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三三章 鹿死谁手
    一三三、鹿死谁

    自从那日翁苏桐走后,与萧人海一叙,至今又是三天。萧人海生性多疑,即便二爷反复试探,用尽话术,萧人海依然没有下定决心,将他从死牢中放出。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日渐一日地消沉,再多几日,怕是连出去的命都没了。

    可能是担心苟延残喘之人当真死在地牢的阴寒之中,萧人海倒是不再苛待他,每日三餐都定时供应,还送来了一床棉被。

    然而,不能回帅府,一切都是枉然。

    来送物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给二爷上药时被他三言两句救下的老大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的“死里逃生”,老人家的神态比上回见着明显坦然了不少,仿佛这些日子都是老天爷多赏赐的“阳寿”,眼角眉梢都抚平了些死气沉沉的皱纹。

    老人家见着救命恩人,更是不敢怠慢,举投足之间都过分得心翼翼。

    “老先生不必如此,那日只是举之劳而已。”二爷一边着,一边还真将饺子蘸着醋放进口中咀嚼起来。

    老大夫望着他一笑,笑了一会儿后,忽然崩溃地哭了起来,二爷放下碗,讶异地问他,“怎么了这是?先生心里有事?”

    老大夫用粗麻布袖子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道,“公子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折磨成这样了,不值得啊”

    二爷先是一愣,而后倏地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不是还好端端地坐在这么。”

    “我给公子腿上的伤口上上药吧。”老大夫一瘪嘴,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有劳了。”

    没有大夫的这些日子,他都是自己清换纱棉,但是地牢阴暗潮湿,虽然是冷冬,没有什么虫鼠,但毕竟环境恶劣,全身各处的新伤旧患跟着这恶劣的天气和环境此起彼伏地发作,最近几天连头也是痛的,视线都跟着模糊。

    “公子,您正发着高热啊。”那老大夫低哑地。

    二爷伸出摸了摸额头,下意识地吞咽了几下,嗓子确实火烧火燎的疼,这才意识到,连日来的无力感是发热害的,“我这几日怎么没有力气。”

    老大夫行医一辈子,大概从来没见过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负责任的年轻人,立刻就语重心长道,“公子这样可不行啊,你这脉象浮而芤,脉位偏浮,形大而中空,失血太多又高热不止,怎么能觑呢?”

    二爷微微点了点头,“先生教训得是,您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的大夫了。”

    “年轻人要懂得惜命。”那老大夫于心不忍地劝道,“老夫得公子搭救,多得了这几日的阳寿,都觉得是不是因为我行医多年,没做过什么坏事,所以此番蒙老天眷顾,叫我遇到了公子这样的贵人。你你这么年轻,正值大好的年岁,何必放任自己的身体衰败下去,你的亲人、朋友,他们该多担心呢。”

    二爷低下头,抿了抿唇,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大好的年岁”

    “可不是么,”老大夫伸,心翼翼地解开了二爷膝盖上的纱棉,看见伤口的一刹那,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感染,但是伤口很深,公子感觉如何?”

    “习惯了,”二爷随意地道,“哪日不疼了,还不自在。先生觉得,我像是不惜命之人吗?”

    老大夫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儿,末了,他才慢慢地开口,“我所言‘惜命’者,不该仅仅是爱惜身边之人的命,自己这条命,最最重要。”

    先是自己,而后才是众生、亲人、爱人、友人

    天地长存风雷雪雨,人间纵然爱恨悲喜,哪一样不想与所念之人共赴?

    二爷微微眯着眼,眼神放空地望向了一处,脑海中蓦地飘出一副两人纵马山河的画——那画上有绿水、有山涧,险峰之上,是百丈高、倾斜而下的瀑布,还有那人回眸一笑的坚定不移。

    看遍山河万卷,于天涯处并骑纵马青山,岂不快意潇洒呢?

    药物入肉的剧痛将二爷从脑海中的画面中拉回。他咬紧牙,都能感觉到冷汗从额头流到鬓角,指痉挛似地攥紧被子一角,忍着愣是没发出一声。

    “老先生,容我问你一事。”

    老大夫没抬头,“您。”

    “我这个伤,还有救吗?”

    十年来,二爷从未向大夫询问过此类问题,此时病入膏肓,却难免忍不住问道。

    “公子这伤口里种下的夹子,需要用特殊的巧来解,只要能完好无损地将夹子取出来,骨头没碎,只要好好将养,是可以好的。只是”

    “只是他们不会给我解法。”二爷撑着上半身半直坐,艰难道,“明白了,这夹子的巧是关键,他们只要攥着这东西,我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老人家深深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喉咙里像被割了几刀,二爷的声音哑的一塌糊涂,“多谢先生。”

    就这么一瞬间,二爷眼中的光静静地暗了下去,多年未愈的病痛不足以折磨他的意志,可是薛敬一意孤行,单枪匹马地闯进伦州城,想要去换回的,不就是那一丝“希望”么可是呼尔杀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将这东西交给他,而不让他付出任何代价呢

    他豁出了性命白赴了一场鸿门宴,到头来,以命作酒,怕是要空欢喜一场。

    “或许是老夫见识少,人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治愈的希望,公子千万不要灰心。”那老大夫恐怕是看眼前这年轻人因为自己这番话导致伤病加重,所以最后又强调了一句,“公子千万保重。”

    “放心。”二爷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今日,受教了。”

    片刻后,老大夫被人蒙着黑布带走了。

    那火灭了,只剩下黑。

    二爷想,牧人谷中他让我念诗,怎么就没念出来呢?肉麻也好、哄他也罢,好过现在后悔。

    若还能活着相见,便念一次给他听吧,看那人低眉顺眼的笑容,自己这久不曾被拨动的心弦,竟在深黑的夜色中奏出温柔无声的曲。

    窗外的星闪耀得煞是好看,可孤零零地挂在至高无上的远空,孤单又冷冽,风过,冰冷的空气中似乎残留着浓郁的酒香,浇灭了这灼烈的人间烟火。

    还是要拼死一试的即便是飞蛾扑火,也不能让那人陷在盲目的囚途中。

    正当他陷入思绪中时,忽然,门锁一动,看守走了进来——

    “传大人的令,接他去帅府。”

    伦州城。

    呼尔杀摆了满桌的宴。

    “王爷不必客气,连日征战,累了吧,哈哈哈!快,给王爷满上!”仆从立刻绕到呼尔杀的对面,为靳王甄满了酒。

    酒应该是从齐世芳窖藏的地窖里挖出来的,酒坛子被蜡封了多年,封条上还写着齐世芳的族姓,拆了封的酒坛子,陈年的酒香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靳王扫了一眼满桌的饭菜,是“鸿门宴”未免过于丰富了,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督帅客气,王这待遇算是优厚了。”

    呼尔杀倒是大咧咧地朗声笑起来,一把抓过烤羊腿用牙齿生生撕开了咀嚼道,“你们那位齐大人,藏了一屋子的好酒好茶,我从来不喝茶,留着也是浪费。来人,再去给王爷挑了好茶备着,待会儿醒酒。”

    “督帅这是要把我灌醉了再杀。”靳王毫无避讳的一句话让呼尔杀忽地一愣。

    靳王微微低首,敛眉轻轻一笑,他嘴角生出的笑意越发得令人玩味,仿佛带着杀伐之气的宝刀,只是还未出鞘而已。

    “哈哈,”呼尔杀装糊涂地眨了眨眼,下巴的胡子和鬓角的发都连在一起,他胡乱地一抹,含含糊糊道,“王爷这的什么话,本督帅当你是座上宾,好酒好肉地招待你,你怎么误解了我的好意呢?”

    靳王闻言,忍不住轻轻颔首,“是王失言。”

    可这道歉之语听在呼尔杀耳朵里,倒像刺扎的。而靳王的眼神却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呼尔杀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睛,双方的眼光交汇到一处的时候,空气间总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沉默,尴尬而短暂的相遇后,呼尔杀总是会堂而皇之地笑几声,然后首先避开对方的眼神,低下头继续奋战那块羊腿肉。

    “王爷怎么到伦州了?还是那句话,你单枪匹马地闯伦州,叫本帅佩服得很呐。”呼尔杀将方才在府衙初见时的话,不显多余地又了一遍。

    “很简单。”靳王落下筷子,诚恳地回答道,“其一,有朝一日伦州城归故土,那当年以礼赠尔之人王总要见上一见。”

    他的是此时疯疯癫癫、不成人形的齐世芳。

    “其二,督帅下饮血营所向无敌,我总要见识见识这传中的神兵利器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是那令大军闻风丧胆的饮血夹。

    “其三”靳王停顿了片刻,待呼尔杀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没有丝毫掩藏,一丝不苟地开口,“十年前一桩旧案,致死者甚多,牵连者甚广,有人因救我家破人亡、中毒致残,寻访解法一事,我责无旁贷。”

    靳王这些话时,明明随时随地会勾起的唇角此时渐渐地淡了下去,薄唇之间仿佛吐出了一口恶气,到了最后几句,他轻轻地停顿了片刻,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千金之重的鼎,出口了,倒更不轻松,仿佛心里那盖了章的血印早已模模糊糊地黏在心尖之上,抠不掉,化不去。

    呼尔杀听了靳王一番话,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共鸣,震得人耳朵一疼。他有些措不及,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靳王竟然将自己的目的如此坦诚相告。

    呼尔杀笑够了,渐渐恢复了往日征伐战场的神色,常年游离战场的人,神思的总是比旁人多几分镇定,“本督帅为何要帮你?”

    靳王微微敛眉,右轻轻地整了整左腕处的护甲,沉声道,“用萧人海来换您期待多年的‘杀神’宝座,这盘局,您稳赢不输。”

    此话一出,呼尔杀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桌案底下的刀铿锵出鞘,几乎是同时,门外早已蛰伏许久的精兵轰地冲了进来,连着呼尔杀在内,十数把金刀刀光一闪,齐齐指向靳王。

    可靳王却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怎么,这条件,不够吗?”靳王似笑非笑,冷厉的眼光直直地射进呼尔杀那古怪多疑的眼中,只见他微微地侧了侧身,诚心诚意地补了一句,“还请督帅仔细考虑考虑。”

    “你这是在离间我们。”

    靳王点了点头,“可您稳赚不赔,何必在乎方式方法。”

    “你!”呼尔杀怒起,“,你到底想怎么做?!”

    “这要取决于督帅究竟如何答应我的条件,我再决定告诉您多少。”靳王淡定地冲呼尔杀笑了笑,那从容不迫好似在他梦里或者脑海中排演过太多遍,迫切的眼神让他不怒自威,就连从不间断的笑容里都充满了嗜血的快感。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靳王能听见呼尔杀粗重迫切的呼吸声。

    太静了,静的让人忘记了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双方竟然还能残存一丝理智,不拔刀相向,也许鲜血从皮肉里爆出,才能破这场死局。

    呼尔杀的眼神中如果真的能射出刀片,可能靳王此时已被千刀万剐。而握在他中的那把刀,刀尖正好戳在薛敬的喉管处,只需要再近一寸,血就能从他的喉头爆出来,那三尺金刀便能淋着鲜红的血,证明自己存于世间的意义。

    可是死寂之后,呼尔杀并没有给金刀证明自己的会。金刀回鞘,呼尔杀欠身亲自为薛敬斟了一杯酒,又拿了个空杯子为自己斟满,没等靳王抬拿起那杯酒,他便对着靳王面前的杯盏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将王爷押下去,好生伺候,咱们有好多办法叫他开口。”

    呼尔杀笑得背脊都弯下去,一个劲地抽搐,“萧大人得一点不错,你们南朝不是有句话叫——坐山观虎斗?”

    “我们南朝还有一句话叫——‘龙争虎斗,未知鹿死谁。’”薛敬唇角勾勒出的弧度陡然充斥着一抹嗜血的快意,“督帅要做这头‘鹿’吗?”

    “啪”地一声,呼尔杀一掌拍在桌上,震翻了那坛老酒,酒坛落在地上,碎成了渣,他怒不可遏地低吼,“带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