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一三章 浅洼之战
    一一三、浅洼之战

    刘鹤青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地会师靳王,也没有想到竟有一天自己与主帅的相见会如此令人不堪,一方是私自出兵营救不利而导致的你死我活,另一方是穆争鸣这盏“廊下灯”虽愚蠢至极但抛却生死的奋勇厮杀。

    如今的局势更加复杂,整个北疆白骨遍野。刘鹤青救人心切,一门心思想的是“穆争鸣不能死在陈寿平的帐下”,却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踏着穆争鸣的步子多做了一个蠢货罢了。此刻,呼尔杀来得也过于突然,分明是预计之中的战况,使一切出现得这么坦然,又透着难以捉摸的“不谋而合”。

    然而靳王此时倒是没刘鹤青心中这么多弯弯绕绕。此刻的他,心中所想与当年并无异样,只是这些年经历过的、尝尽的苦难与伤痛,让他甚至更加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可他也没想到,竟会在此浅洼之地遇见刘鹤青和穆争鸣被冲击的人仰马翻的散兵。

    晚几日会师,其实是靳王和林竟提早算好的。从幽州城过千丈崖,沿揽渡河北上,过灵犀三岔口抵达富河北隅,这本来既定的行军路线,却被靳王一分为二,先头部队从揽渡河先一步抵达,而后方的步兵则滞后前进,拦截股敌军于富河城北百里处,虽再加上行路艰辛和连日来泥泞的暴雨,迟几日会师是意料之中。

    虽然遇见呼尔杀的军队是意料之中,然而,靳王没有想到,竟然在浅洼遇见了被困在此地的刘鹤青和穆争鸣。

    此刻直观呼尔杀的人马,目测骑兵数量过百,再观其阵型,俨然摆出了呼尔杀一项惯用的“扇阵”,密密麻麻的盾牌横在阵前,完备而来。

    血雨难敌的富河平原,浅洼之地将原本积聚的土丘变作了低洼不平的丘地,放眼望去,黑云蔽日的天野之间形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从怪物的口中突出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那边,一个起刀落,刘鹤青策马横刀,劈过来的大刀带着骨碎,劈在马腿上,刘鹤青一个翻滚落地,撞在马腿上,肩骨硬碰硬地碎裂声,瞬间见了血。

    “啊——”

    穆争鸣冲将上去,扳过刘鹤青的肩膀一把搭在自己肩膀上。

    “放开我,你这样咱们两个都得死!”

    穆争鸣大吼,“闭嘴,要死也轮不到你,爷在,轮得到你逞英雄!”

    不远处,战鼓响起,两方出兵了——这一战,势必名动朝野。

    巨大的洼地间升起团团雨雾,浅洼之间几乎分不清敌我,战马身配响铃,每动一声都带动震响来自西北的北鹘军队列军在前,银色战甲在雨中反射暗沉的光,周遭泛起的杀气足以吞噬这浩瀚北疆最后一丝善意。

    目前靳王最最忧心的仍是饮血夹阵中的当头兵。

    南朝大军亦严阵以待,不管是人还是马,腿上都绑着层层犀兕做的护甲,犀甲虽然只能防饮血夹一时,但是两兵相交强调守战,这犀皮做成的护盾也能护片刻周全。

    靳王明白,此战不能盲目进攻。因此他满心所想,便是争取护盾所能守卫的最佳时。当头出阵的是靳王军中的长矛军阵,浅洼之地胶难守,地势低洼,又不利于阵型的摆开,胡立深带长矛军阵一字向前,欲直取呼尔杀的骑兵阵。入阵几个回合下来,长矛以排状分布低洼两侧,马蹄踏着风奔来,马上的蛮骑训练有素,上刺、下戳、猛卷——

    瞬间,数十名南朝长矛兵被卷进马蹄之下。拌马的长矛上带着隐刺,回刺向马腿根部,两方兵士翻滚在地,只见一蛮军大汉被甩下马背之后伸去夺长矛兵的长矛,长矛上的刺倒插进那大汗的心里,瞬间戳出几个透风的血窟窿,那大汗当即因剧痛而惨呼,这肉对肉的博弈,顷刻之间,血染青空。

    山坳上,呼尔杀在不远的队列里震鼓出兵。

    靳王微微眯眼,横在腰间的短刀被他略颤抖的心紧紧握了握,风从耳边过,呼啸声若水间被苍龙震起的惊鸿之声。他满心所想、所思、所切,都已明见分晓,此时他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带上瞬时必争的坚定不移。

    他眼见刘鹤青重伤在身,要救要战,一瞬间有些犹疑,勒紧缰绳的臂一撤,便急转马头,忽然要转向从蛮军侧方楔入。

    胡立深领长矛阵被困,眼见主将不按约定出兵,心中一惊,“殿下!”

    这喊声正好与刘鹤青的喊声重叠,刘鹤青不顾肩上重伤,徒劈开看过来的长剑,跻身越过十几蛮兵要去护薛敬。

    靳王控马,拽着马缰并不深入“扇阵”。眼见山坳处扇阵倾斜向下,呼尔杀终于抵不过“活擒靳王”的请功之心,全力欲拿靳王。

    等的就是这一刻。

    忽然——

    靳王冲着斜后方早已等待多时的火铳营大喊,“断他扇骨!”

    ——扇叶斜,必折其骨。扇叶分为多骨,断其扇骨便可分庭制之。

    自然,呼尔杀也绝非无用之辈,迅速变阵虽来不及,但护盾上带毒的刺和脚下随时随地爆裂的饮血夹简直犹如两位常胜将军,再加上本就占了上风的地市,呼尔杀大军可谓所向披靡。

    靳王一声令下,火铳营进攻了。

    火铳是出征之前在断谷时攒下的,配着林竟的药石方子与管铜结合,爆出的威力惊人,配合着火铳营在山里夜以继日的训练,练兵场上无尽难熬的日子终在这一天得来用武之地。

    两方焦灼之间,如刚出炉的火云烈日,电光石火之间,胜负难分。

    刘鹤青好不容易跻身靳王周围,欲以身挡住四面八方刺来的长刀,靳王一把抓过刘鹤青的肩膀,吼道,“带着姓穆的从西边走!”

    刘鹤青回头大声吼道,“这话应是我对殿下!这呼尔杀是冲你来的!主将深陷鏖战,您这是对北伐大军的不负责任!”

    靳王一把挡开身侧杀上来的敌兵,吼道,“少废话,这是命令!”

    刘鹤青不顾一切地再吼,“殿下,主将身先士卒,还要我等何用!”

    这会儿要是有工夫,估计靳王直接撕了这位临危不惧、敢直言不讳的刘鹤青了。然而两军大战之间,靳王根本没有时间跟刘鹤青扯嘴皮子上的工夫,只见他转身冲胡立深吼道,“不要恋战,转西线撤军,带刘鹤青先撤!”

    “殿下!!”

    刘鹤青握住薛敬的臂抖地控制不住,声嘶力竭地吼道,“殿下,呼尔杀目标是你,你必须撤!!”

    洼地里的风带着血色的甜腥,受痛后的臂不由自主地瑟缩着,根本控制不住中长刀。

    这狼狈不堪的战场上,容不下半分犹疑不决。

    忽然。银甲阵分两侧袭来,泥污雨雾之间,银甲阵的盾牌忽然反射寒光,银甲书生长刀戳刺而出——

    “刘鹤青!!!”

    长刀猛捅进刘鹤青的腹部,就仅仅是方才这瞬间的失神。

    靳王惊吼一声,几近托不住刘鹤青坠下来的身体,穆争鸣抢杀先过来搂住刘鹤青的身体往旁边一滚,与靳王划地而出的泥地上立刻划出一道狰狞不堪的血线,靳王一边挥着短刀斩断绵绵不绝涌来的敌军,一边冲着穆争鸣喊道,“穆争鸣!护着他走!!”

    穆争鸣再不敢拖延,架起刘鹤青上马急转。

    然而,银价书生根本不打算留活口,他急转马头,往穆争鸣护着刘鹤青逃走的方向急奔,靳王一看此势,立时翻身而起,短刀借着翻起的推力一个急杀,在银甲书生的战马起蹄之时攻向战马马腹,银甲书生见靳王不依不饶,便在情急之下急转马头,将将避开了靳王这致命的一势。

    “殿下好刀法!”银甲书城勒定战马,对靳王吼道。

    此时两方交战以靳王这条血线一分为二,火舌在西线紧咬蛮军的扇骨大军和饮血夹阵,东边的敌军全线交给靳王。

    刘鹤青负重伤,这计划外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在艰难战局之间紧迫决策。眼见刘鹤青被穆争鸣和几名穆家死士护着冲出了包围,这才号令全力出兵。

    “杀——杀——杀——”

    长|枪带着争鸣,早已蠢蠢欲动。

    这算是五年来,与呼尔杀的首次正面交锋。

    当年北疆战局焦灼之际,他只作为参将随陈寿平辗转北边各线战场,突如其来的一场恶战势在必行。

    呼尔杀首当其冲,冲着靳王驾马而来。

    靳王一声喝令,身侧各将领纷纷被鼓舞了士气,转头冲胡立深道,“传令先遣军,不要硬碰硬,宁可防守,也不能猛攻前线的饮血夹大军!”

    “是!殿下!”胡立深立马迎风顶上。

    但见火铳营顶着火舌向前挺进,开路的先锋军毫不惧死,旌旗迎风展开,火舌将前路吞没,吞噬着敌军,也吞噬眼前的一切。一匹乌黑大马冲过火舌,刀砍、横劈、断斩,嘶吼着,双目血红。

    “殿下,当心呼尔杀!”

    呼尔杀身侧三匹高首大马,脚踩毒钉,踏着朔风,劈面而来,薛敬握刀柄,一把勒住缰绳,迎面应敌。

    “靳王殿下,咱们终于见面了。”呼尔杀大叫一声,随一把斩断了扑面而来战士的胸骨,胸口的热血喷溅了烈马满身,浇在马蹄上的毒钉上,立刻生了黑烟。

    “废话少!”靳王低喝一声,翻身上马,勒紧马缰用力调转马头,横着冲向呼尔杀的身侧,却不想对方已经察觉,忽然后仰,躲过了薛敬的致命一击。

    “王爷身了得!”呼尔杀双眼血红,残血溅在他的胡须上,狰狞之间透出嗜血的残暴,“陈大将军教导有方啊!”

    呼尔杀的讥讽之词是一枚刚刚引燃的火线,将靳王这支本就易燃的直接引爆,心中这团悬而未决、杂乱无章的旧事,随着呼尔杀血战之间带着戏谑、轻蔑口吻随口出的字眼,炸裂而出。

    二爷过,两军对垒,主将最忌首当其冲,但这浅洼之战与之前的战役全然不同,这是靳王震慑北疆后的第一战。

    幽州尚有林竟拼死护城,枕戈待旦的背后是为了视死如归的决心。

    短刀握在他的中紧握,慢慢颤抖起来。

    只见靳王忽然舍弃了中,借助战马引颈之式将短刀猛扎与泥沼间,再见他凌空一跃,从战马上腾空,借着方才入地的迎着呼尔杀就是当头一击。

    “殿下心!”胡立深眼见靳王这拼命的架势,惊声嘶叫道。

    “王爷!!!不要!”

    胡立深近身不得,嘶裂的声音在裂变的浅洼间回荡。

    呼尔杀瞳孔一缩,显然全然没想到这名贯北疆的王爷竟能在阵前拼死一击。

    已来不及撤回中的猎刀了,呼尔杀惊恐之时恍然一愣,身侧死士踢枪便挡,只听呼尔杀喊道,“不可!不能杀——”

    几乎就在呼尔杀反应的瞬时,靳王脚踩准呼尔杀的马头,从袖间抽出短匕,向着呼尔杀的心口就是一刺,呼尔杀被薛敬连人带马掀翻。

    “呃啊——”

    那把匕首直直刺入呼尔杀的肚腹中。薛敬也不知道刺中没有,刺的有多深,落地一瞬间只觉右腿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军中爆出雷鸣之动,如山河万卷间忽然涌出汹涌澎湃的风啸。

    “义父!!心!!”

    那银甲书生未料到靳王竟然不顾一切,在贴身的肉搏战中,拼死用短刀攻击主将,押的宝便是“活捉靳王”的一句话。

    “呀——”银甲书生猛攻向两人,借着冲过来的长刀劲力,反刃撞向正压住呼尔杀的靳王身后。

    “呃”只听重重的闷哼一声,靳王被银甲书生震向一边。

    “哈哈哈哈哈”呼尔杀在耳边爆出嘶哑的笑音,“三日不见真是刮目相看啊。”

    银甲书生扶起那被他称作“义父”的呼尔杀,将他扶起来,“义父,待您一声令下,我这就取了靳王的性命。”

    呼尔杀盯着趴在泥地中的靳王,低声,“留活的。”

    “是。”

    靳王站起来,喘息不语。但见银甲书生挑起长刀,猛地杀向靳王,两人立时拼杀在一起。

    靳王反一砍,将银甲书生的左臂挡开,右侧攻向靳王的杀被穆争鸣和胡立深拼死挡住。靳王与那银甲书生拼向另一处高地,又从高处的土丘上一起滚下。

    “你到底是谁!”

    那银甲书生狞笑一声,被遮住口鼻的面具似乎都跟着他的唇角漾起一丝讥笑,“我是谁,对殿下来那么重要吗?!”

    “你是南朝人!”靳王翻身而起,快速挡住银甲书生看过来的猛刀,反一隔,正好避开了对方的致命一击。

    “少废话!”那银甲书生像是对于靳王的这句话极其愤怒,方才才勾勒出的笑意立时收拢,他就着贴身近战的姿势,将靳王压在土丘山旁,眼神一眯,低声在靳王耳边了几句什么,就见靳王忽然眼光一缩,眼神猛然放空——

    “呃啊——”

    银甲书生就趁着薛敬分神之际,反身一击,将他桎梏在地,他在狰狞的咆哮声众,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银甲书生翻身压在泥地里,怒吼,“,他人在哪儿!”

    银甲书生不怒反笑,压抑着极致的愤怒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阴笑,“你亲自来伦州看看,不就知道了。”

    靳王低吼一声,与银甲书生再次厮杀在一处。

    大雨将停,露出了天边无尽的夕阳,经过一日一夜的惨烈之战,滚烫的残阳浸过血,将这片修罗场染做片片殷红。

    身侧护卫队皆不敢近身,尸骨如山地堆积起来。

    胡立深挣扎地爬过去,用长矛挡住了饮血夹朝向靳王后背的致命一击。

    “呀——”

    “殿下!”胡立深刚徒掰断欲杀靳王的刽子,将他从银甲书生反急攻的桎梏下拉了出来——

    靳王猛然看向银甲书生,只见银甲书生口鼻上的面具掉落,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他的薄唇轻柔地抿起,脸上沾着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滑落。

    “殿下,呼尔杀督帅在伦州城等您。”银甲书生身侧的银甲人猛地聚拢而来,他斜眼看了一眼全身是血的穆争鸣,低笑一下,“另外,此战之后,我给穆家留条根。”

    “催杀——”

    紧接着,饮血夹如斜阳散出的万千红斑,猛地袭向扎进浅洼之中的穆家死士。

    “心!!”穆争鸣嘶吼一声,然而已经晚了,穆家死士顷刻间变成了扎在浅洼之中的稻草人,心腹间绽放出一朵一朵血红色的梅蕊。

    忽然,震鼓一声,浸血的夕阳终于滑落天野,呼尔杀带领饮血营不再恋战,终于在在夕阳西下之时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