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白氏
    八十二、白氏

    同一晚,乌鱼巷子。

    幽州城的宵禁解除之后,这条街的生意便又有了起色,虽然没有和平年份里那么热闹,却也比别的买卖好赚一些。

    今夜的欢月楼依旧是歌舞升平,喻二娘赔着笑招待了一晚上的宾客,调解了好几拨因为争风吃醋而兴起的争斗,终于熬过了午夜,将该伺候的客人伺候舒服了,她才揉着肩膀回到了自己住的楼上。

    屋子里熏了浓郁的花香,喻二娘痴迷于这种令人沉醉的香味,虽然刺鼻却让人舒服。她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头牌,就喜欢用这种味道的香粉。

    “青姐,你怎么还没睡?”喻二娘斜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拿起已经烫好的烟锅子,狠命地吸了一口,看见白青青正坐在窗前,端详着那株快要枯萎的兰草。

    “你不给这兰草浇水,它都要旱死了,下回不给你了,暴殄天物。”

    白青青撩开纱帘走过来,给喻二娘倒了一杯温水,一把抢过她里正抽着的烟袋锅子,警告道,“别抽那么多,心成瘾。”

    “嗨,就活这么几十年,谁像你一样,守着活寡,没劲。”喻二娘扯着烟袋锅子上缠着的坠子,猛地捞了过来,随意地瞧了一眼坠在烟袋上的坠子,警地笑道,“青姐,我那吊坠上的翡翠玉佛头呢?”

    白青青冷不丁被她一问,羞得眉头一皱,遮掩道,“什么玉佛头,我不知道!”

    喻二娘挑了挑细眉,晃了晃那烟袋上清减的坠子,“青姐,我这烟袋上坠着玛瑙珠子、碧玺貔貅、汉白玉兔还有那翡翠玉佛头,现在少了一个,你要是喜欢就问我要,我又不是不给你,怎么回回都用偷啊!”

    白青青将揣进袖子的东西一并掏出来,放在桌上,“给,都是你的!”

    喻二娘用烟袋嘴将她“顺走”的东西一一铺开数了数,一边嘬烟嘴一边问,“欸,我问你,你那姓吴的爷们儿,还回不回来?”

    白青青叹了口气,“二月曾经来过几次,都是深夜里,留了几句话就走了,连碰都没碰上一下。”

    “你看我什么来着,这姓吴的孙子就是骗你的,将你的宝贝全卷跑了,你还得伺候他睡觉。”

    “你闭嘴。”白青青即便脾气再好,也被喻二娘的有些气恼,“吴大是个好人,他最近惹了事儿,所以才找我求助的,我帮他是心甘情愿,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我的好姐姐,”喻二娘坐起身,语重心长地,“我见过的臭男人比你见过的狗都多,我就没见过几个有良心的,那些负心汉也就是骗骗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好人,现在可好,为了那么个糟心的人,天天被人盯着,连家都不敢回。”

    喻二娘鲜少真心为旁人上两句话,他一个欢月楼的老鸨,底下做的是不干不净的买卖,在这条巷子里,姑娘们生生死死的是常事,她见多了,同情心也就没那么泛滥了。倒是眼前这个白青青,是她打就相熟的朋友,这几十年过去了,她身边的人走的走,死的死,最后就剩下一个白青青,这人若是走错了路,认错了人,喻二娘就格外不舒服,总要帮着她指引指引,否则白青青要是再没了,她可就真变成那无依无靠又铁石心肠的恶婆娘了。

    白青青略带歉意地看了喻二娘一眼,道,“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咱俩打就认识,我来幽州的时候,还是你帮了我,我才能嫁进隔壁那院子,老白是个好人,可惜他死得早,还好这些年,有你一直照顾我。”

    喻二娘冷哼一声,口气随即放软了一些,“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那吴大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看八成是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是自个逃命去了,你在他心里啊,什么都不是。这些年来,你除了偷学了老白他家传的秘方以外,就学了一身不干不净偷鸡摸狗的本事,要我,你就应该去别的城里经营个膏药铺,怎么都能养活自己,何必一直留在幽州呢。”

    “我”白青青犹豫了一下,低声,“我想再看看,他是不是真得不来找我了。”

    “你这个傻子!”喻二娘恨铁不成钢地狠叹一声,“你就当他死了吧,别等了。”

    白青青倒吸了一口冷气,细声细气地,“那、那我也不能走!之前那件事,是因我一人而起,最近那些盯着我的人,肯定就是为了那东西,你把那东西给我,我就走!”

    “嘘”喻二娘探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白青青,“我警告你,出了这间屋子,你可别乱话,那样东西跟你没有关系。”

    白青青反驳道,“可那是我偷”

    “你闭嘴!”喻二娘打断她,压低了声音,“那吴老三是北边的匪,他最后一次来欢月楼,亲点了引梅香去陪酒,可那丫头不去,我才又派了另一个姑娘去,结果是那个姑娘偷了人家东西,被人家误杀了,你记住没有!”

    白青青吓得脸色一白,“我”

    喻二娘到底是经过世面的,她的神色更为镇定,“是直接勒了脖子,死得不痛苦。”

    白青青道,“可是吴大肯定是因为这东西才被人抓走的,他一直不,肯定是在保护我,你把那东西给我,我去赎了他就走!”

    喻二娘一把掐住白青青的上臂,狠狠地拧了她一下,气急败坏地训斥道,“你怎么是个这种榆木疙瘩!你知道吴大是因为这东西被人家抓了,你还要去送死!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引梅香,那丫头也碰上了命案,人家跑就跑,还将这些年赚来的宝贝都留给我了,你学学她!”

    白青青还陷在喻二娘方才那句话中没跳出来,她一边揉着被掐疼的臂,一边有些急迫地犹豫道,“喻,我还是”

    喻二娘冲她摆了摆,“你别多管闲事,我要是你啊,就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跑路,别再跟北边的那些野狼有牵扯,吴老三死了的事你也不是没听,坊间都传遍了,那吴大呀,就算是活着,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随后,白青青给喻二娘的肩膀上贴了两贴膏药,便绕到后面睡觉去了。

    喻二娘没打算这么早睡下,她这些日子过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空了,便想借这两袋烟,能让自己忙里偷个闲,却没想到,今日这烟袋倒像是烈酒,越喝越上头,她昏昏沉沉地倒在躺椅上,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等到她好不容易再将眼皮睁开,却忽然发觉自己正全身无力地倒在躺椅上,一抬头,看见了一张俊脸正冲自己发笑。

    下一刻,喻二娘几乎是积攒了全身最后一点气力想要尖声大叫,却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巴,并且笑嘻嘻地冲她道,“别闹,你叫来多少,我杀多少。”

    那男子的面容太过好看,喻二娘一时间也忘了呼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身后又闪出一个男子,对他,“老四,你别吓她了,赶紧问问她东西在哪儿。”

    蓝舟挑了挑眉,拖着个椅子坐在喻二娘身边,笑着问她,“二娘,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别撒谎,好不好?”

    蓝舟松开了喻二娘的嘴巴,喻二娘嘴唇颤了颤,,“我、我是不是见过你”

    蓝舟想了想,“应该见过吧。二娘,你方才跟那个白氏的,是不是真的?”

    喻二娘没话,而是挣了挣身子,“你们给我下了药?”

    蓝舟从身旁的柜子里随便拿出一个药瓶,往喻二娘眼前晃了晃,“就这瓶,你自个的东西,自己没用过么?”

    “你!”喻二娘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这、这是给不听话的姑娘用的,又不是——”

    蓝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冷笑一声,“可你现在就很不听话。”

    葛笑一边翻着她的柜子,一边对蓝舟,“别跟这娘们儿废话,快点!”

    “他就那狗脾气,你别理他。”蓝舟对喻二娘笑意不减,“你就悄悄告诉我,吴老三的东西,你放哪儿了,为什么要藏?”

    喻二娘警惕地瞧了他一眼,“你、你们是为了那东西?”

    这时,葛笑已经将这屋子翻了一遍,他走过来,冲蓝舟摇了摇头,“不在这间屋子里,她藏得还挺宝贝的。”

    蓝舟慢慢收起笑容,对喻二娘,“二娘,你留着那东西,是为了保命?保谁的命?不会是那白氏的命吧?”

    喻二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吞咽道,“你、你怎么知道”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漏了嘴,忍了片刻,才问,“你、你们真的不是吴家带来的人?”

    蓝舟用一种柔和的嗓音,“不管我们是不是,你有别的选择吗?那个白氏的命,此时就捏在你的里。”

    喻二娘眼神一动,“别、别动她,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葛笑从书架上随拿了本画册,一边翻看一边,“那你就告诉我们,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蓝舟采用怀柔攻势,“二娘,你告诉我地点,我去拿,绝对不是你的。”

    此时药力渐弱,喻二娘稍微恢复了些气力,她慢慢坐起身,看见蓝舟的相貌,她莫名的讨厌不起来,于是也不打算再去隐瞒,“那天,吴老三是和一个男子一起来的欢月楼的。”

    蓝舟眼神一缩,“什么男子?”

    “他始终蒙着脸,没看见长什么样子。”喻二娘仔细地回忆道,“那天是腊八,我记得很清楚他们要请一个大夫,因为那个男的受伤了,于是吴老三就让吴大把青青找过来,白家的膏药是一绝,楼里的姑娘受了欺负,不敢到外面去找大夫,几乎都是青姐过来帮忙照看的,这些年来,我们俩住隔壁,有什么事都是互相关照。”

    葛笑阖上书,问喻二娘,“那你们刚才的,死了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喻二娘道,“我这青姐什么都好,就是脚不干净,给人治伤的时候,总喜欢偷人家的钱财珠宝,那天,她去给那个男子治伤,就偷了他一样东西。”

    喻二娘继续道,“她跑出来的时候还给我和吴大炫耀,平时她顺人家点东西,我们都睁一只眼一只眼,但是那天吴大发了很大的火,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把青姐骂了一顿,还把东西一把抢了过去,‘那个人的东西碰都别碰,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还执意要给人偷偷放回去,但是等吴大正要去放的时候,偷东西的事已经被那个男的发现了,那人以为是我派去伺候他的姑娘偷的,在逼问的时候,吴老三就失”

    葛笑惊道,“是吴老三杀的?”

    蓝舟和葛笑对看一眼,几乎一瞬间便知晓了这其中的关系——那个“神秘人”丢了贴身的东西,以为是后脚进去伺候的姑娘偷的,便要发难,吴老三为了献媚,便失杀了她。

    蓝舟看着喻二娘,“那个蒙面的男子自始至终都没话吗?”

    喻二娘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忽然道,“哦我记得,他了一句——‘东西脏了,我就不要了。’对,他就了这么一句话。”

    蓝舟恍然道,“所以吴大本来打算送回去的东西没有送成,是因为他听到了这句话。”

    喻二娘点了点头,“吴大不敢把东西拿回膏药坊,就找我处理,我没地方丢,就”

    葛笑问,“就怎么?”

    “就随着那个丫头的尸体,一起埋了。”

    葛笑咬牙道,“好恶毒的婆娘,那姑娘做了替死鬼,你还不忘栽赃!”

    喻二娘也有些内疚,“我也没办法,那丫头死了,我也心疼,但我总不能把青青供出去,然后再死一个吧。吴老三带的那人一看就不好惹,而且他带着银甲,握着银刀,摆明了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北边的野狼。”

    “你什么!?”葛笑震惊地问,“你他带着银甲,握银刀?”

    喻二娘点了点头,“对,他没穿在身上,放在一边,被我不心看见了,银甲上还蘸着血呢。”

    蓝舟看了葛笑一眼,低声问喻二娘,“那白氏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金子铸成的长命锁。”喻二娘看了两人一眼,,“这事我没告诉青姐,要是让她知道,她又该惦记去挖了。你们要是想找那东西,我给你个地址,我们埋得偏僻,不会有人挖走的。”

    蓝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老五,咱们走吧。”

    葛笑跟着蓝舟走出欢月楼,一路上出城,蓝舟都没话,葛笑揽过他的肩膀,笑着,“蓝四爷,你看我拿了什么好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画册在蓝舟眼前晃了晃,蓝舟没心情跟他玩笑,便按住他的,,“老五,我想成全吴大。”

    葛笑收了笑,“二爷不会答应。”

    “我知道。”蓝舟叹了口气,“吴家寨全反了,只剩下一个吴大还活着,他当初有没有反意,我不清楚,即便他有,就算是杀了他,能解心头之恨么?”

    葛笑提醒道,“老四,吴家寨反水是鸿鹄被烧山的动因,他参与毁寨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我明白你的心思,兄弟一场,你还是下不去。但是二爷有规矩,即便你想成全,也得过他的口。”

    蓝舟犹豫地吸了口气,一时也难以作答。

    葛笑搂着他,在他额头上倏地亲了一下,笑,“我知道四爷心软,一方面懊恼于自己心软下不去,另一方面又愧疚于生出想成全吴大的念头,觉得对不起二爷和寨子,唔那这样,我这些日子错犯得有点多,反正虱子多了不痒,索性我去跟他。”

    蓝舟睁大了眼睛,“你去?”

    “对啊,就当是我的意思,”葛笑坏笑了一下,“啧,顶多就是挨他一顿臭骂,反正我脸皮厚。”

    见蓝舟的脸上仍然带着愧色,葛笑便将那本画册塞进他的怀里,咬着他耳垂,“蓝四爷就替我好好研究研究这画册上的姿势,圈几个出来陪我试试,权当谢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