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二九章 始末
    一二九、始末

    草屋里没有燃灯,只有几团枯草铺成的草垫子,好在窗外有光,或许源于不远处还未扑灭的烈焰。

    几人落座,薛敬上下扫了一眼阿笙,这子方才初见,自己全然没认出来,要不是他张开嘴巴露出将断未断的舌头,加上受到惊吓时、恍惚瑟缩的瞳仁——薛敬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确认,他就是当年在九则峰外抓到的那名少年“细作”。连笙口不能言,笔不能写,若是放进寻常人家,八成也是会被人嫌弃遗落的。

    豆子为连笙求过情,他是个好人。

    可是连笙从来也没有在他们面前证明过豆子所谓的“好人”究竟怎么“好”。他曾经徒步跑出了伦州,一路千里跑到了鸿鹄,因为迷路力尽被擒。薛敬皱着眉又想了想,自从大军开拔北上至今,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个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少年。

    薛敬开口问道,“阿笙,你怎么又回到伦州了?”

    连笙的面前已经备好了纸笔,应该是平日里与他人交流用的,只见他拿起炭笔在油纸上画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的嘴角弯起,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姐”字。

    “找姐姐?”薛敬意会道。

    阿笙狠命地点了点头。

    “伦州城已经被围起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薛敬低声又问。

    连笙又画道:“三个月前,伦州城还没有被完全封死。”

    旁边一人接口道,“王爷,他的没错,三个月前伦州还不像现在这样戒备森严,是饮血营进驻之后才围起来的。”

    薛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平时靠什么生计?”

    连笙:“一直住在这。平时去军营后面的伙房偷一点,多的就分给其他的难民。”

    薛敬又问,“你对现在的伦州很熟悉?”

    连笙没有犹豫,使劲点了点头。

    “你能画一个大概的分布图吗?”薛敬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地,“这城里的。”

    连笙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薛敬,“早就准备好了。”

    薛敬接过图,展开大致看了一遍,“你画的?你这画功倒是长进了不少,连门楼的画法都这么”

    似曾相识。

    伦州城的布局可以是一目了然。

    连笙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却忽然和薛敬的眼神撞在一起,他连忙低下头。

    薛敬了然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五味杂陈。他仔细地观察着少年,他的指因为紧张而默默地搅弄在一起,时而警惕地看一眼薛敬。

    薛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少年画的画上,忽然,他低声冲旁边几人道,“绑起来。”

    少年倏地一抖,全身瑟缩了一下,刚想要起身挣扎,就被几人三两下卸了气力,按在了地上。

    “啊啊!”

    薛敬愠怒道,“,为什么撒谎?!”

    剩下几人只是条件反射地接受命令去绑少年,但是他们懵了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薛敬,大着胆子想为这个方才奋不顾身救了大家的少年求个情。

    “王王爷,这子应该没谎,看在他刚才救了咱们”

    那少年喊了几嗓子之后知道只是徒劳,便只是趴在地上粗喘。

    薛敬冷冷地看着连笙,“我平生,最恨当着我的面撒谎的人。我问你,伦州沦陷以后,你费尽千辛万苦跑出了城,为何现在又要自投罗?不要跟我解释什么找姐姐,当初你独自跑出来的时候,也没顾上你姐姐。再有,你你在这草屋里一藏三个月,那这草屋里除了眼前这点细软,半点不像有人居住过三个月的样子,况且你一个跑回来找家姐的少年,也不应该连城东饮血营的布局,都一清二楚吧。”

    连笙鼓着嘴巴瞪了薛敬一眼,然后颓然地散了气,没再乱叫。

    薛敬对两名押着连笙的士兵示意,那两人松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按在薛敬面前。

    “你们几个,到外面守着,不叫不许进来。”

    “是!”三人立刻领命退了出去。

    连笙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走出门的几人。

    薛敬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会轻举妄动。吧,二爷交代了你什么?你又许诺了他什么?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有一句假话,我不会再跟你客气了。虽然我这个人通常信守承诺,但有的时候,却也不怎么讲道理。”

    连笙有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薛敬面前摊开,那是一份早就画好的舆图——

    薛敬看到舆图的一刹那,眼光倏地一滞,他抓起地图的臂似乎都有些颤抖,“从哪里来的?!这图从哪里来的!”

    连笙立刻抓起笔,在纸上画起来:“自从大军开拔,北伐之战打响,我就从九则峰出来了。我比二爷晚十天到达伦州,我熟悉伦州的地形,为了掩人耳目,我乔装成叫花子混在难民营中,每天依照他给的线路,将城中的位置一一记录,晚上回到这间茅草屋里,再给他听,他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他在伦州待了差不多半个月。”

    连笙放了笔,平静地看着薛敬,用势比划了几下,意思是,“我没有骗你,真是他让我来的。”

    薛敬再次低头去看那张伦州城的舆图——这张图与当年在鸿鹄拿到的那份北方行军图一样,落笔犀利,笔锋细腻,甚至连据点烽火的数量都一一标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自做了详尽的标注,那个人,却将伦州城的舆图再用这种方式交给自己。

    大军开拔北上之时,他曾经先自己一步到过伦州城。

    在牧人谷的时候,他为什么不?为什么偏偏要亲自涉险,又迂回辗转,启用连笙回到伦州城,还恰好趁乱救出了自己。

    浅洼之战时,银甲书生曾在肉搏战时递给自己一簇红缨,那枚红缨上的流苏长短不一,定是要他间接带给陈寿平的讯号;

    而后,陈寿平给了他一段时间让他去狼平溪谷,表面上看是了却自己短期内的心愿,实则是在二爷的嘱托之下故意留出了半月的时长,恰好等二爷离开伦州、抵达云州之后,能有牧人谷的重逢;

    云城驿站外,薛敬收到了雪鹰的告急信号——这应该是二爷算中一漏,若不是因为李世温重伤、营救流星和胡仙医的事情耽误了行程,想必当时与二爷会面该是在云州城内,而非在牧人谷中;

    狼平溪谷中,薛敬曾经遇见了早就在那里蛰伏多日的陆荣,其实他一直在怀疑,为何二爷只带着李世温去伦州,而留下陆荣在狼平呢给自己写信是一个原因,那还有什么呢

    阿笙连笙

    忽然,薛敬脑海中灵光一现,猛地看向连笙,“你的姐姐是不是叫连凤?!”

    连笙终于点了点头。

    “难怪啊”薛敬站起来,一边快速思索,一边在屋内踱步。

    整件事这就接上了,陆荣被留在狼平溪谷,是因为必须有人看着连凤,把她至于安全的地方保护着她。

    薛敬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干,几次吞咽都变得艰难起来,他再次低头看那张伦州舆图,一时间百感交集。那人用尽了心血布下这场棋局,在自己毫无察觉,一路走到这里,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听他们的话,不私闯伦州城,所以一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救兵。

    难怪那人总,“计划外的事,从来也不准。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只能将所能想到的风险压到最低。”

    薛敬开口道,“你又回到伦州城,其实我一早就在怀疑,为什么你当时好不容易跑出了伦州,又心甘情愿地回来。原来二爷承诺你的,是你姐姐往后的岁月安稳吧。”

    少年的眼眶忽然红了。

    薛敬又道,“她和你一样,是敌军人肉阵中的难民,只是你侥幸逃出来了,可是你的姐姐却被擒住了。”

    连笙一边抽噎,一边比划:她是为了掩护我才被抓走的。

    他的指掐进了心里,掐不出血,因为指甲已经被他咬没了。他将头埋在膝盖上,抑制不住地宣泄他的感情。

    连笙又道:他们糟蹋了她我的姐姐

    “谁?敌人吗?”

    连笙使劲摇了摇头,“是城里的人,伦州城葫芦巷里的人都是和她一样的人。”

    那从阴暗晦涩的窗棂射进了一道晨光,那道光很弱,似乎要尽它的微薄之力将屋内照亮,然而,阴暗潮湿的屋子弥漫着冷漠、无助的气息,任那晨光多么努力,仿佛依旧徒劳无功。

    “我见到你姐姐了,”薛敬伸出,安抚地拍着少年不住颤抖的脊背,“她现在很安全,有人每天给她猎狼,她有好吃的狼腿吃。”

    连笙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抬头看着薛敬。

    这乱世之中,即使他受尽屈辱,即使他的亲人被践踏,尊严、骄傲这些词对于连笙来,到底算什么呢?

    怕不是还不如那墙角的耗子偷几把灯油来得有意义。

    薛敬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又翻开了绘图,从头到尾看了一眼,见着二爷在上面圈的几处红圈,不禁有些费解。

    忽然,烛火一晃,薛敬脚步一晃,差点栽倒。

    “我呃”

    他的眼前莫名其妙忽然一片血红——

    连笙连忙扶住他,薛敬努力地晃了晃脑袋,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恍若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什么,他却也听不见。

    他忽然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阴暗的甬道深处,向他看了过来——那人的神色很痛苦,脸色白的如上了腊的纸,唇边点缀的那抹血红,又像是故意描画上去的。

    薛敬想伸去抓他,却发现,那真就是一幅诡异难辨的画,平平整整地挂在黑暗里,画上的那人四肢都被钉在了骨架上,架子上正淌着鲜血,顺着那幅画流了出来,一路淌到了地面上

    伸出,却觉得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紧接着,他便在一阵痉挛之中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哗啦一声金属碰撞石壁的声响,伴随着痛苦的声,二爷终于从幽暗的地牢中醒了过来。

    他的四肢被绑上了铁链,拴在了塌边的囚锁里。

    慢慢地,二爷终于从冲击的凌乱思绪中回神,首当其冲的便是腿上那处重创传来的撕皮裂骨的剧痛。

    “咳咳”二爷终于忍不住,将晕死过去前剩的半口血吐了出来,血顺着嘴角流出来,滴在草垫上。血吐干净了,心里倒舒服了很多。他咬紧牙急喘,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量,不去关注腿上的旧患。

    这里已经不是云州帅府了,他又回到了总督府的地牢。

    萧人海的威严一旦被践踏,他就会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亏的恶豹,将眼前那些触及他尊严的人一打尽。他那废掉一颗眼珠子,是他这辈子都没法越过的坎儿,比剧毒还猛烈。

    二爷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禁有些愤懑,只差一步,他就能再回到帅府了,没想到被伦州的变故扰乱

    那人果真还是不听自己的话,孤身踏进伦州城了二爷轻叹一声,心里又添一抹愁云。

    急火攻心,进退维谷。

    靳王被擒,若是有会自救的话,连笙或许还能帮上他的忙

    但二爷当然明白,启用连笙是一步险棋——一个从未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普通人,接到这样的指令,往往会因为临阵时心智上的崩塌而功亏一篑,而他自己又如何能确保一个少年能在伦州那块焦土上,守着这份承诺多日之久,就只为了迎靳王的到来呢?

    此时,火光一亮,二爷听见不远处传来开锁的声音。

    来人踏着快步,不一会儿就下到这最后一层。锁开了,送饭的人拎着食盒,走近塌边,二爷微微睁开眼,看见那人左右查看了几眼来处,确认无人跟随后才转过身,对着二爷解下了风帽。

    “少爷丫头,来看您了”

    翁苏桐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眼泪将他的妆弄花了,她近日有些憔悴,但丝毫掩不住这女子动人的美艳。

    二爷想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因为身上沉重的锁链而变成徒劳,他微微蹙眉,有些陌生地看了翁苏桐一眼,压抑着痛苦喘息,“丫头,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二爷,你再忍忍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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