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一二章 罄钟
    三一二、罄钟

    黎明终至,这场混战持续了一夜。

    阳光终于投射在这座硝烟弥漫的危城。饮血营突然收阵,所有人始料未及,可是,杨辉不给他们喘息的会。伦州城新一轮“清杀令”接踵而至,饮血营退下,城防重甲兵上阵,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义兵。

    此刻,正阳寺就变成了一座暗地里接纳伤兵的收容站,城防的脚步还未到达寺庙,也暂未想到这样一座寺院底下是一处镂空的地窖,里面可容纳百人。

    从葫芦巷里辗转救出来的一些孩子被暂时安置在这里,其余那些昨夜混战中跑的跑,逃的逃,不知道都躲在了城中何处,他们暂时不能出去,只能想着趁夜间,派人悄无声息地出去找,能找回来一个是一个。

    自从葛笑等人被“请”进正阳寺,葛笑就没搭理过蓝舟。蓝舟倒是非常好脾气地粘着他,十分殷勤地凑上去哄他,“好哥哥”“亲哥哥”的叫了一圈,好话浑话都尽了,几乎把嘴皮子磨破了一层,结果那无赖非但不领情,还浑不吝地继续作妖。

    于是蓝舟也没辙了,自己做事理亏,活该人家摆脸子。

    他此刻蹲在正阳寺后面的大钟下头,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一点一点地拧干,没有能更换的衣服,他便只能蹲在风口吹风。结果那冷风一吹,混杂着血气,一瞬间,蛇尾河中尸流血泥的惨景霎时冲击五感,刺激得他直反胃。他拼命地忍了一阵,差不多觉得自己又要吐的时候,忽然一个皮壶递到自己眼前。

    “”蓝舟愣了一下,抬起头,跟这人眼瞪着眼。

    葛笑递完了水便要走,却被蓝舟猛地抱住大腿,双臂收紧,便开始耍赖。葛笑挣了几下没挣脱,便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任他抱着,片刻后,低头闷声问他,“王八蛋,你的心呢?”

    蓝舟扒着他的衣服站起来,抬起头看着他,又开始哄他,“好哥哥,你别生气了。”

    “站好站好!”葛笑立马将他的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原本攒了一肚子臭骂他的话,结果到了此时此刻,真对上这人一双无辜的眼睛,那一车话噎在喉咙里,便一个字也不出口了,最后,便只剩下一句闷哼——

    “把湿衣服脱下来,换我的给你穿。”

    蓝舟勾着一双桃花眼,妖冶地笑了一下,当即伸去扒自己的衣服,却被葛笑挡住,“喂!佛祖面前不敢造次。”

    蓝舟遂将他拽到身前,春风抚柳一般地在他侧脸上碰了一下,随后扯着他一路冲过后院,从方才接人进来的木门溜出去,随后拽着葛笑的衣领,猛地翻身将他撞在门外的石墙上,用炽烈的呼吸封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贴着他的嘴唇,蓝舟勾唇一笑,勾勒着轻言轻语的气声,用极其熨帖的语气,“现在是在寺外头,可以造次了吧?”

    “妈的,臭子真是找死!”葛笑忍无可忍,勾住他的腰,圈住他的腿窝,将他凌空翻了个身,蓦地顶在石墙上。

    这人故意点火,简直要将葛笑心窝里的枯柴点燃了,他拼着所剩无几的理智没将这人扒拉干净,就地正法。

    “呃”蓝舟被他撞地一懵,眼前一黑,跟着急喘了两声,柔顺地笑了一下,“你轻点吧,给我撞残了你可要心疼了。”

    “残了就不作妖了,你死了,我就不心疼?”葛笑楔子一样地将他钉在墙上,也不管他这动作有多荒唐,更没管这条街的街角会不会有敌军搜查经过,他此刻一门心思都在蓝舟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蓝舟一颗心七上八下,此刻已经提到了喉咙口,就差一口气就要吐出来了,这人却没了进一步的动作,他收起急躁激烈的喘声,眼神迷离地看着葛笑,心中霎时一沉。

    “哥”

    这一声堪比蚀骨的。葛笑猛然一个激灵,全身的热血几乎都涌到了头顶。蓝舟的嗓音柔情似水,他虽已不是弱冠之年,尾音却脱不开少年时的赤诚清冽,就像是桃花池中拨弄热泉的水色锦缎。浓烟薄暮之间,这人的一颦一笑都如同笼着一层薄如萤翅的轻纱。

    “老子没你不行,之前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葛笑抵着他的额头,抵死地呼出一口气,“上一次你被关进盲庄那个井底刑房的时候,有老六拦着,要不然,我早就跟那帮孙子同归于尽了。这一次”

    他咬牙切齿地僵了一会儿,终是没将最后一句话出来。他原本想——这一次若真没挺过来,那自己也不会去找他,倒是要赌气活到七老八十,让这人在奈何桥上多等他半辈子,让他也尝尝找不到、见不着、时时刻刻锥心刺骨的滋味。

    蓝舟虽没听见他这句话,却贴着他的心跳,也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思。

    葛笑的心脏跳得太快,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心口蹦出来一样。

    曾经靖天城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十六爷”,倒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魂飞魄散”的滋味。

    忽然,门内的大钟又敲响了,钟摆像是砸在两人的心鼓上。

    晨钟暮鼓,黎明之前——又将是新的一天。

    蓝舟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甚至有些力不从心地瘫在了葛笑撑着他的臂上,失魂落魄地,“当时一心想着求‘药门’,只想跟你打个配合,也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杨辉不会对我下杀,结果没想到”

    “你是傻的么?”葛笑气急败坏地压着嗓子低吼,“你是忘了三岔口他派出的战船了?忘了船上那些士兵射出的筛子一样的箭雨了?当时有谢冲坐镇,又碍于紧临灵犀渡口,未免多生是非,杨辉没敢派饮血营大开杀戒。那次咱们索性都是险胜,何况如今少了一个战力,他杨辉把你我憋着一个钟底下,还不拿着刀照着你我的脖子拼命砍!而且,你就算替我引开了饮血营,给我腾出时间有什么用?要不是敏出现,我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找到‘药门’,这回没死全凭侥幸,阎王爷看老子可怜,摆明了不收你子进鬼门关,他老人家开一面,四爷见好就收,以后躲着点走,好好行善积德吧!”

    葛笑这才松开,托住他的腰背,将他扶起来,“走吧,光天华日朗朗乾坤,在佛祖后房门边造次,成何体统!”

    葛大爷教训爽快了,倒变成了一位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蓝舟不敢话,也未敢腹诽,生怕肚子里琢磨的那点事儿全叫这耳聪目明的无赖听去。

    两人在寺外换了衣服,回到寺中,便坐在大钟底下继续吹冷风。

    葛笑裹着一身湿衣,听蓝舟将老和尚带他去看船骸的事讲了一遍。

    “阿灵就是那样的‘药童’。”葛笑摩挲着下巴,仔细想着蓝舟讲的话,一时间也有点难以消化。

    “这么,这样的船队往伦州城送‘人’,已经近五十年了。”

    蓝舟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握了握拳,“这件事悚人听闻,没想到蓝鸢镖局这笔烂账,还要往我祖父那一辈追溯。”他有些迷茫地叹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靠在葛笑身上,“真是荒唐,‘三岔口’分出了‘岔道’,还真将黑白颠倒了个,真假翻了个天。”

    葛笑停了一阵,像是有些为难一样,不知怎么开口。

    蓝舟鲜少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忍不住调笑道,“哥你又憋什么招等我呢?”

    葛笑却十分正经地,“你还记得咱们和谢冲在榕树林的时候,蓝清河曾让我带他先一步到了三岔口,告诉了我‘九门’的事么?”

    蓝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记得,他想引开我们,将你一个人孤立之后,借杨辉的人杀了你。”

    “但他是怎么知道杨辉的船就等在三岔口的?”葛笑疑惑地看向蓝舟,声音沉下几分,“蓝清河当时确实有意引开你们,将我带离榕树林,他当然不会顾及我的死活,甚至在他眼中,我若死了,那才是皆大欢喜,没人阻碍你的步子,就彻底断了你对鸿鹄的念想。”

    “你的意思是”

    葛笑盯着他,低声,“除非蓝清河早就知道杨辉一直跟着你们,只要鬼门的人一冒头,杨辉就能在暗中窥探到他想要的东西——比如云首的身份,比如这条‘金丝带’,比如行将的解药。”

    “可这事儿二爷不是已经分析到了,他还在栗阳的驿站中警告过你。”

    葛笑点了一下头,又低声,“可我想的,不仅仅是二爷的这件事。我猜蓝清河会不会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在经营这件事了。”

    蓝舟倒吸了一口冷气,寒冰从他的脚底蔓延,直接冲击灵台。

    葛笑难得正经分析局势,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这老东西是只滑不溜丢的血泥鳅,他去年八月曾接到过一封来自鬼门的密信,信中明了你在狼平溪谷的行踪,所以他才倾满门之力来到北方,就为了寻你回去。这理由无懈可击,可细想之下,又漏洞百出。你想啊,你在鸿鹄十年,难道行踪就半点没泄露出去吗?怎么‘三州’的格局刚刚促成,这些乱七八糟的虾兵蟹将就都窜出来了,他蓝清河就非要捡着这个时间前来北方寻你,前面十年他干嘛去了?”

    “”蓝舟眉头深锁,陷入深思。

    葛笑毫不避讳在蓝舟面前骂这老不死的,他磨着牙,“这老东西不是个孬种,他可憋着一肚子坏水呢。我在想寻你回去应该只是其中一个缘由。”

    蓝舟站起身,在这大钟下头走了一圈,终于停在钟摆处,仰头向上看去,只一个空洞洞的钟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还有,蓝清河跟我,去年十五艘运粮船从灵犀渡口出港,经三岔口运往伦州城,蓝鸢镖局有一艘船就混在其中,而当时咱们只劫下了十四艘,那第十五艘沉船了,我记得当时老六和李世温还潜入船舱拿了东西上来,那东西交给了二爷,我估摸着,若是书信,早就泡烂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但那艘船底下到底藏了什么,现在咱们应该有答案了。”

    蓝舟蓦地转过头,“你是那艘沉船底下藏的是‘药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葛笑,脸色微微泛白。

    葛笑言辞谨慎地,“如果那艘沉船上真藏了‘药童’,那咱们极有可能当时就曾和行将的解药擦身而过。”

    这想法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蓝舟杵在钟摆下,神思随之摇摆不定。

    去年灵犀渡口劫下的十四艘运粮船上都是粮草,只那一艘沉船上藏着蓝鸢镖局送往伦州城的货品。当时薛敬曾冒死潜入船底,试图查明到底是谁盗走了他的王印,将那封盖着靳王王印的运粮函送出灵犀渡口的,但是无论是二爷还是老六,他们当时都一门心思在那个偷王印的人身上,根本不会想到,原来这艘船竟牵扯出了一条名为“金丝带”的秘密航路,从南至北,几乎横贯南北两国。

    他们当时也更没有想到,原来那艘沉船上其实也许就藏着行将的解药,而这些“药童”其实本来是要被运到伦州城的葫芦巷的。

    “十五艘运粮船被劫时,齐世芳还在位,伦州城还未献城,那齐世芳知道吗?还是”蓝舟快速蹲下身,与葛笑对视,“哥,蓝鸢镖局这摊烂事儿,牵扯出的蛛无孔不入,心在哪儿,咱们还没摸到,得将这些事尽快告诉二爷和老六,他们此刻在云州城,势必也在想方设法拿下‘云首’这个人。”

    葛笑面无表情道,“你又要我去运人?”

    蓝舟连忙凑过去,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哪能让五爷亲自跑一趟,不是还有敏吗?”

    葛笑转过头,扯了一下唇角,“知道心疼你哥了。”

    蓝舟眯着眼,笑意风流入骨。葛笑一愣,立时将眼瞥到一边,仿若入定的僧人,不去理会他那惯用的“美人计”。

    “你别再想贿赂你哥,老子不吃这一套。”

    蓝舟狡黠一笑,十分端正地保持着和他三分示好的距离,诚恳道,“你放心,你就算是想亲自送,我也不准。”

    “嗯?”

    蓝舟压低了声音,“我方才大致问过敏,林竟亲自跑了一趟九则峰,跟三雪借了兵——但他还未来得及出兵,人就被挡在幽州城了。”

    七夕快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