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二四二章 绣纹
    二四二、绣纹

    葛笑全身一僵,仿佛没听清蓝舟的话,“你什么?你是他”

    蓝舟绝望地笑了一下,“抱歉没过,只是因为我不愿去想。”

    葛笑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蓝舟神色淡漠,他慢慢扶着石壁站起,走到篝火边坐下,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奔波和伤痛,他如今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形。

    葛笑跟过去,扶住他颤颤巍巍、左右摇晃的身体,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你想什么,就跟哥,你不想见他,我就把他绑在外头,不让你再看见他。”

    蓝舟浅浅地呼吸着,用一种冷漠又平淡的语气,“这事儿我没有跟人过,包括你。”

    葛笑没有言语,而是死死地盯着将息未息的火苗。

    蓝舟道,“你知道我刚刚十六岁那天,为什么要会出现在市集上吗?”

    葛笑看向他,“你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道,就从后院的高墙翻了出来。”

    蓝舟笑了一下,默默地呼出一口长气,“是,那座院子的墙随着我越长越高,也越修越高,它总是高到我怎么爬都爬不出去。那天是我十六岁生辰,八月半,中秋节。蓝鸢镖局那天请了很多宾客,是为我庆贺生辰,我爹请了很多他的好友,有江湖上的,有官府中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没一个是我认识的,呵,倒不像是为我办的生辰。”

    蓝舟随即苦笑一声,“前来庆贺的宾客中有个男人,他看起来跟我爹差不多年纪,摆宴期间,他不怎么与人交谈,而是始终死死地盯着我。我在筵席上注意到他的眼神,那是一种热切、难过、又带着恨意的眼神。我从到大,跟着我爹生活了十六年,身边的下人一共不超过十个,遇见的外人无不对蓝鸢镖局奉承阿谀,各个的脸上带着虚与委蛇的假笑,从没有谁会对我露出那样的神色。”

    葛笑跟着问了一句,“他是你父亲的仇家?”

    蓝舟摇了摇头,“不是仇家。若是仇家,我爹怎么会邀请到我的筵席上。”

    “那他是”

    蓝舟冲他笑了一下,继续,“我与你一样好奇。于是在筵席中间,趁着那人离席的时候,跟上了他。我在后院的长廊上堵住了他,他一脸惊愕,见到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躲闪。”

    “他躲着你?”

    蓝舟点了点头,陷入了更深的回忆中,“我追上去好奇地询问,我问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你就这么追上去问?”

    “对。”蓝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也觉得我唐突了。”

    葛笑大喇喇地笑了一下,勾着他的肩膀,顺便用食指摩挲着他的下巴,“要是换做是我,有人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看,我早就动了,四爷以礼待人,哪里唐突了。”

    蓝舟跟着笑了一下,抓住他不断蹭自己下巴的指,低声,“那人认识我娘。”

    葛笑果然怔住了,“那人是谁?”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蓝舟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略显哀伤地,“他没有告诉他叫什么,也没从哪儿来。但是他给我看了一朵绣纹。”

    “难道”

    “对,就是那朵蓝丝绣鸢尾。”蓝舟轻声。

    葛笑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虽然此时他未着盔甲,但是他依然感觉到了贴着胸甲里头绣的那朵蓝色的鸢尾——那是他对着蓝舟马鞭上的图案,让三雪一丝不苟地为自己绣上的,只因自己想充个风花雪月的名头,与这人成双入对罢了。在与银甲书生的幽谷一战中,为了搪塞二爷,葛笑的盔甲无意间被老六换走,因为这朵绣在胸甲里的蓝鸢图案,被二爷抓住了破绽。

    “我以为你马鞭上绣这图案,只是因为你是蓝鸢镖局的少当家。没想到,这图案和你母亲有关”

    蓝舟从腰间摸出马鞭,抚摸着那朵蓝色的鹰尾,“蓝鸢镖局起鸢令上刻着的鸢眼就出自我娘之,她是岭南一带有名的画师。”

    “这么那个在筵席出现的人,确实认识你娘。”

    “他不仅认识,还曾倾心于她。”蓝舟唏嘘道,“我娘名叫谭绣云,谭家在岭南一带声名显赫,只是后来谭家遭遇不幸,家道中落。我娘在认识我爹之前,也曾拜师名家,学习作画。那人曾经见过我娘,与我娘有过交集。”

    “后来呢?”

    “后来在我的逼问下,他才告诉我,他曾经追查过我娘的死因,去找过那个为我娘接生的稳婆。”蓝舟深吸了一口气,难以忍耐地攥紧拳头,“那稳婆告诉了他我娘真正的死因——”

    “是什么?”

    “我娘怀着双胎,生我和妹妹时难产,疼了三天三夜都没能将我俩生下来,稳婆只能保住大人的命,就询问了我爹的意思”

    葛笑几乎已经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蓝清河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最终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举动。

    “我娘和妹妹没有活下来,因为他的刀扎得太深了,妹妹在我头顶上。”蓝舟咬着牙,带着血气地狠狠,“在送她们去鬼门关的路上,也有妹妹为我挡着的一刀。”

    他到这里,全身都颤抖起来,几乎控制不住地去咬自己的嘴唇,葛笑连忙将背塞进他的嘴里,“你咬我,别伤着自己。”

    蓝舟却没有狠狠咬他,而是抓住他的,难忍地闭上双眼,他全身打着抖,猛然喘了几口粗气,忍着喉间那抹血气,这才吞咽了几下,强压着翻腾的呕吐感,哑声道,“那人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我整个人都懵了十六岁那天,我爹给我办了最隆重的筵席,而我娘和我妹妹却躺在后山的坟地里,一躺十六年。而我竟然这么痛痛快快地、没心没肺地活了十六年。我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件事的打击,那堵墙虽然高,可是那天却没拦得住我,我从那墙上爬了出去,是打算逃走的。”

    原来那天他跌跌撞撞地走上那条热闹的长街,是打算彻底离开蓝鸢镖局的。

    葛笑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然后又慢慢地舒展。

    “后来,我正巧遇见了沈家姑娘抛绣球招亲,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蓝舟叹了一声,“没想到,沈家一门也因我惨死就好像”

    他忍不住闭上眼

    ——就好像他一生下来,就是会给人带去灾难的。

    蓝舟便是在十六岁那日,彻底将自己与洞外那个人划开了一道血线,他宁愿抛却所得所失,断送往后与蓝鸢镖局有关的一切关联。

    人一旦没有了得失心,就不再纠结于眼下的色彩纷呈,连带着往后的成败荣辱一并封上,妄图还自己一世太平。

    葛笑忍不住叹息,一方江湖名门,为了遮掩丑事,蓝清河也算是费尽心;为了保住蓝舟这一寸血脉,蓝清河下此毒,却葬送了两条至亲至信之人的性命。

    难怪蓝清河这人阴险狠毒,好像凡事他都不在乎——不在乎儿子的生死、不在乎下的存亡,更不在乎他自己他亲毁灭的一切,随后剩余的,怕只有他崇尚的那份荣耀和脸面罢了。

    所有无上荣光背后,要么是九死一生,要么是投鼠忌器。

    ——然而,蓝清河并不愧疚。

    “所以我才,认识你的那天是我重生的日子。”蓝舟凑到葛笑耳边,轻轻地用湿润的嘴唇碰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轻声,“这十年,是我赚来的。”

    葛笑立刻收紧双臂,将蓝舟死命地箍紧在怀中,好像这样易碎的琉璃,一旦放开,就会碎落一样。

    然而,其实这块琉璃早在十年前——那个十六岁的生辰,就已经碎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妹妹,也全然不知自己的出生竟然给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灾祸。生人亡者,这中间似乎连着一根绷紧的线,稍一用力,就断成了阴阳两段。蓝舟那十六年免于灾祸的围城,几乎是蓝清河为他亲铸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这个人按着自己锻好的路、执着自己削尖的刀,紧随自己的步子,将“蓝鸢镖局”这四个字延续下去。

    结果没想到,这样美好的图景,却被蓝清河为儿子举办的那场风风光光生辰宴彻底毁灭了。

    连带着十六年前那致命的一刀,洞穿了蓝舟身上裹着的那层“罩子”,让他开始厌恶身上这层“皮囊”,头一次产生了逃离的信念。

    然而,生辰宴上的逃跑却导致沈氏一门被灭。虽然凶常三已被问斩,但那些无辜的人再难回来了。

    紧接着,蓝舟接下了那趟从靖天去往北方的皇镖,无论如何也想让自己暂时远离那个血填的“熔炉”。那之后的不悔林一战,镖毁人亡,那趟镖的遗落不仅开启了北疆长达十年的征伐之战,使燕云一带格局大变,那么多人死于战火——烈家大军阵亡、烛山被灭、云州沦陷更是牵扯出一条引线,牵连着南北两方的朝堂。

    不悔林一场暗杀看似将所有人推进了深渊之中,却只有蓝舟从那场死战中生还,还从此活成了他想成为的样子。

    有人笑,就有人哭。是是非非,难以辨别。

    或许从起镖之日起,蓝舟就已经做好了逃走的准备,即便是死,也算是一种报复性的解脱。

    “你没跟我过这些,我原以为,你只是喜欢自由自在地,不愿被绑起来。”葛笑深吸了一口气,鲜少没了玩笑的欲望,他搂紧蓝舟的肩膀,让他睡在自己怀中,“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跟他回去。”

    葛笑压低了声音,在蓝舟的耳边,然而那人已经睡着了,耳尖因为发痒而动了两下,葛笑将他抱起,心翼翼地放回草垫上,用自己的披风给他盖好,重新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蓝清河已经将那饼啃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一些饼渣散落在周围,几只乌鸦正风卷残云地吞吃着残渣。

    葛笑走到他身边,拔出匕首,用力将绑着他腕的绳子断了,“老头,你跟我过来。”

    蓝清河活动了活动腕,扶着石壁站起,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葛笑的背影,片刻后,跟上了葛笑的步子。

    在一处远离洞穴的深林中,葛笑忽然听不,回头对蓝清河。

    蓝清河开口问他,“怎么样,十六爷想好了么?”

    葛笑挑了挑眉毛,用舌尖舔了一下唇角,紧跟着笑了一声,“我不会放他跟你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蓝清河冷笑一声,“这么,十六爷是不怕蓝舟知道当年的事了。”

    葛笑看着他,微微眯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能威胁得了我。”

    蓝清河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他全身上下衣衫褴褛,却丝毫不在乎,“我不能威胁你,也没什么资本威胁你。你瞧瞧我——”

    一边着,蓝清河一边指着自己这一身打扮,“蓝鸢镖局几乎毁在了北疆,都是因为你。”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压低声音,“少将祸水泼在老子头上,蓝舟为什么会跑,你心知肚明,你这种人,就该抱着蓝鸢镖局列祖列宗的牌位,死在阴沟里,断子绝孙,那是便宜你了。”

    蓝清河被这话刺激,嘴唇却只是翕动了一下,“十六爷,你少在老头面前装善人义士,你们金云使干的勾当,那双能比我们干净多少?”

    他缓步向前,走到葛笑身前,恶毒地盯着他的眼睛,得逞似的笑一下,“用不用蓝某提醒一下十六爷——十年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岭南?为什么你会盯上蓝舟?后来,你又为什么会跟着那趟皇镖一路到了不悔林,最后将他劫走‘金云软剑’授命暗查蓝鸢镖局一事,没有明文,没有红印,你接的是谁的口谕,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吧。”

    葛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阴狠,仿佛那些玩世不恭的笑容从来没在他脸上浮现过,他中的刀蠢蠢欲动,好像一个从鬼门关中重返人间的修罗。

    蓝清河无视了葛笑一瞬间阴冷下去的眼神,好整以暇地,“蓝舟将你当做他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可以如此大言不惭,事到如今还在骗他!”

    葛笑一言不发地僵在原地,眉峰渐渐皱起。

    “当年不悔林中,你是一时软才没有杀他,他若是换一副丑陋的面容,你起刀落,还会犹豫不决吗?”蓝清河带着血腥气的疯笑再一次响起,每一声都像是要活活将人的耳孔扎穿。

    “你从最一开始,就是为了杀蓝鸢镖局而去的!”蓝清河吼出的声音像是毒蛇吐出的剧毒,终于在这一刻,将积压在葛笑心底、最长久、最想要逃避的一句话吼了出来。

    他从抵死的喘息中抬起头,忽然看到纷杂的错枝间透出一双干净透彻的眉眼,那双熟悉的眼睛微微睁大,此刻正震惊地盯着自己,葛笑慌乱地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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