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六六章 裂痕
    一六六、裂痕

    一句“末将来迟”,犹如深空中突然响彻天际的炸雷蓦地震在薛敬的心口上。他感觉寒意从脚底真切地冲上来,袭遍了四肢百骸,“轰”地一声,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裂开来,让那期许多日的重逢之境统统被对方这句话炸地四分五裂。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去接这句话,他的神色如同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重伤醒转后,惊恐地望着一切的少年。

    “你你什么”靳王只能本能地、试探似的伸出,想去拽眼前这人,却见对方的身体往后撤了撤,将肩膀从他递过来的中滑开了。

    二爷皱了皱眉,冷静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老五。”

    葛笑隔着墙壁,连忙应了一声,“二爷”

    二爷压制着胸口不断上涌的血气,撑着力尽继续,“这里不是生杀帐,今夜除夕,你给做个见证,从今日起,六寨主薛敬灭生杀帐中三柱高香,从此后,辞天,辞地,辞兄弟,鸿鹄与你,便再没有瓜葛了。”

    “二爷”葛笑一咕噜爬起来,声音颤抖地喊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进来之前可没要撤老六的香啊!二爷”葛笑轰地一下跪在地上,冲着这边的墙壁猛磕了三个头,“二爷,不能许拔香令不能啊”

    “二爷,老六他什么都没干,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你这样太狠了”葛笑越越难过,到最后几乎是恸哭地吼道,“鸿鹄是他的家啊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你让他连家都不能回了么老六,你他娘的句话啊!”

    薛敬却自始至终都盯着二爷的眼睛,听着他出的那些、足以让他肝肠寸断的话,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任凭风沙雨雪和曝晒,就算行经的路人见过了,也只见他们笑一笑,这露天的骨借天地作荒冢,经年都不曾收殓。

    葛笑爬起来,猛敲着墙壁,“二爷,你要是今天非得拔谁的香,要不、要不你拔我的吧”

    “一个一个来。”二爷冷冷地,“你与蓝舟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葛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隔着墙壁,甚至能看见他不由自主地挣动的肩膀,“二爷,我求你了”

    许久之后

    “你又要拔我的香?”薛敬缓慢地站起身,然后单膝跪了下来,正跪在二爷的面前,低哑地问他,“是么?二爷。”

    二爷抬起头,只敢看他一眼,便撤回了目光,而薛敬却逼迫似地低吼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是。”二爷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漠然地笑了笑,“鸿鹄本来就与你没有瓜葛,你来去自如,六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就是这么的。”

    “好。”薛敬点了点头,了然地笑了笑,只见他拿起边的茶碗,猛然“砰”地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他随捡起了一枚最尖利的,低吼,“二爷,既然是拔香令,照鸿鹄的规矩,三刀六个洞,一刀也别少!”

    “老六!你他娘的胡扯些什么!什么三刀六个洞,你给老子闭嘴!”

    二爷被这人噎地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嗽起来。

    “二爷的,按鸿鹄的规矩,你要拔我的香,就得按着规矩来!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又要赶我走,上一次临近除夕,这一次刚好是除夕。”薛敬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唇间漾着难忍的血腥味,盯着那人的眼睛,狠心地,“既然这样,那你索性将我的命一并拿去吧,十年前,你就应该任由他们把我吊死在城楼上,你又何必费尽心救了我,还把自己硬生生塞进我心里,最后还要我把你血肉模糊地,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老六!!你闭嘴!!”葛笑嘶吼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薛敬怒不可及地低吼,“可你们又有谁,曾经主动告诉过我分毫?!这一路从幽州到云州,我踏着你走过的路,一路找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等到了,那我等来的是什么?除夕夜,你又把我赶走了”

    二爷别国眼,心几近痉挛地握在一起,他压制着随时可能冲到喉间的血气,冷漠道,“我过了,不必再一次。你走吧”

    “好。”薛敬嘶裂的呼吸声在耳边呼啸,他猛地攥住那人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扳过来,然后用唇封住了他的呼吸。

    “唔”

    那人不断挣扎,几乎用尽了毕生之力。薛敬根本撬不开他的唇齿,又不忍心真的动粗,便只能贴在那两片动辄要人性命的唇沿,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它们的样子,薛敬的声音低哑难忍,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句话上了,“赶我走,就将我的命一并拿去吧,你不要它,我也不要了”

    “咳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唇间漫出的血,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二爷!!”

    然后,二爷感觉自己喉间的血气几乎压制不住,不断地从唇间漫出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脱了力,一下子坠入了深黑的甬道中。

    “二爷!!!”一声闷到骨头里的低吼传到耳边。他感觉,似乎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那人稳稳地接住了他不断下坠的身体。当那人的臂碰到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就颤栗起来。那人的声音从喉咙里嘶裂地吼出来,最后变成了挣扎的喘息,不断低迷地互换着自己的名字。二爷在心里想,他就好像是被一只被逆着拔了全身鳞片、受尽重伤的的龙,在低洼的沼泽里寻找活下去的给养。

    那一瞬间,血从喉间漫出来,仿佛在他的眼前滋生出五彩斑斓的幻境,十年之间的画卷一一在他的眼前铺陈开来,他甚至能回忆起细的不能再细的点点滴滴。

    有个人笑着对他,往后余生种种,他听得有些困,但终究抵不过那少年在耳边的喋喋不休,让他不得不在坠入深渊之前,简简单单地回过他几个字,“往后的事,往后再。”

    可那少年总是不情不愿地追着他,叫他许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他被少年弄得烦了,就只能让葛笑他们骑着马,带着他从走马坡上直冲而下,直到少年在马上睡着了,不喊他了,他才终于能得片刻清静。

    那些年月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来,少年长大了,生杀帐中,他也嚷着要扯那三柱高香。他记得自己曾经跟少年过——“折身生杀帐,俯首敬鬼神。”

    “要是拜了这九转十八个湾口,歃了血,磕了头,可就永远是这峰上的人了。”

    少年扬着中的刀,像是在许下一个生生世世都不会悔改的誓言,“那便作这峰上的人。”

    可那时候,二爷好像没告诉过他,那“锋”可不是“峰”——前一个“锋”要见血,后一个“峰”会破云。

    峰巅破云见日,锋刃所向披靡。

    少年用了十年时间,游走在这刀锋之间,却将心头上的那滴血长久地留在九则峰上。

    “咳”二爷猛然睁开眼,发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唇,一点一点地送进他的口中,混着浑浊的血水,逼迫着自己吞咽了下去。

    “是水。”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那人正紧紧地抱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方才像是沉入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湖,随着盘转的漩涡不停地下沉,直到有人托着他的身体,慢慢地浮出水面,他才如漂浮在水中浮萍猛地撞到了礁石。

    薛敬的臂紧紧地拥着他,冷汗浸透了他的寝衣,顺着他的鼻翼滴下来,正好滴在自己的上,二爷感觉到对方从冰窟中刚刚产生知觉的胸膛,犹如濒死之前疯狂喘息以获得气息。

    他低哑的声音犹如被锐利的刀锋擦过,瑟缩地呢喃着,“你吓死我了”

    二爷霎时被他这句话烫了心一般,他无意识地伸出,想去摸对方的脸,却被他猛地用力握紧自己的掌热得瑟缩了一下,瞬间就清醒了。

    靳王正将那人紧紧地拥在怀中,而他自己正背靠在阴湿的墙壁上,仿佛阴冷的墙壁能叫自己的神明更加清晰一些。

    “二爷,你真的又要赶我走吗?”靳王嘶哑地,近乎恳求,“那我就真就无家可归了”

    “幽州是你的家。”二爷本来脱口而出的狠话,到了嘴边,又不忍心了。

    “可是幽州没有你。”他,然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摸进二爷的衣服里,贴在他的胸腹之间,稳稳地放着,“你又拿我送你东西送人了,是不是?”

    靳王话间,摸了摸他腰间空空的锦袋,龙鳞佩又不知被他许了哪个什么事,如今又不翼而飞了。

    二爷皱了皱眉,“逼不得已。”

    靳王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我只求你,别再作践自己。”

    话到最后,他几乎是用气声在呢喃。二爷迷迷糊糊地深吸了一口长气,待那心中一口浊气被尽力地压制下去,他才慢慢回道,“葛笑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将这些事都告诉你。”

    “十年前,我们接到命令,要在黎明之前赶到关隘,救一个人。”

    不知不觉,靳王的握成了拳,却又因为怕对方察觉而慢慢舒展开。

    “但是,临出发前,我们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待我们黎明赶到关隘,那人已经落在敌军的里了。”

    二爷的声音低沉而和缓,因为周遭幽暗,靳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正用一种看客的心绪叙述着一段老去的故事,而这故事的颜色暗淡又沉闷,却被他温和的嗓音抒写的柔和起来,那是带着另一种色泽的刀光剑影。

    “燕云十八骑一共去了一半,我们跟着他们一路追了七天七夜。敌军太狡猾了,我们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成功实施营救。从关隘到栗阳,又从栗阳到狼平溪谷,再从狼平到了云州我们日夜折转,就在追到云州的城门口时,九龙道上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传来了我那十个兄弟听闻惨烈的战况,没听号令,闯进了敌军的战圈,至今,我还能在梦里看见他们被敌军诛杀的惨状。”

    “二爷”

    二爷淡淡笑了笑,“还记得刀马战吗?”

    “当然。”

    “刀马战只不过是十年前的旧戏重演。十年前的望月楼上,除了被吊在钟里昏死过去的你、萧人海和呼尔杀以外,其实还有两个人。”

    靳王皱了皱眉,“还有两人?”

    二爷点头道,“当年那场北方大战,北鹘大皇御驾亲征,他的皇后封越氏,在出征的途中生下了一名皇子,大皇多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得了麟儿,恨不能当即就回京昭告天下,但当时在出征的路上,征战的途中,他便只能就地宣告,立那新出生的皇子为裕贤太子,封号用的还是他们国家的神山——裕贤峰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裕贤太子。”

    “萧人海为了请功,在除夕这日,在望月楼摆下了刀马战,邀封越氏带太子一同观战。”

    “你在刀马战中,岂不是背水一战?”

    二爷道,“那场刀马战,萧人海摆了五局,前三战两胜一负,所以第四战尤为关键,萧人海的为人,你怎么看?”

    靳王想了想,便,“桀骜,多疑,但珍惜羽翼,尤吝于暗箭伤人。”

    二爷闻声,赞同似的“嗯”了一声,“当年北鹘有句话——‘百年之间难得一位杀神’。所以就算萧人海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如饥似渴,也不能因为想要的结果,而做个背信弃义的人。”

    “嗯,他若不是在杀神的位置,想必便和呼尔杀一样了。”

    “但他终究不是呼尔杀。”二爷继续道,“在那次天下共赏的刀马战中,第四场,我被从不知何方射来的饮血夹重伤膝盖,之后我就被关押在云州府的地牢里,大概又被关押了一个多月,直到那年除夕。”

    靳王一怔,“就是十年前的今天。”

    “除夕,下着大雪。”二爷看了看天,就好像这不见夜色的穹顶之中能看见天边的祥云一样。

    “原来就是今夜了”靳王蹭着他的耳边,抵死地轻喘了一声,将那团怒火拼命咽了下去。

    虽然二爷在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显得淡然冷静,仿若曲高和寡,于高山之上拨云见日,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扎在心脏上,尤其难以释怀,靳王的心跳突突地快跳了几下,舌尖被自己的怒火瞬间烫化了。

    他的声音低哑悲凉,“原来十年之期是死亡之期。”

    二爷全身紧紧一颤,“”

    “我一直在猜,到底当年行将下毒之日是哪天,没想到就是今天你早料到除夕夜必死无疑,是特意来穹顶,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吗?”

    这一局,终于落在一个用毒血幻化的原点上——行将是倒着算日子的毒。十年前的除夕一夜,呼尔杀用此阴狠的血毒可谓一石三鸟——他让烈衣再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让萧人海一夜之间声望扫地,也让北鹘呱呱落地不到三个月的太子殿下从此消失于荒原之上。

    “你算好了自己的死期,一步一步将我带入局中,最后还掐好的时间,将自己送进来替我拔香令、软玉温存全是假的么?”靳王深吸了一口气,用些惨烈地笑了一下,“行毒之人必遭反噬,害人终究害己。难怪我在伦州时,呼尔杀‘你我都被困在这局里了,谁也杀不了谁。’他最早利用饮血夹重伤你时,应该也没想到,自己这步棋非但没有除去萧人海这名政敌,反而殃及了本朝太子的性命,也没算到有朝一日,他会毁在自己里。”

    “烈将军,你好狠呐”

    “”

    血肉搅弄在一起,那人的心早已血肉模糊。

    此时,头顶的门开了个缝,鹿山探出个头,“王爷,时辰到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