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五七章 地坑
    一五七、地坑

    清晨,枝头落了几只灰色麻雀,连凤从伙房里抓了一把粟米,撒在了地上,然后坐在台阶上看麻雀叨粟米吃。

    “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问柳急急忙忙地从堂屋奔出来,将一支箫丢进连凤的怀里,“快。”

    连凤抱着箫,对着那一地正在跳跃的麻雀吹起了江南曲。

    “没想到你这乞丐,竟然还会音律,你从哪儿学来的?”问柳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好奇地问她。

    “我娘教我的。”连凤轻声道。

    自从那晚连凤对二爷开口了第一句话后,她对着旁人也不再装哑巴了,问柳听见她开口对自第一句话的时候,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没做他想,只是她不话是这姑娘初遇时认生或者紧张。

    “你娘是哪儿人,现在呢?”

    “我娘已经死了。”连凤执着箫,换了一首曲子。

    “我娘也没了。”问柳的眼神暗淡下去,“我是被我爹卖到总督府的,来到帅府的第一晚我弄了条白绫准备在那棵老桐树上吊,一了百了,是夫人急忙把我救下了,她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像其他主上那样欺负过我。我被卖到这,真是件好事。”

    曲通情、动人心,一时间,连凤竟有些羡慕起身边这个平凡的姑娘。

    “夫人为什么会受伤?”

    问柳,“不知道,夫人的脑子一直不太好”

    “不太好?”

    “唔”问柳努力想了想,想尽力解释得明白些,“夫人好像记不清来云州之前的事儿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嗯也不算是失忆,我跟夫人的时间长,我感觉,她不是忘了什么事,而是将什么事记混了。”

    “怎么讲?”连凤坐得离问柳近了些,试探地问道。

    问柳打心底对连凤有亲昵感,所以也没把她当坏人,她左右看了几眼空旷的院落,确认无人之后,用压在嘴边,凑近连凤的耳边道,“就是从后院那个残废来了之后,夫人就疯疯癫癫的。”

    连凤莫名地看着问柳。

    “所以之前,大人将那残废押走了,还差人拿走了夫人最喜欢的发簪,就是那天晚上,夫人的疯病一下子犯得好严重,那天半夜,她用那琉璃屏风将自己弄伤了,流了好多血,屏风也碎了一地”

    连凤抿着唇,顿时有些害怕,“那怎么办”

    问柳摊,“还能怎么办?你也看见了,大人无可奈何,只能把那残废又接回了院子,喂,你别看大人平时凶神恶煞的,杀人不眨眼,对夫人好着呢。”

    “我听那天他们在城外摆了宴,可热闹了。”

    “热闹什么啊。”问柳难得有个伙伴话,仔细道,“那是刀马战,要见血的。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人震怒,将那些人都关进西山地坑了。”

    “西边地坑?那是什么?”

    “嘘”问柳声,“我也是听外头那些兵的,据那地方关了好多人,都是死囚或者重犯,而且最近据戒备更森严了。”

    连凤点了点头,又问,“那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那、那残废?要关他去地坑吗?”

    问柳好笑道,“应该不会,夫人不会让的。再了,那人都残废了,哪儿都去不了,而且据,他快死了”

    连凤脸色一白,“你谁、谁快死了?”

    “就后院那个,”问柳察觉到了什么,点了点连凤的肩膀,“你怎么了?”

    连凤浑身僵硬,动也动不了,“没没什么,可能化雪了,我有点冷。”

    “我给你去取件我的披风,”问柳笑了笑,“冻病了可不成,你每天还要给夫人吹曲呢。”

    连凤脱力地冲她笑了笑,连道谢的力气都没了。

    晌午之后,趁着问柳午睡的功夫,连凤第一次冒险在白天跑到了后院的堂屋里,二爷正坐在窗边晒太阳,霍然见着连凤疯子一样地冲进来,二爷一愣。

    二爷微微皱眉,“大白天的,怎么来了?”

    连凤喘息不定,脸色煞白地走近床边,双膝一软,嚯地跪在地上,趴在二爷的腿上大哭起来,她哭得停不下来,仿佛要将所有的眼泪一股脑地都流尽了。姑娘握紧拳头,怕自己的哭声太大,惊动了院子外面的人,所以只能压抑着耸动着肩膀,却不想,这憋憋屈屈的忍让,就让那眼泪更加决堤。

    二爷伸出,轻轻拍了拍连凤的肩膀,“哭够了,就跟我明白,是谁欺负了你了么?”

    连凤抬起头,然后狠狠地摇摇了头。

    二爷松了口气,“我还道是哪个混账欺负你了,要是真有,就告诉我,我定要了他的狗命。”

    连凤用背擦了擦眼泪,沙哑地问道,“你要走了么?”

    二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姑娘的“走”是什么意思,于是他低眉想了想,轻声道,“是人,皆是要走的,总不过是早和晚的区别。”

    “可是”连凤憋着嘴,眼泪又一瞬间落了下来,“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有想到服二爷这句话的辞,只能颓着肩膀,力尽地坐在地上。

    二爷伸出,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坐下,听我。”

    连凤乖乖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声不吭地垂着头。

    二爷道,“你看那日头东升西落,蜉蝣朝生暮死,世间万物由繁至简,皆有律可循。”

    连凤眨了眨眼,显然听不太懂。

    二爷笑道,“现在听不明白不要紧,等你长大一些,总能明白的。”

    连凤站起身,又跪了下来,“那二爷能看见我长大吗?”

    姑娘聪明绝顶,换了一种问法,将那句“你会死吗?”重读了一遍,二爷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会的。”

    连凤站起身,低声道,“我大概知道靳王被关押的地方了。”

    二爷倏地一震。

    自从刀马战之后,靳王就被从总督府转移关押了。

    这是一个四周皆是石壁的深坑里,这石牢中只有向上的一处出口是通风口,又因为被设在最底层,就算有通风口,也看不见天光。

    这日晌午,看守换岗之后,送来了他午间的膳食——蒸鱼和酱蟹。好不容易撤了吃了多日的羊牛肉,他心情不免好了许多。靳王站起身,活动了活动肩膀,从顶头的格子里拿到了餐盘和水葫芦。他也不嫌脏,随擦了擦上的灰,就拿了窝头啃,再就着那葫芦喝几口水,权当是鸿鹄拜山宴上的百年陈酿。

    “怎么忽然换了菜了”靳王一边吃一边笑了笑,终是想不出来为什么。

    那日刀马战中,肩膀上的伤其实没多重,刀口也不深,这几日在这地牢养下来,基本已经愈合了,再加上萧人海怕他死、为他准备好了伤药,如今再战几个回合,兴许也不是问题。

    他回头看了看墙上刻的横道,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将近十天了。这里暗无天日,又没有可以得知时辰的方法,他就只能按着看守门换岗的时间隐约标记。如果他们换岗的频率不差,今夜子时便是他们第二十次换岗。

    靳王顺势靠在墙边,随捡了跟草棍在地上划了几下:刀马战上,二爷端茶时,给他比了势——五指中,唯食指与无名指两指弯曲,其余三指展开,这是告诉他,五战胜败的顺序依次是——拇指展为胜,食指曲为负,中指展为胜,无名指曲为负,尾指曲后伸展。

    五局刀马战,他的意思是,最后一局不必硬拼,输赢皆可。

    这样的排阵自有那人的道理,他应该是要按着这个输赢的节奏与萧人海谈判。而最后一局无所谓输赢,他应该也算到了,萧人海会亲自上阵。他让自己不要硬拼,输赢随意,是要保住自己。

    靳王忽然想起最终战中那个在自己身后放冷箭的少年,此人应该不在全场人的计算之中,是这场“生死棋”中的一个异数。因为就在那枚饮血夹从少年袖筒中射出的一瞬间,那枚从望月楼上射出、正好击落饮血夹的暗器就是最好的证据。

    靳王抿了抿干涩的唇,略带杀气地笑了笑。

    他清楚地记得萧人海在跟自己肉搏战时,忽然冷肃下的双眼,那种眼神是在看到“背叛”之后的惊愕和愤恨,还有濒死时猛兽受惊时的恐惧。

    萧人海在惧怕——惧怕这座已经被自己洗涤的这么干净的云州城中,竟然还有要自己性命的刽子,竟然还有拼死反抗的“异数”。

    现在,靳王足以确认,那枚从角楼上射出的暗器,定是出自二爷之,因为这一招太冒险了,换不得生,就只能换来死无葬身之地。而他却只能义无反顾,在那么挣扎的生死局中暴露自己,换自己一个“万无一失”。

    所谓观棋不语。

    如果到头来观棋者都出一战,那这一场,开局就算再是精彩,结局也算输了靳王一面欣慰,一面又忍不住心疼起来,二爷出的一瞬间应该没做他想,因为他不能确定,这个少年的弹筒对准的究竟是萧人海的前胸,还是自己的后心。

    “哎”

    薛敬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环顾了一圈,心里忽然涌出些欣喜,这“欣喜”来的太简单和容易,以至于“欣喜”过后产生的焦虑和担忧,渐渐地让人不寒而栗。他仰起头,靠在阴湿的岩壁上,重重地叹了一声。

    忽然,耳边的位置传来两声敲击声,薛敬倏地坐直,侧身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地听。

    砰砰——

    又是闷闷的两声敲击。

    薛敬背脊绷紧,向后退了两步。

    声音暂停,等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忽然从这面墙传来了用指甲刮墙壁的声音。呲呲——一下跟着一下,循着节奏,不紧也不慢。

    “谁!”薛敬在幽闭的石室内低哑地喊了一声。

    那边的人闻声,刮墙的声音戛然而止,薛敬定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隔壁也没再传来任何声响。

    到底是什么人被关押在隔壁?

    换岗的时辰又到了,晚间送来的饭菜是鱼汤和鸡肉。靳王站起身,从一人高的格子里拿食盘的时候忽然摸到了一片硬硬的石片。他立刻将食盘从顶头的格子里取下来,对着极远地方隐约透过来的火光仔细一看——

    是玳瑁拨片——其实为龟背所制。玳瑁的甲片往往用来拨筝,作拨弦之用。

    忽然,墙那边又响起了几声刮墙的声音,薛敬放了食盘,迅速凑到墙边,仔细地听墙对岸传来的响动。

    响声持续了片刻便停了,薛敬轻轻蹙眉,他伸出,尝试用两指夹住拨片在墙壁上刮了几下。不一会儿,隔壁也传来了相同的节律;薛敬紧跟着又刮了几下,隔壁循声也刮了几下,然后,他竟然未停下,配着另一只在墙壁上有节奏的敲击,竟像是在——

    拨弦,并鼓。

    薛敬并不甚通音律,他也只是在少年时期,听三雪用古琴弹过几次江北调。这人单单是用甲片刮着墙,竟然有种在弹琴的味道。

    “与阁下一样,同为天涯沦落人,敢问阁下名讳?”薛敬沉声道。

    薛敬未停,紧跟着问道,“这枚拨片,您是如何通过食盒传到我中的?”

    过了一会儿,只听隔壁那人笑了笑,哑声问,“子,你那鱼吃完了没有?”

    “鱼?”薛敬一愣,转头看了一眼餐盘中自己分毫未动的鱼汤。

    那人又,“我拿这枚拨片换你那碗鱼,怎么样?”

    “换鱼?”

    那人急不可耐地“嗯”了一声。

    “可以,但是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那人道,“你问。”

    “我们现在被关在哪儿?”

    那人未曾犹豫片刻便回答道,“西山穹顶。”

    “那敢问阁下”

    “这是第二个问题咯?”隔壁那人笑嘻嘻道。

    靳王沉下声,“失礼,既如此,鱼是你的。”

    “你将鱼放在食盒里,盖上盖子,将食盒放回头顶的格子里便是。”

    薛敬照做,不一会儿,格子动了,有人伸出将食盒拿走了。

    紧接着,薛敬就听见隔壁的格子动了,有人将食盒传到了隔壁那人的格子里——“谢了!”

    紧接着,隔壁那人忽然“嗯”了一声,“子,你这是”

    薛敬沉道,“在下不夺人所爱,拨片您收好。对了,明日还有酱蟹,先生要不要?”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