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二零六章 霞光
    二六、霞光

    一辆马车迎着风雨快速在禁林中行驶,从盲庄半山下来之后,薛敬等人就上了二爷驾驶过来的那辆马车,一路沿着桑乾河往前走。

    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抵达了隐藏在密林水边的渔船。

    胡立深眼见四人狼狈不堪,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迅速命人将几人带到船舱里,蓝舟伤得最严重,锁骨处动的刑几乎要去他半条命,他从半山下来之后,整个人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葛笑拼着残存的一丝意志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后背的箭伤没法处理,箭簇还深埋在骨头缝里,他一张嘴就觉得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只要一个动作就觉撕心裂肺的痛处。

    薛敬的臂在茅屋中抵御箭雨地时候,不心被箭簇划开一道狰狞的血口,血在狼狈的拼杀中倒是止住了,行将的剧毒倒是倒头就来。

    二爷赶着车,带着三个都只剩下半条命的伤患,终于在黎明之前,将他们安全地送到了船上。

    胡立深完全忘了问二爷腿伤痊愈的事,满心满眼都是靳王的伤情。

    二爷蹲在河边,用干净的纱棉湿了水,随意地擦了擦脖子上的刀伤,回头对胡立深,“不用担心,我一个一个救。”

    “我知道您、您神通广大,可是您懂医术吗?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胡立深咋咋呼呼地,不断地询问。

    二爷好脾气地叹了口气,转身问胡将,“这位少将军,此处离最近的云州城还有几十里路,四周全是深山密林,敢问你去哪里请大夫?”

    胡立深紧跟着他的步子,“去周围的村寨问问看,昨日我带人去探路,发现了山下的村子。”

    二爷耐心地,“王爷从云州出来之后,只是去过一个盲庄就被敌人算计,设下埋伏后险些命丧半山,他为什么临去半山之前,执意将你们隐藏在此,即便在盲庄遇见危险也不发求救信号。”

    胡立深摇了摇头,显然没反应过来。

    二爷徐徐道,“只有保存这艘船和你们的性命,他才有后路可退。如果一个人深入险境,身后所有的补给和兵备实力都暴露在敌军的视野中,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将自己摆在敌人的砧板上,任人宰割了么。再了,如今只有你们百来人能保护王爷的安危,如果你们再出事,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他缓了口气,又道,“你们所在的这艘渔船暂时还未被人发现,如果你现在亲自下山去请大夫,那岂不是自报家门,告诉敌人靳王就藏着这处密林中么?”

    胡立深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的眼睛忽然瞪大,“所、所以这就是为啥王爷没有叫俺们去救他的原因!那、那他们的伤势怎么办您的医术”

    二爷笑了笑,“久病成医,再,他们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我看五爷后背的箭簇都埋进肉里了您、您下得去吗”

    二爷从腰间拿出一把磨利的匕首,微微蹙眉,显然年轻人瞧不上他的医术,让他心里有些不爽快,“去,点一盏油灯过来。”

    葛笑应该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没死在云城驿站的大火中,没死在萧人海关押他的地牢里,能从西山尸地逃出生天,还能从盲庄半山、万八千的箭雨里死而复生,却没想到,此刻要疼死在二爷的起刀落下了。

    “啊啊啊!!!”葛笑的惨叫声震醒了水里的鱼,鱼儿扑腾了几下,落进了胡立深早就等好的渔中。

    船舱内,一只箭簇从葛笑后背的皮肉里干脆利落地剜了出来,二爷始终面无表情,末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用纱棉包着那只箭簇,丢进了一边的案子上。

    葛笑欲哭无泪,咬着下嘴唇,屁股硬是往后挪了挪,将自己锁死在了床脚,“二、二爷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

    “血还没止住。”

    “没、没事多流点,换换新,涨涨脑”

    薛敬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热闹,此时听他这么一句,直接“噗”地一声,险些将刚喝进口的水喷出来,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于是走过去将那人中的匕首接过来,“你怎么下没轻没重,他没死在半山上,倒是被你吓死了,给我吧。”

    二爷顺将刀子递给薛敬,自己走到一边,在干净的盆里洗了洗,“我老五,这点疼你都受不住,当初你在云城驿站自作聪明的那一次,账我都还没跟你算。”

    葛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半山一战之后,他亲眼见识到眼前这人的威慑力,此刻只要听他一句话,心里都打鼓犯怵,“二爷,我错了”

    他开始声嘟囔,“云州的时候,您不是已经教训过了么”

    二爷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坐下,“你什么?”

    “我什么也没”

    薛敬抢过话头,对二爷,“五哥你在云州的时候不是已经骂过他了么。”

    葛笑“噌”地一下坐起身,老大不乐意,“老六,不带这样的,干嘛当着二爷的面戳我脊梁,哥哥不疼你么?”

    结果他这一系列动作太大,牵动了后背的箭伤,当即又是一阵哀嚎。

    “行了,你别折腾了,你瞧瞧你那后背,旧伤新伤叠在一起,都快成漏谷子的筛子了,你好好养伤,才能去照顾四哥。”

    葛笑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脸随即耷拉了下来,他看了两人一眼,闷声问,“我想去看看他。”

    薛敬,“他在隔壁睡着呢,骨头上的肉清了,伤药也用上了,这种刑就是要人疼死,血流得不多,四哥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葛笑闷闷地点了一下头,后背的箭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当初鲁莽行事造成的大祸。

    “你们骂骂我,我心里还好受点。”葛笑龇牙咧嘴地唏嘘几声,将头埋在枕头上,拿脑袋猛撞了几下枕头,“他受那么大的罪,全他妈是因为我。”

    薛敬坐在一边,为他用上了止血的伤药,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劝他。这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在窗边的二爷,对他使了个眼色。

    二爷这才缓了缓语气,对葛笑,“老五,这件事就揭过吧,再怎么,当初你和老四拼死求药,也是为了我。好在人救回来了,咱们这些人还安然无恙。”

    “哪里是安然无恙他被人用了刑,老六挂了彩,我这条命他妈差点交代在半山上。盲庄一战变成了鸿鹄的‘窝里斗’,明日江湖上就会传遍,鸿鹄出了个投敌叛国的孬种,那叛徒还用自己造的弩,差点在盲庄半山将几个寨主扎成筛子。”葛笑闷闷地吸了一口气,潦草地,“您本事大,下绝不留情,若是您的腿脚没好,昨夜万八千还不知要怎么嚣张。”

    二爷叹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我离开九则峰时就有预料,咱们这些人都离开了寨子,他一个万八千守在寨子里还不得掀翻天,所以我留了一。”

    薛敬轻轻蹙眉,“你干嘛了?”

    二爷挑了挑眉,“我给幽州去过一封信。”

    薛敬猛地站起来,勉强压抑着火气,“什么信。”

    二爷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道,“林竟给你了四万两千兵,自己留了八千守城,我估摸着这七八个月,幽州的粮仓再是充足也要被这些老虎豹子啃没了,于是就让老五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若是缺粮,就去山上寻。”

    薛敬冷冷地看了葛笑一眼,葛笑连忙摆,“老六,这、这不是我的主意!”

    薛敬顺了顺气,回头压着身子,探身葛笑耳边,轻声提醒道,“哥,等你能下地了,就搬到隔壁住,四哥现在没醒,醒来肯定喊人,这船上就这么两个舱,你给我腾个地方。”

    “欸!”葛笑很知趣儿地狠狠点了一下头,立刻撑着重伤的身子爬起来,“我现在就能下地,我这就走!不耽误你!”

    完,葛笑便一刻不停,脚底抹油地跑了,还顺将门给他们带上。

    二爷见情况不妙,也不打算久留,立时抬腿要跑,却被靳王反扯着腰带,三两下就将那条不怎么好系、但是非常好解的带子卸了,随丢在了一边。

    “二爷好大的胆子——”靳王咬着牙,一把将他拖了回来,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死死地嵌进怀里,随后压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热气,“跟本王好好解释解释,私自传信幽州,还不跟我,这算是个什么罪名。”

    “放开。”二爷的身体忽然颤一下,立刻就想躲。

    靳王哪里还给他逃跑的会,他掐着二爷的腰,将他松松垮垮的衣摆撩起来,冰凉的心贴着他的腰眼,使劲掐了一下,二爷全身一颤,紧接着一声压抑的急喘,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提了起来,被胡乱地压在旁的桌案上。

    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落地上,舱内一片狼藉。

    “咝你放肆!”自己如今被摆放的姿势实在有点太过惊世骇俗,靳王还故意往前送,将自己的身体嵌在他的腿间,二爷忽然有些忐忑,全然没了前夜在半山砍人的气势,口气也跟着放缓了一些,“放、放开我”

    “不放。”靳王特意将身体压低,就着这个姿势又往前送了送,心依然贴在他的衣服里,贴着他的唇间喘气,“我什么来着,二爷一旦腿脚好了,我就再也管不住你了。”

    二爷呼吸急促,有些苦闷地叹了一声,“没真想瞒你”

    他如今这个姿势,随意什么人推门进来看见,他都不知如何是好。任凭他再怎么嚣张霸道,一支银枪耍得再是所向披靡,此刻这样的情形,他的心脏都跟着乱蹦。

    傍晚风大,大风将葛笑刚才带上的门很不合时宜地吹开了一条缝,他转个头就能看见胡立深等人在河边抓鱼的身影,耳边还清晰地传来他们嬉笑声。于是,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反常态地用商量的语气对靳王,“要不,先把门带上”

    “就这么吧,二爷这挺舒服的,本王懒得动弹。”靳王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腰,将他的上半身猛地抬了起来,让他整个人几乎像是悬空一样地嵌在自己身上。

    “别、别”二爷抓紧他的臂,免得自己落下来,却忘了对方臂上的箭伤,他这么使劲一抓,对方忽然一声痛喘。他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此刻也不敢乱抓了,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在腿上,只能将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用双腿嵌着靳王的腰。

    “想抓你就抓着,我不怕疼。”靳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直接将他转了个圈,撞向门边的窗棂上,窗子是木制的,做成格子形的窗花,他的后背抵在窗棂上,正好将射进来的夕阳光线堵住,整个船舱如今只留着门边一条缝,能透出光亮,那道光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几乎下意识地想挣开对方的钳制,顺着那道光逃开,却被对方死死地攥进里。

    “你还想往哪儿跑?”靳王抬起头,近在咫尺的眸中忽然闪着光,“你又要离开我吗?”

    “没、没”二爷连忙撤了力,不再挣扎了

    靳王顶着他的身体,几乎将他整个人钉在窗沿上,然后探身在他的眉间,用温热的唇轻轻碰了一下,然而轻柔地,“我知道你什么都算到了,每一步、每一局浅洼之战、富河之战、幽州守城、澜月火丘大捷、呼尔杀惨死每一次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那你”

    “没有”二爷微微蹙眉,拼命喘了口气,将自己微显紧迫的心绪慢慢抚平,而后低声,“我算尽一切,却算不准你。”

    靳王一愣

    “你前往伦州城,拿自己换了行将的解药和饮血夹的关,而后前往云州城,又想尽办法为我解毒。你得没错,除夕那一夜,我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为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可我没想到,你却就是在那一夜,将生换给了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双腿将对方嵌得更死,他的薄唇有些苍白,只方才喘气时沾上了水汽,此时在昏暗的陋室里泛着水光,他将自己的嘴唇送到对方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你‘蝼蚁尚且偷生,而我不惜命。’这句话你过两次,一次在生杀帐里,一次在穹顶我再是不听劝,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我的确没将谁真正放进心里。”

    他这样呢喃着,心里无数道伤疤便血淋淋地挣开了道道血口——那些人呐、物啊、哪怕是一片云、一滴水走了就走了,从来不见失而复得之喜。久而久之,他便不敢将这些事物放进心里,由奢入俭难,他也曾经拥有完满的出身、显赫的家世和坚定卓绝的信念然而陡然之间失去所有,便像是忽然在江海中触礁破损的一片舟、一苇船触礁的同时,也会将它曾经遨游江海、星月往送的希冀全部带走。

    他便会在忽然之间,变作另外一个人。

    天边染上一层霞光,水面被染成淡红色,依稀从门缝中透过来的光也添上一层柔软的暖色。

    靳王猛然发觉自己的心又跟着开始疼,他不由自主地带上些期许,轻声问,“那你从什么时候将我”

    “不知道”二爷将眼神移到旁边,盯着从门缝里射进来的那缕暖霞的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歪着头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兴许是一年前再次见到他;兴许是寨子被烧的时候被他背着走出那片皑皑白雪的松林;兴许是在千丈崖顶的无名洞里,兴许是在幽州丛中坊的某一个醒来的清晨;兴许是在生杀帐中缠绵悱恻的那一夜;兴许是在云州城帅府偶然间睁开眼、看到了这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又兴许实在穹顶地牢的那个除夕夜,看见天外擦亮的第一簇烟火的时候

    太多了他不知道,也弄不明白。

    “又或许是”

    “什么?”

    二爷轻笑一声,贴着他的呼吸,“又或许十年前我没有死成,也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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