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苏醒
    三十四、苏醒

    从回头岭一路回到千丈崖并不远,六个时辰,生死一战,再加上快马一个来回,也几乎就是由日上中天滑至月下重火。

    薛敬弃掉葛笑和陆荣的重兵慢骑,转借了一匹快马,终于赶在六个时辰之内回到了千丈崖。

    李世温正等在山洞门口,急得直跺脚,此刻见靳王一人一骑从半山疾风般地飞驰而至,他连忙几个箭步迎上前去。

    “六爷!”

    薛敬几乎在马还未站停时,就一跃而下,冲到了洞口,“怎么样?醒了么?”

    李世温摇了摇头,“还没,方才有醒来的迹象,但是人没清醒,就又昏过去了。”

    薛敬这才将心头的一口气彻底呼出,好像从回头岭一路至此,这口提到嗓子眼的气才彻底纾解出来,他登时脱力般地笑了笑,转头对李世温,“李大哥,麻烦替我找些冷水来,再拿一块毛巾。”

    李世温看了一眼薛敬满脸的雪霜,他的额头、碎发上都是血,便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转身前去取冷水和毛巾。

    篝火前,薛敬用毛巾湿着冷水,一丝不苟地将额前的血污擦去,冰水夹杂着冰碴,碰见额前的伤处时,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他催马急奔,赶来的这一路,几乎未停片刻,凛冽的风将他的背吹裂,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血痕。

    李世温递了酒葫芦给他,轻声,“王爷,喝点酒,暖和暖和。”

    薛敬抬接过,仰头喝了一口,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谢了。”

    李世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开腔,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薛敬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李大哥,你有话便讲。”

    李世温倏地一愣,猛然间被戳破了内心所想,有些足无措,便道,“王爷,你这样一去一回,劳心劳力,等五爷他们回来后,还不是瞒不住吗?”

    薛敬随意地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放下擦拭的毛巾和酒葫芦,转身挪到二爷身边,那人靠在石壁上的姿势像是一直未动过,薛敬将他轻轻地挪过来,重新靠在自己怀中,维持着走之前的姿势,轻柔地搂着。

    方才那场战役的厮杀、那幽谷中漫天飘散的血雾、那弥漫在天际的惨叫声和刺穿心骨的铁刀银枪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梦中呼啸而过的走马灯,硬要成就那转瞬即逝的黄粱一梦。

    此刻,那人的呼吸紧紧贴向自己的心口,薛敬伸出背,轻轻地碰了碰对方的额头,他的体温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滚烫了,他的头上渗出细密的汗,连眼皮上都湿哒哒的,薛敬低头看了一眼,终于在这昏黄又灼烈的篝火旁,在自己堪称卓越的毅力和恒心之下轰然败北,他的隐隐在身侧握成了拳,然后闭上了眼,尽力保持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

    夜深之时,他忽然觉得那人一动,他连忙睁开眼,二爷怔了片刻,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终于在一阵滚热的呼吸间彻底清醒了。

    “醒了?”

    “嗯。”二爷难耐地坐起身,头一阵难以忍受眩晕,“咝”

    薛敬凑过去,伸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按着,一边揉一边,“你忽冷忽热,我担心,才抱着你的。”

    二爷伸出,将他的挡开,这才回过头,仔细地看着他,“几时了?”

    “天快亮了。”

    “我睡了多久?”

    “唔”薛敬整理了一下思绪,在心里算了算,笑着,“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快七个时辰了。”

    二爷却没想到自己昏睡了这么久,一时间有些错愕,“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贪睡误事。”

    他的身体稍稍见了起色,便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薛敬无奈地看着他,笑着提醒道,“你可真是操心的命,这刚大战一场,又赶路生病,你就不能安安稳稳休息两天,不想东想西吗?”

    二爷不搭话,他伸出,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又到处去找东西,薛敬见他动作迟缓,又死活不开腔,便有意笑他,“渴了饿了也不喊我,怎么这么倔?”

    二爷左右找不见水葫芦,便只能借着篝火的光去寻李世温,可惜李世温一早被薛敬打发到半山去巡岗,根本不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薛敬伸按住他的背,连忙,“怕了你了。我去给你找些水,再弄些吃的,想吃什么?不过这山中除了兔子只有野狼,你不喜欢吃狼肉,那还是兔子肉?”

    二爷听见这两样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借着晕黄的火光,二爷往薛敬那边看了一眼,眉间却忽然皱了一下,问道,“你的额头怎么了?”

    薛敬连忙将碎发胡乱地拨了拨,将那处不怎么明显的伤口隐住,镇静地,“哦,昨天你生病,我就急了,一急之下,就在洞门口摔了一跤,就摔在外头那个石头上,那个石头上现在留有我的‘战果’呢。”

    “我看看。”二爷伸出招他,“过来。”

    薛敬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探过身子,让他查看额头上的伤口,那伤口不深,确实像是撞在岩壁上刮蹭的轻伤,二爷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又去扯他的左臂。

    薛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臂,“怎么了?”

    “臂不是被他抓了么,我看看。”

    薛敬往后挪了挪,靠在石壁上,右捂着左臂的抓伤处,冲二爷笑了笑,“没事,他没用力,你睡的时候,我已经让他们帮我上过药了。”

    二爷低声提醒道,“萧人海对你,是招招下了杀的。”

    薛敬听见这个名字,立刻脸色一冷,语气不善地,“二爷,能不提他吗。”

    二爷笑了笑,“怎么?你没打过他,还心存记恨了?”

    薛敬凑到他眼前,盯着他的双眸,定定地看了片刻,片刻后,薛敬收回了目光,压着嗓音低声道,“不是。我只想不甘心,怎么人人都先我一步遇见你。”

    “”

    “我技不如人,在生杀帐中被他挟制,还让你允了他一些东西。”薛敬眼角微微眯起,那克制冷静的面容霎时猝上一层白霜,他伸重重捏了一把左臂上残留的那人的抓痕,深入骨髓的怒意倏而席卷而至,“是我不争气。”

    二爷收回,轻轻掸了掸袖子,将身体往那后面的石壁上一靠,稍过片刻,他才轻声,“你再一遍。”

    “我”

    二爷没看他,而是静静地盯着从篝火中不断喷溅出的火星子,莫名地呼出一口白气,缓缓问道,“知道萧人海为什么被封为北鹘的‘杀神’吗?”

    “”

    二爷从旁边挑了柴,慢悠悠地扔进了那篝火中,一边扔一边讲述道,“萧人海十六岁那年一战成名,曾在西沙一战中,连斩我南朝三员大将,夺取西北三座重镇。那之后的五年,西去西沙,北到北岭,东至遥海萧人海所向披靡,从没打过一次败仗,北鹘人信奉狼图腾,便用火狼作为萧家军队的战旗。分水岭作为一道隔山观海的屏障,以一条界线将南北割裂,幽州、云州、伦州三州为鼎,成三角阵坐守燕云诸地”他难耐地叹了口气,语气却稀松如常,“九年前九龙道一场大战之后,云州失守,落到了北族人的中,自此,‘三州问鼎’之势终于在这多年的制衡之下全线瓦解,咱们失去了云州,便是失落了一处兵家重镇。”

    二爷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沉缓克制,“虽然云州一战萧人海胜了,但他也终于在那一战中遭了不的震荡。”

    “什么震荡?”

    “他虽然赢了那座城,却弄丢了一个人。”二爷勾起唇角,继续讲道,“那一战后,萧人海便被剥夺了‘杀神’之封号,被迫回祖籍待命,他那年二十一岁,无论如何,都是从政带兵最好的年岁,可惜一朝失意,便不知何时才能东山再起。之后,不管是南北哪家的朝堂上,总有人尸位素餐,北鹘朝中渐渐无人可用,他们的大皇才终于又想起了这个被贬谪数年的罪臣,萧人海这样一经蛰伏便是九年,如今他正值而立之年,又在党争中重夺了‘杀神’之名,大皇还让他回到了他当年夺下的那座云州城,可想而知,他此番是有备而来。”

    “你这三年来跟随陈寿平东奔西走,其实也都是在清扫北方流寇,还真没遇上过什么大的战役。”二爷盯着靳王的双眸,莞尔道,“你自己‘不争气’,非是连我也一起骂了?”

    “不敢。”

    薛敬想起来,生杀帐中,他的刀锋对上萧人海的刀锋,只碰撞的那么一刹那间,他便知晓,自己与那姓萧的比起来,实力悬殊,刀法有着天壤之差。所以他从出山那日到现在,就一直竭力避开左臂上的伤口,因为那里的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质弱。

    “雏鸢离巢,潜龙勿用啊殿下。”二爷掸了掸袖子,淡淡一笑,“你只是还未在大战中留下姓名,尚不孚众望,切忌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薛敬这才抬起眼,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将方才他这话仔细在心中斟酌了片刻,才低声道,“明白了。”

    二爷听他这话中不再掺杂愤懑,便知自己这番劝慰稍起作用,接下来,他便坐直身子,伸出,指了指薛的左臂,“那还不叫我看看。”

    “嗯”薛敬停顿了片刻,才将战衣褪去,扯开内衣,退至半身,将左臂上被萧人海抓伤的伤口给对方看。

    二爷轻轻揭开随意绑在伤口上的纱棉,低声,“还让他们包扎过,分明是自己随弄的,连药都没上。”

    他的指尖有些凉,猛地触碰臂上的皮肤,薛敬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想要往后撤身,可惜人未躲开,就被那人一把扯住腕,“别动,我看看。”

    二爷将这看作稀松平常之事,薛敬的臂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指触碰的地方,似是燃起一股热气,带着滚烫的血从左臂到达背脊,又瞬间窜进脑中,最后从头顶向下,向着全身每一寸血脉四散开去。

    “我”他按住对方的指,难耐地吞咽了一下,,“我自己来。”

    二爷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以前摔了碰了,不全是”

    “没、没什么。”薛敬别开脸,将衣服重新胡乱地披上,“你也看了,就是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二爷未及多想,也不再逼他,“那你一会儿再去跟兄弟们问问,看谁带了涂抹的伤药,虽然只是皮肉伤,也别掉以轻心。”

    “知道了。”薛敬将衣服重新穿好之后,方觉自己的一颗心终于在断崖之巅悬崖勒马,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眼睛,只是低头微微一笑,轻声,“我年少时你也是这样。”

    “是啊。”二爷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回道,“那时候你还没有这么不听话,现在我是管不住了。”

    “您管得住啊。”薛敬猛然抬起头,紧跟着,“我只听你的话。”

    二爷“哦”了一声,“只听我的话?那我当时让你留守山门,绝不入瓮,我让你直接北上,不要回寨,我还要你咳咳”

    薛敬连忙伸去拍他的后背,“还要我收起私心,不要惦念私情,对不对?”

    二爷猛咳了一阵,终于将憋在心口的这口气捋顺了,才轻轻地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膀,轻声道,“可我这些话,你全都不听。”

    “唔”薛敬低眉顺眼地凑过去,心带着温热,轻缓地捋着那人的肩背,在他的肩颈处有力地按着,一边按一边低声在他耳边,“那以后若是再犯,你罚我。”

    “我罚你?”二爷觉得舒服,便任由他下追加的力道,“我怎么罚你?你看看你那些兄长们,各个都疼你,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尽了你的好话,结果好话都让他们了,我倒成了恶人了。”

    薛敬不由地低笑,“您不忍心罚我,倒也不必搬救兵。”

    “你”

    “你想啊,哥哥们疼我,不还是顺着你的意思吗?”

    他这大言不惭的辞,唇边都还依稀留着坏笑,二爷终究拿他没个办法,只能转过脸,终是抵不过那沉沉的睡意,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还要睡吗?”薛敬低声问他。

    “唔”

    “我去弄些吃的,你再睡一会儿。”

    二爷也实在有些疲累,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便又跌入了深深的梦中。

    李世温一直等在山门口,薛敬走出去时正好撞见他,李世温跟着他的步子往山中走,一边走一边,“王爷,我瞧着风信儿,五爷他们就要回来了。”

    “嗯。”

    “那、那您出兵那事儿”

    薛敬的脚步倏地一停,回过头道,“李大哥,我叫上几个兄弟进山打猎,二爷那边,你看着点。”

    “打猎?”李世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兄弟们昨天刚猎了不少狼和兔子,足够。”

    “那些东西都不入眼,他不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