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九一章 庚寅
    一九一、庚寅

    桑乾河犹如绾带,与银汉相连,星芒璀璨,天野交缠。

    胡立深吆喝着大嗓门,一溜烟地从深山中跑出来,跑到了河边,扒着船沿三两下便跳上了甲板,靳王正坐在甲板上和李世温看星星,猛地让胡立深一跳,船晃了几下,再加上他那大嗓门,嗓音能惊醒深水中的鱼。

    “什么事儿?”靳王仰头看了他一眼,习以为常地摸了摸耳垂。

    “王爷,弟兄们在林子里找到几个泉眼。”胡立深疾跑一路,此刻急喘不定,他兴奋地擦了擦下巴上的汗,邀功似的冲着靳王笑了笑。

    靳王站起身,掸了掸衣摆,“哟,林子里有温泉?”

    “可不!”

    李世温也站起来,此时他刚咬了一口烤鱼,热气腾腾的鱼肉烫得他话都不利落,“哪拿儿呢?”

    靳王笑了笑,冲胡立深道,“你去取两件干净衣服给他,你们带他去。”

    李世温好不容易咽下噎了他半天的鱼肉,鱼刺都没来得及吐净,就开口道,“不、不好吧。”

    “赶了几天的路,洗干净了睡着舒服。”

    胡立深点点头,“是啊,李大哥,走吧!”

    着便要去扯李世温的胳膊,就见李世温连忙摇了摇头,拘谨地怔在原地。

    靳王见着眼前这拘谨的李世温,不免有些好笑,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解释道,“从前丛中坊中,你们也打过交道,立深他们是跟着我一场一场仗打下来的,如今都是过命的弟兄,李大哥不必拘谨,尽管去便是。”

    李世温立刻局促地,“王爷,您以后不要这样叫我,随着将军叫,或者就随便给我起个什么名字。”

    靳王朗声笑道,“世人姓名皆由祖上父母,哪有随便喊一个的道理?”

    李世温神色微变,低声解释道,“我的名字不是父母起的”

    靳王一愣,刚想再问什么,却终是被胡立深的声音盖了过去,他大喇喇地拦过李世温的肩膀,也不在乎对方自不自在,“王爷,我带李大哥去!泉眼有好几处,给王爷留着最里头干净的一处,兄弟们不碰。”

    “你去吧,”靳王笑着对李世温,“你把他带走,我耳根子还能清净清净。”

    胡立深吐了吐舌头,揽着李世温的肩膀跳下了船。

    待热闹的人一散,靳王的脸色倏地收紧,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他不免琢磨起时间来——算来算去,独木成舟,也该入水了。

    正想着,忽然,灯火掩映处,能依稀看见一根浮木从上游漂下来,片刻后,搁浅在船头的浅滩上。桑乾河上游水接云城东河,下游至狼平溪谷的暮河浅滩,左右延绵不断的群山连绵不绝,正好断在牧人谷的峡谷内,再往北去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场。

    选择水路传信,也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将信使拦截,信报落入他人之,这也是为何靳王要选择栖息水路等信的原因。

    薛敬执着火把走到浅滩附近,耳听着胡立深将众人都带去了深林的泉眼处、笑声渐渐隐没后,他才淌着水进入浅滩,将那圆木拉到河边,从中空的木孔中取出了一段蜡封的羊肠。

    深林的温泉洞中,胡立深脱的只剩了一件布裤头。

    “呀!”地一声长声尖叫,胡立深一头扎入了颇有些热的温泉池中,“啊啊啊!烫死了!!”

    “按他下去!”那巡夜的士兵笑喊,“胡哥这几日就抢咱们的肉吃,兄弟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你们这几个兔崽子!”十八岁的将胡立深也学着陈大将军一样倚老卖老,“平日里,惯着你们了是吧!”

    那兵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了几个兄弟就跳下水,几只数管齐下,将胡立深整个头按进了水中,呛得他鼻涕眼泪横流。

    “喂,你们几个,当心一点。”李世温往前迈了半步,他实在不懂,眼前这些年轻人怎么就跟从来没见过水似的。

    胡立深好不容易扒着沿子狼狈地爬起来,扒着石头猛咳了一顿,不忘将几个“始作俑者”挨个问候了一遍祖宗,这才伸抹了一把脸,笑着,“李大哥怎么不下水?这水好得很。”

    李世温拘谨地扫了一眼一洞活蹦乱跳的年轻人,眼神有些狼狈,“不、不用。”

    “这大哥洗澡不脱衣服?”一将扒着沿壁坐上岸。

    “胡。”胡立深转对李世温道,“李大哥没在军营待过,我们这些人平时上战场没会洗个澡,好不容易见着这么好的泉眼,就有些得意忘形,李大哥别介意,我们没羞没臊的习惯了,大家伙都是兄弟,李大哥要是觉得不自在,你去洞里头那汪泉,那是给王爷留的,他总不能跟我们洗一汪泉水。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王爷的贵客,他不会介意的。”

    “不、不用。”李世温唐突地,“这里便可。”

    接着,李世温正襟危坐,伸庄重地解了自己的衣衫,一件接着一件,好端端地叠好,又端着衣服走到不远处,摆在一旁溅不到水的角落里,这才光着身子走回,轻轻入水。

    在场众人无不惊愕,“这大哥真讲究。”

    李世温闻言只是默不作声,默默地将身体埋进温热的泉水中,心里赞同道:嗯,好水。

    胡立深一边洗一边喝李世温攀谈,“我刚才在王爷那,听李大哥,你的名字不是爹娘起的?”

    李世温“嗯”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回道,“不是他们起的哦对了,方才见胡将跳进泉水,同几名弟兄戏耍,这情景,不免令人羡慕。”

    “羡慕?”胡立深仿佛觉得自己耳朵进了水,“羡慕什么?”

    “羡慕你们入了军籍,登了扎册。”李世温轻轻叹息,“我在你们这年岁错过了从军的会,看见你们这样,真好。”

    “李大哥现在想从军也不晚。”胡立深道,“况且,您跟着王爷,不是一样在战场。”

    “只是”李世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索性话到一半,另一半咽进了肚子里,没出来。

    “只是什么?”

    “哦,没什么。”

    李世温还在想十年前将军写给自己的那封介绍函,只是那封介绍函在这些年东奔西走的过往中遗失了,可即便没有遗失,十年前写的文书放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再要将军给自己写一封更是不对,自己开不了那个口,他如今,更不可能从将军身边离开。

    只能暗暗地将这份执念压在心底,不再对旁人谈及此事。

    “李大哥没有家人吗?”胡立深问道。

    “有、有一个。”李世温扒着岩石,冰冷的岩石被温热的泉水打热了,贴在背上,“我牵着他,越过烛山的火海”

    到此处,李世温猛地摇了摇头,“罢了,记不住了。”

    李世温的头发随即被他甩开,他索性将头发全部束起。

    “李大哥,你脖子后面是什么?”胡立深好奇地往李世温身边靠了靠,也不将自己当外人,伸扒开他的乱发瞧着李世温脖子后的刺青,“像一朵花”

    李世温没有避开他的,坦然道,“时候纹的,具体时间我也不记得了。”

    李世温后脖的皮肤明显曾经被火燎伤了,皮掉了一块,正好磨去了纹的字迹,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依稀能辨认一朵梅花的图案。

    胡立深像模像样地分析道,“兴许是李大哥的父母帮你纹的呢,是不是?”

    李世温笑了笑,“嗯,有可能。”

    李世温被胡立深认认真真分析的样子逗乐了,他还从来没和这么多的兵们同吃同睡同沐浴过,方才那没来由的局促感也随之消失了,“也不定。”

    李世温伸出,无意地摸了摸颈后的刺青,那里经年累月,早年凹凸不平的疤痕已经渐渐被岁月抚平了,常年隐没在头发里,若不是今日束发沐浴,还不能被胡立深发现。

    其实“李世温”这个名字之前,一直有个人喊他另一个名字——庚寅。

    那个人曾经被自己藏在树洞里,然后他在那场大火中,后颈被断裂的火木猛地敲了一下,大火燎伤了他的后颈,只留下一块烫过的疤痕。

    “庚寅”二字便再也无人知晓,只牢牢地记在了自己心里。

    那个人如果还活着,应该和王爷差不多的年岁。

    温泉水热气蒸腾,李世温被热气滚得全身舒畅,他的脑子不断地轮转,试图回忆着十八岁以前、没有遇见二爷之前的事——

    月色朦胧的林中,雾气弥漫,天水共悬两轮明月,少年的脸是模糊的,可他一边看月亮,一边看他——

    “李大哥,你在想什么?”

    李世温猛地回神,“没什么,我差不多洗好了,先出去。”

    “欸,李大哥你心一点。”胡立深回过头,不一会儿,又同那些士兵厮打在一起。

    船舱内,靳王将那蜡封的羊肠用刀子破开,取出一块浸水的油布,油布上缝着红白色的线——这是鸿鹄惯用的传递信息的标记。

    红为进,白为守。青、蓝、黑、红分别代表四个方位。通篇不见文字,其余只看传信人心情和收信人自己的理解了。

    薛敬拿着黄纸一时不知如何作解,他对着灯绕了绕,随意对折了纸张,才发现了个中玄,原来报信人将图案的线条错开缝制,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八尺”,一朵腊梅。

    “八尺”

    片刻后,薛敬眼神一亮——八尺为“一寻”,也就是,二爷是让他“寻梅”。

    “呵原来如此。”薛敬低头一笑,一瞬间,那抹萦绕在心头的月色便更赋妖娆了,心道,若不是自己还懂些典故,这么隐晦的递信之法,怕是要被那人骂作愚笨了。

    以后得教教他人话,否则往后的几十年还怎么受得了。靳王一边想,一边点了点头。

    一时间,靳王殿下有些怡然自得,一方面解密之途相对顺利,另一方面,二爷该是有了新的线索。若是按着“寻梅”的路径继续往前,兴许能掀开被压封在棺底的、经年累月的往事。

    想到这里,他又不免轻声叹气,“若是你在,该多好桑乾河的月色,是真的很好,还有”

    还有那山中温热的山泉,可不是哪儿都能遇见的。

    想到这里,他一方面有些心猿意马,另一方面又被席卷而来的困意逼迫着打了个重重的哈欠。兴许是这几日的等待算是征战中的“法外施恩”,在这前后不着边际的荒山中,偷得几日清闲,也将过去那些年所有的事情好好做了梳理。

    所以在那不算长的一夜里,靳王殿下做了一个许久都未敢触碰的绮梦。他梦见温热的泉水中,自己将那人抵在冰冷的岩壁上,递上了一个深情绵长的吻,焦灼的呼吸比那滚热的泉水还令人浑身发烫,以至于抬起去勾对方的下巴时,自己的指都在颤抖。

    绮梦就犹如静谧的夜色中平白炸裂的烟火,用烈酒淬着火光将一簇烟火点燃,绚烂地升空。等靳王猛然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越发分不清此刻究竟身在梦中还是梦外,那梦尤为真实,他能捕捉到对方喜悦层面下的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忽然记起来,怎么好不容易共赴一汪热泉,那人的上身繁琐的衣襟都来不急解开。

    好在,靳王殿下这人毫无廉耻之心,他只觉做了一桩亏了本的买卖,恨不能一头扎回梦里,再与那人对阵几个回合,就好像是好不容易捡着的“便宜”,又让那“伪君子”口中的“坐怀不乱”给生生耽误了。这日月交替的时辰,北辰星在遥远的北方静待黎明,靳王殿下对着那孤星长河草草疏解了无处调解的欲望,这才又合衣躺下,打算趁着日出前再打个盹儿。

    可偏偏,从遥远的地方策马狂奔而至的人,没留给他过多补眠的时间。

    葛笑披星戴月,连人带马沿着桑乾河赶了三天三夜,终于在转道的这处浅滩处看见了当日顺着水路从云州漂出的渔船。

    薛敬起身,迎着葛笑进了船舱。

    “蓝舟出事了!”葛笑屁股都来不及坐稳,就低喊了一声。

    世温宝宝你好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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