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四九章 玉葫
    三四九、玉葫

    薛敬慢慢呼出一口气,“你是你曾经把那个帮你换人的‘船主’一并杀了?咝”

    “怎么?不信我?”

    “不是。”薛敬并不掩饰心中疑惑,又问,“那‘船主’竟不是林惠安?我一直以为,你这么执着于杀他们林家父子,是因为他是将方怀远”

    “谁跟你,他与方怀远的死没关系?”顾棠打断他道。

    薛敬瞳孔一缩,“既然你杀的船主不是林惠安,那是”

    顾棠长舒一口气,缓缓道,“王爷应该知道,丑市上的‘船主’们,面上都戴着一个惨白的面具,面具下头的人随意更换,只那张脸经年不变。三年前的立冬,我好不容易凑齐了金银,登上了东河的一艘渔船。那船主接了我的生意,便承诺我三日后的丑时,去西山尸地外的密林中接人。当时站在那船主身边的厮,脸上化着浓重的妆,惨白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胭脂,恰好将他左眼边的胎记遮了”

    “什么!?”薛敬一惊,“当日站在那船主身边的厮是林惠安?”

    顾棠默认道,“我后来下杀时,没狠心牵连旁人,我的刀落下之际,犹豫了一刹,叫那厮跳河跑了。那之后没多久,鬼门再次派人追杀我,我无奈之下,只能先离开云州城,再想别的办法。实话,我那时候很不好我多年以来所抱有的希望,还有付出的代价,一夜之间身上的皮肉被那些人一刀一刀、活生生地剐了下来,我还不能感觉到疼,因我这把刀生于比地狱还深的渊底,刀身沾满鲜血,白了,我就是一只恶鬼,握着的是一柄‘斩鬼’的黑刀——所以,我撑着这条命活下来了——身后所有执念,都放在了报仇身上。”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深邃,“所以三年前的立冬,是你彻底与这柄刀划清界限的时限。”

    “差不多吧”顾棠强自镇定,浑身僵硬地动了动脖子,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腐骨烂肉。

    “所以林惠安鸠占鹊巢,是在三年前代替了你斩杀的那个‘船主’的位子,登上未央舟,戴上那个面具,成了未央舟的新‘船主’。”

    难怪啊

    薛敬不禁细想,他们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终于有了答案。

    林惠安原来就是这样,在十年前的靖天城就与云州城挂上钩的。要知道,一个禁宫太监,若是被下旨殉葬,想要从殉葬大典上逃出生天,那可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更别提他还要在从靖天离开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云州的东河丑市上,做起了未央舟的船主。

    如今看来,除了林惠安从殉葬大典上逃出生天这件事还未查明以外,他当上“船主”的这个契是得通的——他只需要登上未央舟,成为一名“船主”的厮,鞍前马后地伺候他几年,便能成功取得那位“船主”的信任,他便能利用“厮”这层掩护,成功地将自己伪装起来。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大多是拿钱换人命的可怜人,他们只会对眼前戴着面具的船主上心,绝不会留意“船主”身后的“厮”。

    林惠安就这样在未央舟上一等八年,这期间,他非但能隐藏自己,还能将怎么与上头传信、如何绘制鬼符、怎样与穹顶串通等等这些事摸得一清二楚。

    彼时,林惠安的脸上就只差一张人鬼莫辨的面具了。

    于是,三年前的立冬,顾棠的出现成了他鸠占鹊巢、渔翁得利的重要“引线”——真正的“船主”一死,林惠安就立刻将那张面具戴上,任里头藏的是哪张脸皮,都不会有人在意和知晓。他便能被恰好地隐藏在这张面具之后,与人往来,光明正大地做着生意,甚至全然不惧上头递下来的“鬼符”,因为他早就在这八年之间,将丑市和穹顶之间所有的路子都摸清了。

    紧接着,他再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儿子林孟当个厮养在身边,这盘死棋便天衣无缝地摆成了“活局”,连云首都不会想到,未央舟曾被人换过一层“皮”,而林惠安就是这根穿皮引线的“针”。

    他骗了顾棠、骗了云首、骗了东河丑市上一众船只、也骗了自己。

    “咝”

    顾棠笑了笑,“怎么?王爷觉出不妥了?”

    薛敬猛然起身,在案前踱了两步,“这其中有个破绽。”

    顾棠拿起杯盏,仔细地抿了一口酒,细致地品咂道,“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是林惠安害死了方怀远?”

    “没错,这是整件事的‘破绽’。而且,三年前至今,太远了以你的性子,若是自己的至亲被这人害死,你不可能坐以待毙三年之久。”

    顾棠慢声道,“那还要感谢王爷。”

    “谢我?”

    “不错。”顾棠冷冷一笑,随即正色道,“半年前,未央舟上,王爷亲撕下了林惠安的面具,顺便将林孟的身份一并揭穿了——就是因为那一晚你的动作,我才恍然大悟,林惠安竟然没有死。这件事我串联起来,才大概有了个眉目,于是那之后没几天,我便暗中潜入未央舟,仔细地翻找了一下船上的物件,当然是背着你们。”

    薛敬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从那时候就开始监视我们?”

    顾棠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那表情似乎在,不定还更早呢。

    “那你找到了什么?”

    顾棠将那个从剑柄上扯下来的碧玉胖葫芦放在桌上,“这是在未央舟上的那口楠木箱子里找到的,是怀远的贴身之物。这葫芦口可以拔开,里头装的是九十九根细如毛发的金丝,玉葫不值钱,这九十九根金丝值钱。这玩意若是放在黑市上变卖,百匹战马轻松入囊——这是当年,我赠予他的。”

    薛敬微微蹙眉,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我赠他的信物,又怎么会被林惠安当成宝贝,收在未央舟的楠木箱里?”顾棠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番话,“那口箱子里装着的,都是换人命之后,留下的‘后五’的账。王爷从这艘船上换过人命,应该清楚他们的规矩。另外,我还在船底的一个木匣子里,找到了当年林惠安与鬼门暗通款曲的‘鬼符’,交涉时间就在三年前立冬的后一天,正好是我第一次登上未央舟之后那日——林惠安比我的刀快,他先我一步,布排暗线,将方怀远杀了。”

    他艰难地吐了一口恶气,几乎抑制不住全身震颤,透着蚀骨的恨意,用凌迟般的口吻,“你倒是看——这林家父子该不该杀。”

    薛敬深深地叹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捏紧杯壁,几乎能从顾棠的话音中,听出血色弥漫的悲意——这理由、证据、时间无懈可击,方怀远成了那桩惨案中唯一存活下来的证人,却在三年前意外惨死于穹顶,而顾棠终究没能将他活着换出来,倒是成就了林惠安,成为了那艘未央舟上接任的“船主”。

    若不是半年前,自己因为二爷被困穹顶一事辗转登上未央舟,林惠安这层缝合得天衣无缝的“皮”还不会被轻易揭开,暗中盯自己梢的顾棠也不会在那一瞬间看到本该在十年前的殉葬大典上成为“冤魂”的林惠安,如今竟还能在这东河上活得风生水起。

    于是,顾棠便带着疑惑,暗中登上了这艘船,从那口楠木箱子里,寻到了本该是方怀远贴身私藏的信物——那个碧玉葫芦。

    人非身死,绝不会将唯一珍视之物拱于人,除非尸骨已寒,周身细软才会被人盗走,身死并不可怕,怕的便是如顾棠这样——人已魂飞魄散,而这物件竟还完好无损。

    宝贝还是那件宝贝,幽魂败灭,早已沉入烟海。

    血月依旧,物是人非。

    清明前一晚的月色略显凄迷,犹如未添妆粉的美人,偶然蘸着指尖的胭脂晕在眉心的一点朱砂。

    此刻未央舟已行至天命书院附近,正好泊在一处堤岸旁。

    “二爷,我没谎,事情就是这样,之前那位船主已经被顾棠杀了。”林惠安讲了一晚,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将这件事的起因结果讲了个大概。

    “唔”二爷淡淡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环臂身前,摩挲着中的龙鳞佩,“这么,林公公是那个刽子,在顾棠之前,亲要了方怀远的命。”

    林惠安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嘴唇翕动半天,没敢出一个字。

    二爷语气低沉,“我到底是看你了。”

    林惠安连忙改为跪坐,整个人打起抖。

    “实话,我原以为是顾棠误会了什么。呵难怪他非要取你的性命。”二爷倾身过去,“你拼命保下自己的儿子,却动了动指,要了他至亲之人的性命。林公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就怪不得旁人了。”

    二爷长叹一声,未免惋惜。

    没有想到,林惠安是如此聪明之人,且做事滴水不漏。他第一眼瞧见顾棠之时,出于意外和震惊,难免对他和他要从穹顶换出之人多加留意。于是,他便查到了方怀远。

    对于林惠安来,若是顾棠和方怀远、这两个唯二知道林惠安来历的人继续活在世上,那么林惠安得来不易的自由就彻底要被毁灭了,他好不容易才从靖天城那口散发着死气的陪葬坑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带着儿子逃出生天,好不容易忍辱负重地躲在这艘未央舟上,继续给上一任“船主”低三下四地拉了七八年的“磨”,就快要熬到黎明的时候,没想到,顾棠出现了。

    这个人明明是来索他命的“鬼煞”,分明要将他好不容易到的自由和运势全部掠夺。还好他初次登上未央舟那日,因为一心扑在所救之人身上,未认出船主身侧站着的自己,但是太危险了

    于是,林惠安越想越不对劲,就在船主原本答应的三天时限之前,他提前将顾棠和方怀远身份泄给了云首,终于赶在时限之前,先一步将方怀远在穹顶中暗杀。

    最终,顾棠在痛不欲生的大悲之下,怒急将船主斩杀,随后便被鬼门追杀出城,此后就算侥幸没死,短期内也不可能再回云州城了。

    于是,林惠安顺理成章地戴上了面具,成了这艘未央舟上的新“船主”。

    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二爷仔细盯着林惠安,发觉他言语缺失,似是还有事隐瞒,“怎么了?林公公在怕什么?”

    林惠安使劲摇了摇头,绝望地,“二爷,这个秘密我塞在骨头缝里,三年了一旦出口,我就活不成了。罢了我死不足惜,大不了一了百了,也算是解脱了我只求您和王爷高抬贵,放我那苦命的儿子一条生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才二十岁啊”

    二爷冷冷地看着他,沉声提醒,“方怀远死时也只刚过而立之年。”

    林惠安瑟缩了一下,全身一软,瘫在了地上。

    “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到顾棠,他故意给我看的那个玉葫芦竟是方怀远最后的遗物,竟是从你这口楠木箱子里搜罗走的。”二爷点了点一旁的箱子,瞧着林惠安愈发愤怒,“林公公好段呐,这一局摆得漂亮,竟将‘死棋’走‘活’了。你把人送进了‘鬼门’,还敢盗他贿赂‘判官’的钱跟我实话,那只是一个玉葫芦吗?”

    林惠安摇了摇头,闷声,“里头装了九十九根金丝,每一根都是十分之一头发丝的细度,绑在耳后的头发丝上,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那玩意太贵重了天下罕见。”

    “跟郭业槐的那颗沧海游龙珠相比呢?”

    “那”林惠安缩了一下脖子,眼珠子转来转去,似是左右为难。

    二爷紧闭了一下眼,慢慢地呼出一口长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林公公今后到了下头,可千万将这句话刻在心里,带到下辈子,争取做个好人。”

    “啊”林惠安掐着细长的嗓音,竟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

    二爷站起身,短促地敲了敲船壁,鹿山快速走了进来。

    “泊岸吧,派人将林惠安锁好。”

    鹿山点了一下头,立刻前去安排。

    一会儿工夫,林惠安便被银三带着的人看管起来,未央舟四周也已做好了埋伏。

    鹿山走上甲板,“都办妥了。”

    “好。”

    “那老太监都交代完了么?”

    二爷看向平静的河面,面沉如水,“该的,他都了。”

    他抱着臂,懒懒地靠在船桅上,风将他的长发吹起,他面容阴沉,心口的窗户上似还挂着那层梨白色的青霜。

    鹿山看向他,不解地问,“什么叫‘该的都了’?难道他还有隐瞒?”

    “他到现在,都还没交代清楚十年前萃阑殿的那场大火。”二爷站直身体,往船顶挂着的蓝色灯笼上看了两眼,意味深长地,“无论我怎么问,他都死咬着没开口。”

    “为什么?”

    “我猜他在保一个人。”二爷语焉不详地轻道,“或者他在保一群人。”

    “难道他不怕我们动要他儿子的命吗?”

    二爷沉定道,“他要保的事,一定是比他和他儿子的性命还要重要,即便身死,他都必须要保下来。”

    “那我们”

    二爷站直身,“罢了,再在他身上耗费时间,也是耽误工夫。他绷着一丝‘底线’,走着看吧。”

    “底线?”鹿山冷笑一声,“这老太监丧尽天良的事做多了,哪里还有什么‘底线’?”

    二爷浅浅一笑,“既是人,做事必有‘底线’,只不过高低不一,长短不齐——即便是林惠安,也必然有他不可触碰的‘底线’。”

    鹿山上前一步,“那要怎么拿到他的‘底线’?”

    二爷掸了一下衣摆,对鹿山轻飘飘地笑了一下,“走吧,时辰不早了,咱们去迎一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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