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一六章 权御
    三一六、权御

    “愚蠢!”陈寿平怒吼一声,“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靳王却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神思却并无所动。

    “你听见没有?”

    “”薛敬压抑着低喘,背脊僵直地跪在地上,像是一尊泥塑。

    陈寿平深吸了一口气,怒火中烧,他此刻早已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逮着薛敬就是一顿臭骂。“你自己看看这营帐外面,全是穆安带来的死士,几乎将整个主帐垫平了。”他忽然又将边褶皱的议和文书往薛敬中一塞,“你再看看这议和的文书,上头几十个名字,就等着我画了押,就能送去大都。这上面还有王印和内阁辅政大臣的官印。王爷,他们是要按下你的羽翼,不让你问鼎三州。难道他们不想拿下三州么?谁不想从此北方收复,再没有战火,可是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去打这一仗,都绝不能是你。因为我”

    陈寿平欲言又止,全身麻木地僵在那。

    “因为你是我这一边的。”靳王忍耐片刻,终于用气音将这句话出来,“无论是谁夺取三州,都不能是我。”

    “你知道就好。”陈寿平又道,“方才那郭业槐已经将话得很明白了——‘我是在为南朝征战,还是在为某一个人、某三座城征战。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谁能让他们吃饱饭,只要不打仗,朝廷损失一点银子,不算什么。重要的还是没有战火,天下太平。’王爷,你是个聪明人,你能听出他话音里的意思。”

    靳王微微抬头,平静地看着陈寿平,“朝廷背后掣肘,故意要削减我的兵权,设法将我的羽翼斩断,这样,只要我拿不下三州,就不可能问鼎北方。如此一来,他们就能睡个安稳觉,不定连睡前喝下的苦药都是甜的。靖天城草木如新,一茬接着一茬,他们只要将我带回去,当个闲散的废人养在南靖王宫的冷殿里,如此便能安枕无忧。那个空空荡荡的寝殿不定还是年少时关我的那个。直到哪天,我被赐下一碗鸩酒,那才真是没有战火,天下太平对么?”

    他的声音低哑又绝然,让人于心不忍。陈寿平不免低叹,眼前这样一个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是生在那些人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他往外长,就有人拿着铁锹,连根带叶、连皮带肉地往外拔。

    “自古党争,为权御之争,向来军权至上。”陈寿平难得在朝野派系的争斗中,凸显自己的观点,只这一次,他实在无法置身事外,“殿下,你中握着的军权,已经足以令他们忌惮了。”

    靳王攥紧那份议和的文书,紧紧地闭上眼。

    “林竟去过九则峰跟三雪借兵,可是还没回幽州城就被关押了,他如今被押在幽州府的地牢里。”

    “什么?”靳王声音一颤,猛地看向陈寿平。

    “关押他的罪名——株连官匪。”

    “株连官匪”靳王冷冷一笑,“好大的罪名啊这分明是在暗指我。”

    他猛地站起身,在灰暗的灯影下低哑地呼出一口气,加快语速低闷地,“卓缙文当年意欲献城幽州,生死攸关之际,是林竟率众兵守住了幽州城,才得以将三州之势瓦解,给我们夺下三州争取了地形优势。若没有林竟,三州早就落在了北鹘人中,不定他们早已挥军南下,直取靖天了。这些人他们勿论将者之功,只因为我的存在,就要给林竟按一个莫须有的死罪。”

    陈寿平也因为此事气闷,靳王一字一句都一针见血,让他无法反驳。

    他们心里都清楚,从鸿鹄山门外马镖被劫那一夜起,这股无形的朝野势力就在逐渐渗透北方——

    先是郭业槐入驻幽州府,时刻盯着靳王的动向,数次三番妄图联合任半山,上书联名请奏,要上头派兵剿匪;郭业槐屡次施计未果,被靳王想方设法拦下之后,便开始从卓缙文这边下——他先是让卓缙文心有罅隙,与丁奎一道发布城防募兵令,企图将老兵全部换下,更换为听话的新兵,明面上是破旧换新,实则是趁此会,一举撤掉靳王安在幽州城防军中的嫡系暗桩;

    紧接着,灵犀渡口战火再起,郭业槐又利用卓缙文那狡诈多变的贼心鼠胆,想效仿伦州献城,同样献城幽州,结果不想中间事件败露,被二爷设计阻止之后,郭业槐便转了个刀锋,一刀将卓缙文杀死,从不忠不义的佞臣摇身一变,记了保家卫国的首功。

    去年仲夏,镇北军开拔富河平原,从此,三州战火再起。

    可是,朝中几位权臣接踵而至,将本就草木皆兵的镇北军营搞得乌烟瘴气。靳王起初携先遣军被陈寿平和二爷设计刻意押后,晚了一个月出兵富河平原,彼时穆争鸣私自出兵浅洼,被刘鹤青救下,至此,浅洼一战奠定了靳王在镇北军中的肱骨之位。

    再加上回头岭之战剿灭莫音,将呼尔杀逼退至富河平原,一场借着一场大仗,靳王威名鹤唳,逐渐爬上顶峰,在那些人的心中,这是令人忌惮的野心,必须彻底清除,不能让他从一只任人欺凌的龙,变成涤荡山海的巨龙。

    而他身边的这些忠义猛将——鸿鹄、幽州林家军、烛山、镇北军近百万兵虎符在握,人人听他趋使号令,连萧人海、杨辉都忌惮他三分。

    那些人那些成日里坐在靖天城禁廷内,把弄权柄的谋臣,他们终于开始惶恐终日,坐卧不安。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们的苦心。”靳王转过身,再次单膝跪下,仰头看着陈寿平,“你和他五年前布排一切的苦心。”

    陈寿平终于伸出,稳稳地扶了一下靳王的臂,示意他站起。

    “殿下,你知道七年前九则峰断崖边石头房后面,季卿与我了什么么?”

    靳王摇了摇头,“他从不与我这些。”

    陈寿平道,“他当时与我,‘这个人,我交给了你,你便要承诺于我,必须赌上自己的性命,保他周全,再将你平生所学传授于他。’我便问他,‘为何你不亲自教。’他,‘我教了,可我身有残疾,力不从心,所有兵法战略即便口传心授,也只是纸上谈兵,没有真正提刀上过战场的士兵都只是个绣花的棉枕,旁人想取他的命,根本无费吹灰之力。’”

    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慢慢呼出一口长气,又,“我当时见他神色凝滞,并不舍得真的放,于是便有意提醒他,‘这些年来,王爷一直被你养在身边,已经变成了九则峰上的人,他身份敏感,这样的背景可能会给他之后的路造成麻烦。’他却笑了笑,很是潇洒地对我——‘我将他送出山门,从此斩断他与九则峰的联系,从今往后,他是幽州的藩王,我是鸿鹄的游匪我与他,此生泾渭分明,分明走的是两条路,一个南一个北。我保证,此后与他,死生不重聚,山海不相逢。’”

    死生不重聚,山海不相逢

    靳王全身发麻,几乎栽进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里,再也爬不起来。他压抑着血气,隐隐地,“所以三州的格局,是因我那日一意孤行、执意闯进寨门,才牵引出来的难怪他总——‘你我今生走的两条路,本不应该再有所交集。’”

    “可他还是心软了。”陈寿平扼腕长叹,却劝道,“殿下,三州的格局不是你牵引出来的。这一战在所难免,不是你,也是他,不是他,便是我我们这些人,终究还是会走到一个圆里。”

    靳王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忍不住低下头,伸擦了一下眼角,隐忍压抑的热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他却有些愤懑,觉得此时此刻无力扭转局面的自己只知流泪,实在有些怯懦。

    可他忽然又想起那个人过的话——“这并不是软弱无能的象征,敬畏生死的强者,绝不忌惮柔软的眼泪,相反,热泪与鲜血无异,那是怀悯众生、心系人伦的坚忍,有此热忱,难能可贵。”

    陈寿平又,“再了,若有朝一日,三州真如他们所愿,拱割给了北鹘,他们所想的‘天下太平’就真会实现吗?难道除掉一个靳王,就真天下太平了么?太异想天开了今日除去一个靳王,明日北方崩塌,敌军悉数南下,接下来他们立时攻破河北、河南、最后直取靖天。当年五王叛乱还只是内斗,就已经倾尽了朝廷的兵力,直到太原献城,无数将士埋骨他乡,这才多少年人呐,可真是健忘。”

    多少人以史为鉴,就有多少人不惧旧难重演。

    靳王刻意按下心海中卷起的万尺巨浪,勉强压住心神,吞咽了一口上涌的血气,嘶哑地,“我明白了,所以我回来,并不是冲动行事;正相反,我是要我们光明正大地扳回这一局——堂堂正正地赢下三州之战。”

    “可是”陈寿平蓦地站起,却忽然躬下身,像是忍耐剧烈的疼痛。

    靳王连忙伸扶住他,将他按坐于榻上,他立时明白过来,轻声问,“打穆争鸣和刘鹤青的杀威杖,你同样打了自己?”

    陈寿平轻轻蹙眉,扶住后腰的杖伤,沉声,“下的副将犯下如此重罪,依照军律,罪者杖五十,主将减半。”

    靳王微微低头,不禁动容地喊了一声,“老师。”

    “”陈寿平蓦地一怔,心头一热,猝然间看向他。

    靳王轻声,“我一直想这么叫您一回,可我没拜过师,更没敬过茶,偶然犯浑,也都没将您当师父对待。这五年来南征北战,大将军在我心中,值得此称谓。”

    陈寿平忽然轻轻一笑,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居然难得地开起了玩笑,“王爷这样叫我,被我那个师弟听见,又要酸了。再了,你怎么论的辈分,人如师如父,王爷这样让他何去何从?”

    “不然背着他这样叫。”靳王淡淡一笑,言语豪迈地,“再了,他是我的人,我再怎么叫您,他都是我的。”

    “”陈寿平摇头轻叹,“你们两个,真是麻烦死了。”

    “不麻烦。”靳王强行压制情绪,堂而皇之地笑了一下,“日后您娶了我那姐姐,不还得听我叫您‘老师’吗?”

    “”陈寿平冷不丁地开个玩笑,想缓解一下他压抑的情绪,却怎么又突然被他反将一军,现在连还之力都没了。

    但是,陈大将军开玩笑这种事基本没做过,也是因为跟三雪相处时间长了,被她经常没头没脑的玩笑话弄得没辙,只能默默无闻地学来,却发现这玩意比兵法难学,学了半天根本不上道,每每到了第二回合,就悉数败北。

    靳王这才收敛心神,低下头,扫了一眼这份文书上寥寥无几的字,低哑地问,“议和的文书在此,条款呢?”

    “我也问了他们,没有条款。”

    靳王的眼神逐渐深邃,他摇了摇头,缓缓道,“不,他们一定携带了条款。”

    “你是他们骗了我。”

    “非但骗了你。”靳王深快速转身,在帐中来回走了两步,“他们一定是将条款和议和书分开存放,用这没什么内容的议和书拖住你,顺便‘暗度陈仓’,做两准备,秘密将带有条款的那封送出去。”

    陈寿平猛然间震惊,“你是”

    靳王转过头,忽然问他,“穆争鸣被关在什么地方?”

    “在马厩边的刑帐里,那边是专门关押戴罪士兵的地方。只这一点,穆安没有拦着,他这三天整日蹲在我帐中,逼我画押,哪儿都没去。还有,三天前,我故意找了个理由,将胡立深他们几个安排在马厩里看战马,其实是想他们暗里盯着穆争鸣的营帐,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靳王快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一针见血地问,“大将军,为何穆争鸣的亲生父亲并不在乎您把他儿子关在了那么远的偏僻角落,反而端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你他没拦着,他为什么不拦着?自己的儿子被你打得半死,他却有功夫在您这里蹲了三天,只为逼你在这封没什么内容的文书上签字画押。他可真沉得住气啊,他就不担心,不惦念么?还有,朝廷往北方议和,一定需要过您的签字画押吗?”

    陈寿平听到这里,忽然猛地站起来,“不对劲,他今日前来主帐,形色从容,好像已经没有后顾之忧的样子,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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