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三三章 两心壶
    三三三、两心壶

    这一夜,无人能眠。连扑火的飞蛾苟延残喘,都要扑腾几下,震落蛾翅上不慎沾染的尘灰。

    西山尸地惊动了厉鬼,云城东河吞并了恶人。

    幽幽鬼气森森,不断攒满恶贯满盈的戾气。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逼近野林子,静等着穹顶门开,接回从鬼门还阳的好运鬼。

    丑时一到,石门一开,果然从里面运出了几个带着黑纱的人,他们被人捆押着,颤巍巍地走出暗无天日的“地府”,终于闻见点新鲜的尸气,却不想,身后押送的“鬼差”猛然将他们按压在尸地里,紧接着,还没给第一个人反应的时间,快刀就从他后颈劈下——

    紧接着,又听“噗呲”几声,断了头的鬼砸在坟头,鲜红的血浆从他们断裂的颈骨喷出来,溅到了开膛破肚的稻草人身上,混杂着稻草人肚子里的毒烟,被鬼火引燃,化作一团团青紫色的血气。

    一个个子蜷缩在地上,全身打抖,裤子尿湿了一片,呜呜咽咽的哭声比冤死的鬼还要凄惨。

    终于,那刽子走到他身后,握刀的慢慢举起,在一片死寂中起刀落——

    凤栖阁的地下酒窖,果然连着一条去云山楼的通路。

    地底有些闷热,二爷一到下头,便出了一身的汗,他这两天浑身无力,腹间伤口不断作痛,没见好转的迹象,下个石阶这么点功夫都折磨得他脸色煞白。

    桑无枝引着他来到最底下的一处石门前,猛一回头,却被他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嗯?”二爷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怎么了?”

    桑无枝没细想,她指着已经被撬开的石门对他,“你看,咱们头顶上应该是云城东街,这两座楼之间的地下是相连的。”她摸着石门上的凿痕,蹙眉道,“我当时也很奇怪,其实这石门藏在人墙一样的酒桶后面,还被一块牛皮毡子挡着,要不是我执意要将每一桶酒都标上年份,让他们一桶一桶地搬开,这道石门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二爷仔细看了一眼石门,又朝四周的石壁检查了一番,对桑无枝,“兴许这两座楼本身就是一家,只不过中途转卖了一座,分成了两家。后辗转到姐姐中,也算作它们有重聚的缘分。”

    他这话得如早春雨后冒出头的嫩笋,清新甘洌,让人无端的舒服。桑无枝笑着,“你这人可真会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爷愣了一下。

    桑无枝又,“行吧,我毕竟才刚刚认识你,有些事你不愿,自然有你的道理。林惠安就关在石门后面的铁栅栏里,我这些日子好酒好肉地锁着呢。”她走近一步,凑在二爷眼前,风情万种地笑了一下,“你这家伙精明得很,我回头可得好好跟弟妹,叫她防着你一点,别上了你的当,回头为你卖命,还得帮你数钱!”

    二爷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姐姐日后可要多管着他点,别回回惹我生了气,专学耍惨卖乖,最后倒还觉得自己委屈。”

    桑无枝退后两步,玩味地瞧着他,“我倒对她有些兴趣。”

    “破城之后,引你见他。”

    两人词不达意,鸡同鸭讲了半天,实则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桑无枝赶着去照顾楼上的生意,陪他待了一会儿便急急忙忙地上去了。二爷在这地下甬道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云山楼这边的地窖里,在一处破烂的矮柜后面,果然发现了另一道已经被堵死的石门。

    这些甬道相互连通,或许已将云城东街的地下连成了一片。他心底忽然涌出一种几乎可以断定的想法,现下只需要找那人落实一下便可。

    林惠安被关在凤栖阁酒窖中一个凿洞的石栏后,石栏是桑无枝找人新做的,分明是专为林惠安准备的。

    二爷端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走进石栏,将酒放在林惠安面前。

    林惠安自从被鹿山从未央舟上挪到这里,桑无枝就一直没有怠慢他,除了禁了他的足,以及不让下人前来与他交流以外,一日三餐一餐不少。

    林惠安在这里养了两个月,人倒还养胖了。

    林惠安在丑市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练就出一副金皮铁骨,软硬不吃,要是遇见旁的人用尽办法,估计也威胁不了他。然而,但凡再奸猾的耗子,一旦遇见了深夜捕食的猫儿,便都吓得连骨头都酥了。

    于林惠安来,眼前走近这人就是那只猜不透底牌的猫。

    此刻他看见二爷走进来,林惠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往日里惯用的那张唬人的笑脸变得煞白,颤颤巍巍地,“二爷,我能的都跟那鹿公子了,鬼符我也译了,半点都不敢掺假。”

    二爷陪着他席地而坐,好端端地为他斟了一杯酒,“林公公请用吧。这酒没你那船上的杏花酒好,但聊胜于无。”

    这人斟酒,林惠安不敢不喝,即便里头下了砒|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二爷见他是真怕,便有意往后挪了挪,好言好语道,“我知道林公公没有骗我,那鬼符上的东西虽然没什么大用,可你的话只了一半。”

    林惠安全身一抖,眼睛猛然瞪大,“我没、没只一半。”

    二爷将那封信拍在案上,指着信封上的“鬼符”,“你只了信的内容,可没这是谁写的——此刻到底还有谁,能在明知你已经栽进了我里,还派人亲自往未央舟上送信?”

    林惠安却极力喊道,“不、不是!!我没、没有,我”

    “你是没有。”二爷冷声打断他,指轻轻捻动,“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五一十地将这封信译给我就行了,不用在意这信上到底是什么内容。”

    林惠安却矢口否认,“二爷,我没有骗你,那鬼符的内容我一字不差地译了,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送那样一封没有意义的信给我,你看不懂,我更看不懂!这样吧,我百口莫辩,大不了一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爷忽然无声地一笑,倒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怎么?林公公在我这里养尊处优了几个月,倒还将胆子练大了,如此有恃无恐,是真敢耍着我们两方玩啊。”

    林惠安气急败坏地砸了一下绑在腕上的锁链,摆出一副顶天立地的姿态,讪笑一声,破罐子破摔地,“行,就当是我耍着你们玩吧,随便你!”

    林惠安不是死猪,但他此刻是真不怕滚油,也不忌沸水,仿佛一切危风卷残云,他终于成功地从一只躲躲藏藏、胆如鼠的人物变成了不畏生死、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二爷摇头无奈一笑,极其有耐心地,“林公公别急着大义凛然,听我把话完。实话,若我是您,忽然看见抓着自己的人拿了一张没有任何含义的‘鬼符’到我面前,逼迫我写下这张‘鬼符’的内容,我会怎么想?我会想这‘鬼符’本来是要递到我里的,可是因为我率先被人转移关押了,所以这张纸才落到了抓我的人里。”

    林惠安嚣张的神色慢慢收拢。

    二爷盯紧他的神情,又道,“你们这些丑市上的船主和‘上头’都是单线联络,你们没有办法将‘鬼符’递出去,只能静静地等人来送。丑市上最大的一艘未央舟被靳王拦下,这么大的事云首不可能不知道,那为什么他们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明知道你已经不在船上了,还偏要送来一封信。他们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试探,就好像故意为了让你知道一样。”

    “我”

    “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确定,云首是等不及,要对自己下了。”二爷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压低了声音,“但是林公公,这里头有一个破绽——为什么云首没有像我一样,用你儿子林孟作为对你的威胁?”

    “!”林惠安脸色一白,差点断气。

    “林孟此刻明明就在穹顶,云首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将林孟提出来攥进里,而是偏要将矛头对准你本人,放着他一个人在穹顶不管不问。这不合道理啊”二爷浅浅地笑道,“我猜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始终留了个心眼,将自己的儿子藏得极深,恐怕当年从靖天城出来的时候,你就一直瞒着,连云首那边的人都不知道林孟其实是你的亲生儿子。”

    “”林惠安那一对鼠目忽然瞪大,连眼尾的暗红胎记都抽搐起来。

    “所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索性将计就计,暂时将林孟留在穹顶,因为此刻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孟和你的这层身份只要不被戳破,我的人得不到他,云首也想不起他。他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在此非常时刻,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性命,我更无法直接将林孟绑到你面前,用他作为威胁;而你本人呢,已经被记在了云首的‘生杀簿’上,你会想,与其出去被他们的刀客一刀杀了,还不如安安心心地留在我这里,非但不用担心送命,还有好酒好肉招待——一箭双雕啊,林公公。”

    二爷的眼神一瞬间冰冷下来,“你可真是打得一如意算盘,非但用穹顶作为庇护,保自己的儿子暂时不死;还将自己安置于铁笼,被几层铁皮完完整整地包着,任凭外头多少把刀想对你出,我也会派人守着你,保你一根头发丝不掉。我和云首为了夺你两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这样,你就能既保了自己和儿子的命,又间接弄死我们两边的人。”

    林惠安吓得瞳孔一缩,终于露出破绽,他开始不住地摇头,“我没、我不敢我没敢这么想”

    二爷勾唇一笑,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林公公,你不会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送林孟进穹顶吧?”

    林惠安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翕动片刻,未敢接他的话。

    “因为靳王势必要穹顶里三千六百条人命,所以他们暂时死不了。你更清楚地知道,我故意将你儿子换进穹顶,一方面是为了制衡于你,让你听我的话;另一方面,若是有朝一日要是我定要你帮我想办法救出穹顶里的人,你也一定会答应我。”

    林惠安颤了一下。

    二爷低头看着案上那壶酒,拿起来轻轻晃了晃,幽幽道,“林公公,你当年曾是内侍太监,后宫里的事儿,你多少清楚一点。这种酒壶叫‘两心壶’,盖子转一下,就会有毒药掉进去,这酒就变成了一壶鸩酒。”

    二爷盯紧林惠安惊吓过度的眼神,故意轻轻转动壶盖,然后晃了晃,随后又为他斟了一杯酒,“林公公请。”

    林惠安猝尔急喘起来,他端起酒杯的臂晃得厉害。

    二爷扶住他的臂,好意提醒,“慢一点,别洒出来。”

    这句话着实刺激了林惠安,他一软,酒杯“砰”地砸落地上,碎成了瓷片。

    “林公公这是怎么了?”二爷好整以暇地笑道,“我只不过想请林公公再喝一杯酒而已。”

    林惠安抬起头,见二爷端着酒壶为自己的酒杯斟满,随后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了一下酒水,蹙眉道,“我现在不饮酒了,闻一闻这酒味,浑身就不舒服。”

    林惠安憋出一身冷汗,索性把心一横,咬着牙问,“你到底、到底想怎么样”

    二爷凑近了些,莞尔道,“林公公,难道你以为,只有我知道你和林孟的关系么?”

    “什么意思?!”

    二爷幽幽道,“咝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人,名叫顾棠。”

    林惠安蓦地瑟缩了一下,瞳孔睁大,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顾、顾棠”

    二爷微微眯眼,“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但他好像和你很熟。他一定要我把你交给他,还扬言非要取你狗命。”见林惠安脸色一白,二爷连忙安慰道,“但你放心,像林公公这样的人物,我怎么可能轻易把你交给他呢?于是,我就跟他闹了点矛盾,暂时掰了。”

    “”

    “可我没想到,顾棠也是执着,非要盯着我的步子,想方设法地将你从我里带走。”二爷猝然间笑了笑,“可你如今被我们锁在地底下,四面不透风的石墙好端端地庇护着你,除非他顾棠变成一只蜜虫,否则根本不可能从石缝里钻进来。我与他各留一线,相互制约,谁都不愿出。直到今晚——”

    “今晚今晚怎么了”林惠安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脸色煞白。

    “今晚他又一次败北,没能从本来到的血衣里拿到最后一样能证明云首身份的物证,我还帮了他一把,顺写了封信给他——”

    “什、什么信?”

    二爷缓缓道,“‘鬼府冷桥,身无敝屣,唯以此衣御寒,于活人无益,望先生物归原主。’哦对了,我还好心好意地在信尾附了一句——‘林家儿,任君处置,生杀自断,以解烦心。’”

    “什么?!什么!!”

    林惠安脸上那层烂皮终于随着这句话彻底撕了下来,透着满脸的血糊,气急败坏地嘶吼,“你!你好歹毒!!你这是要逼顾棠将林孟的身份透露给云首好让他们将林孟从穹顶里送出来,从而杀人灭口!!”

    二爷赞许地笑了笑,随后慢慢收起笑意,极其冷静地,“林公公,你会跟我玩‘一箭双雕’,我难道不会跟你们玩‘一石二鸟’吗?”

    “烈衣!!你卑鄙!”

    “好。”二爷靠在身后的墙上,慢慢附在腹间的伤处,轻声呢喃,“你们这帮人呐,总喜欢往人背后捅刀子,却不光明正大地现身。我被伤成这样,还得费神地跟你们周旋。”

    他轻叹一声,忍着骤然袭来的痛意,隐忍道,“于是我也懒得麻烦,索性就刺激刺激顾棠,让他尽快将林孟是你儿子这条线放给他们吧,你们爷俩死了就死了,我这里倒省得麻烦。世间饿殍载道,林公公尽快给我腾个地方,免得继续糟蹋这楼里的酒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