷头顶挂着的白虎头,虎目圆睁,诡异森森。

    二爷问万八千,“有酒吗?”

    万八千愣了一下,“有,有,乔刚,去取来!”

    不一会儿,乔刚便从外头端了一壶酒进来,轻轻地放在二爷的面前,结结巴巴道,“二、二爷酒。”

    二爷始终未看他一眼,眼睛一直盯着被风吹起的帐帘子,慢声慢语,也不知在对他二人谁话,“记得你刚来寨子的时候,也是开春。那天刚巧是拜山宴,千人同聚,三峰十二寨的兄弟将山上的雪都喊动了,走马坡上数十匹战马,逆风奔下,这时候,吴家寨的吴老三喊山门外躺着个人。我就让他去将你抬进了寨子,你受了重伤,被野狼咬得全身不见一块好的皮肉,实话,我第一次见着你,以为根本救不活了。却没想到,你命硬,非但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

    二爷斟了三杯酒,又从怀中掏出个瓶子,向那三个杯子中各自撒了些褐色的粉末,万八千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二爷,这是”

    二爷不理他,伸执着杯子,依次递给两人,“喝吧。”

    罢,他率先一饮而尽,将杯口朝下,上下晃了晃,“不敢?”

    万八千深吸了一口气,背脊轻颤,他看了二爷一眼,眼皮子从进生杀帐那刻便开始打鼓,此刻更是跳的他心窝疼,他盯着那杯被下了药的酒急喘了片刻,终于一仰头,将那杯酒闷头灌了下去,而后“啪”地一声重响——

    万八千扬声大吼,“他娘的!”

    片刻后,却死寂一片,万八千半睁开一只眼,挑了挑眉,发现自己非但完好无损,心腹间还被那陈年佳酿给烫暖了,再一回头去看一只坐在地上、攥着杯子的乔刚,却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厉吓了一跳。

    二爷自始至终都没去看万八千,而是盯上了盘坐在地上的乔刚,“怎么?加了素兰的酒,不敢喝吗?”

    乔刚终于慢慢抬起头,阴毒地望着二爷,“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万八千的脸上彻底变了色,他低头盯着身侧的乔刚,不可思议地惨呼,“你、你,你不是个结巴?!”

    二爷叹了口气,心底有那么一瞬间的悲凉,他没有紧跟着回答乔刚这句话,而是顺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道,“没想到,你就是那匹隐在我山中的狼。”

    万八千头皮发麻地喊,“什么?!”

    乔刚慢悠悠地站起来,将那杯盛满的酒往地上一洒,祭奠似的动作,跟着轻蔑一笑,年轻人那向来清澈率真的眼神中,终于被那蔓延的血腥气铺满了。

    “战马出山那日,我就在生杀帐中过——有些人,别让我揪出来,否则,要报这倾家荡产之仇,我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生杀帐。”

    乔刚盯着二爷,“你就是那日发现的?”

    二爷从袖子里掏出那暗红色的蛇皮令牌,在掌心盘玩着,“这拔香令真是个好东西,不但能试忠心,还能见孤胆。你懂毒、懂马,心思缜密,下毒的法也精巧,知道用凡心引发素兰在战马体内的毒性,那晚战马死在马厩里,我就在怀疑,怎么第一个来通知我战马死了的人会是你——你平时守在寨口,是不会靠近马厩的,所以我找人询问了当日执勤的兄弟,他们那晚你推脱有事,跟人换了岗。”

    二爷又道,“身体不适、家里有事,跟人换个岗本是常事,再,你一直兢兢业业,在哨岗那边的风评极好,所以更不会有人什么。只是,你前来报信这事儿,做得太急躁了,你是故意提前通知了我,又当着我们的面,演了一出毫不知情的把戏。”

    乔刚冷道,“就凭这些?”

    二爷暂缓片刻,续道,“你将凡心的药渣倒在了后山的大石头后面,确实考虑周全,难怪拜山宴那晚,蓝舟他们拼着将所有人聚到走马坡赛马的功夫,花了一个晚上搜遍全寨,也没在哪家搜到半点凡心的药渣。但是,你丢药渣的时候,怎么就将那煮药的罐子一同砸碎丢了呢?”

    乔刚全身一震,猛地看着二爷。

    “那药罐子是封在柴房里的,是流星前段时间煮药时用废的罐子,老万。”

    万八千还没从惊疑不定的情绪中缓神,此时猛地被唤,吓得脖子一抖,“在!”

    “你从隔壁寨子带回来尤家娘子那天,是哪一天?”

    万八千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还差点将自己呛死,“我那个尤家娘子,二爷,我”

    二爷玩味地看着他,“你们还在柴房里做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怎么,**的,就忘了?”

    万八千连忙摆了摆,“没、没忘,二爷,就、就是冬月末,我、我”

    “冬至。”二爷缓缓道,“是不是冬至?”

    “是,对,就是冬至。”万八千老脸通红,尴尬地呛了一口闲痰,“二爷,干这事儿,没犯您的忌讳吧。”

    二爷转头去看乔刚,耐心地问他,“你还记得吗?”

    乔刚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二爷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万八千,“他二人在柴房里翻云覆雨,却不知窗子外头蹲着的流星,听了个全程。”

    万八千头皮一下子炸了,他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怪叫道,“什、什么”

    万八千恨不得伸出,光秃秃地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二爷不疾不徐,“流星回来还跟我学呢,万寨主和那尤家娘子走了以后,乔大哥就进去了,他没拿柴,却只捡了个破罐子抱走了,还乔大哥这是‘破罐子破摔’。我倒是觉得,这形容虽然荒唐,却也恰如其分。”

    乔刚闻言,终于彻底收起了最后一丝侥幸之心,索性连遮羞布都撕了不要,无所畏惧地笑了笑,“不愧是二爷,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可惜,迟了。”

    乔刚一句“迟了”几乎磨灭了一旁站着的万八千仅存的理智,他慌慌忙忙地站起来,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阻止乔刚,而是冲到二爷面前乱七八糟地叫唤,“二爷,我真不知道他是内贼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他恍然间失神了片刻,终于将脑子里一团麻的思绪理出个头绪来,“哦我想起来,你这个杂碎劫镖那日,就是你通知敏,马镖走鸿鹄,让我去劫!他妈的,是你害的老子!!”

    万八千终究是个心眼、人怂气短的家伙,他气急败坏地一顿怒骂,当下抽出了靴中的马刀,迎面朝着乔刚恶狠狠地捅了过去——

    “呀——!”

    乔刚仿佛早有防备,袖中的软剑探出,反就隔开了万八千刺过来的马刀,万八千也没想到乔刚力气这么大,将他冲过来的动作硬生生隔断,他脚下一滑,一头栽在了旁边的矮桌上,酒杯立时碎了一地。

    万八千艰难地翻过身,堆满肉褶子的脸上瞬间露出狰狞地愤恨,他脑子一热,反身进了杀招——

    “呀!!”

    瞬间,万八千扑过去的身体猛然顿住,只见一条暗绿色的蛇从乔刚腕处抽出,蛇眼是绯红色,探出的蛇信正好直逼扑来的万八千的喉头——

    “呃”万八千脸色大变,脚下错步不开,只要往前半寸,那尖锐的蛇牙便要咬进万八千的喉间——

    “别别”

    “咝——!咝——!咝——!”

    暗绿色的蛇从乔刚的袖间彻底钻出,绕着万八千的脖子缠了一圈——

    “啊!啊!!!”

    万八千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大叫,“二爷,二爷救我!!”

    从始至终,二爷坐在上风,盯着两方一来一往的杀招,未置一词。

    此刻他忽然听见万八千呼救,才冷冷地盯着乔刚,“蛊蛇煨毒,必寻寄主——战马出山那夜,在我房内放出的蛊蛇,果真出自你。”

    乔刚的脸上被狰狞的血丝布满,从方才他出放蛇那一刻起,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就像是蛇物蜕皮一般,从他头皮上慢慢剥落了一层完好无损的人皮,再生出薄薄的一层血肉,就好像将那没长熟的柿子皮硬生生剥落后、留下的毛刺——

    “啊啊”

    乔刚变成了一个血葫芦,万八千的惨叫声几乎能引来三峰上的群狼。

    然而,乔刚却并不感到疼痛,他的嗓音也变了,变得苍老古怪,他一脸惊恐地看着二爷袖中同时钻出一条靛青色的蛇,那蛇蜿蜒而出,顺着他的腕绕了几圈,便吐着信子呲出尖锐的獠牙,对着乔刚示威——

    “去吧。”

    只听那人一令之下,电光石火之间,青色蛇便如淬了毒的利箭,猛地朝乔刚攻击过去——

    “呲——”

    蛇在急攻之下,忽然通体变蓝,只蛇眼出呈阴森的暗红,乔刚吓得连忙后退,可生杀帐统共就那么大,他这么后退几步,正好撞在了支撑生杀帐的柱子上,那蛇得了势,霎时猛蹿一下——

    “啊!啊!”

    乔刚的后背在撞向柱子的同时,蛇顺着柱子也绕行上去,蛇身缠着柱子,蛇头往乔刚的双目间一定——

    “咝——”

    “啊!”乔刚退无可退,双瞳几乎聚在一起,布满血丝的脸上生出极致的恐慌,他恶毒地看了一眼二爷,“你、你竟然能控制蛊蛇,有本事让蛊蛇易主!”

    二爷的唇边倏然溢出一丝阴沉的笑意,“我可没那通天的能耐,若不是被这祖宗咬了一口,侥幸没死,此时,怕是没有你我这番交谈了。”

    乔刚全身僵硬,青色蛇煞有其事地凑近他的脸上,蛇信子几乎触碰他的眼珠子,可他却连眨眼的都胆子没有,“没、没想到,你被这玩意儿咬了,竟还没死。”

    “要不怎么是‘侥幸’呢。”二爷收起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威慑道,“收了你那条,我便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