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八四章 震髓
    三八四、震髓

    不一会儿,脑袋本该当皮球踢的另外两人被完好无损地带到了东厢房。

    外头那两个黑布包着的血球淌了一地的鸡血。

    这两人一个是弱不禁风的白脸,另一个是五大三粗的高猛大汉,却都不比西厢房那个黑瘦子好到哪去,方才被连哄带吓险些丢了命,这会儿瘫在地上,把能交代的全交代了。

    那大汉道,“这位少爷,我二人是在后院门房当差的,夫人的丫头,就那个叫连凤的,她常去后院跟我打听总督府地牢里的事,我也不管地牢,但往下头递过牢饭,知道一二。这几个月关进去不少新人,就昨天,还关进去了十几个孩子,都是从城外抓进来的。哦对了,还有夫人,我瞧见她也亲自去过地牢,有好几次昨个还由连凤那丫头陪着,非得问清楚地牢收缴上来的兵械都放在哪儿了,这我哪里知道啊”

    白脸接道,“我这个哥哥得不错。萧大人对他这夫人很纵容,随便她在府里行走,也不管她。这府里头多的是监视他们的人,这都是要命的事啊”

    二爷慢慢呼出一口气,缓道,“你们都是大都那边的人吗?”

    那两人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二爷缓缓起身,走到二人身前,低头深深地望着他们,“我再问你们一遍,总督府里头,除了你们这样被朝廷派来监视萧人海的,还有没有伦州方面的人?”

    他将“伦州”二字咬得很轻,声音却轻缓绵长,似是磨利的细针,狠狠地扎进其中一人的耳朵里。

    “伦州”这年轻的白脸顺着二爷的话音,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二爷歪着头,盯紧这白脸,轻道,“问你话呢。”

    白脸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未敢话。

    “还不?”二爷微微欠身,将这两人方才交来的两封信迅速换了一下,顺扔到了各自的脚边,再对银三道,“既然这位细皮嫩肉的少爷不想实话,就将他二人的信互换一下,你派人亲自护送他们出城。既然要送信,便要送到该去的地方,你们是不是?”

    “不不!不要不能换信!”白脸忽然间咋呼了一声,缩了缩脖子,终于露了馅。

    二爷慢慢蹲下身,冷冷地看着他,“不能换信?你们既然都是来自大都,既然都是为北鹘朝廷办事,谁送哪一封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能换信?”

    “我我”

    二爷淡淡一笑,用下巴指了指他身边那粗莽壮汉,向身后吩咐道,“将这人带下去,和西厢那黑瘦子关在一起。”

    “是。”银三连忙招呼人,将这粗莽汉子拖了下去。

    “现在可以了?”

    白脸见躲不过,终于将心一横,咽了口唾沫,嗫嚅道,“这位少爷,不能换信我俩送的信不去同一个地方。他去大都,我走伦州。”

    二爷睨了他一眼,指尖夹起那封信,轻飘飘地问,“送去伦州城的信有什么讲究吗?”

    “有”这白脸嘟囔道,“用细针在信尾上纹出一个图案,指摸过去,刚好能摸出来,但是看不见。少爷,若您换了信,我送去伦州的信就是假的那、那他会要了我的命啊!”

    二爷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这人所信尾处,果然有一个用针纹过的图案——那是饮血营营旗的鹰尾图腾。

    杨辉。

    “少爷求求您不能换信”

    二爷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收回信封,轻声下令,“将他先带下去。”

    随后,这人一边吼着一边被银三拖了下去。

    东厢房中没有续火,亥时阴冷幽暗。

    信衣上沾了露水,摸起来竟有些粘。

    屋外长廊的尽头传来白脸歇斯底里的叫嚷,仿若这封信若真被替换过,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般。

    也对,若真是杨辉的密令,还是在送信途中被人偷梁换柱,那这信使别死无葬身之地,估计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就要被挫骨扬灰了。

    挫骨,扬灰,呵。

    二爷扶着侧腹慢慢坐回椅子上,紧紧闭上眼。那处伤辗转数日不见起色,这几日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却又败在信中的只言片语上了。

    这人一旦久病初愈,就会将病中所受之苦抛诸脑后,再难记起病重时难忍的模样,要不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二爷轻轻捂住伤处,眉间溢出细汗,难忍的刺痛一针一针地刺激着他的太阳穴,这会儿他是连抬倒杯水的力气都没了,可他忍了一阵,终是起身来到案前,慢吞吞地拿起墨砚,轻磨起来。

    如今看来,总督府里头还真成了一口浸了油色的染缸,五花八门什么颜色都搅在里面——北鹘大都、伦州城、云首井里头塞满了不能见光的秘密,只要稍稍抬起井盖往里头看上一眼,污泥烂骨随处可见,泥巢深处的红蚁即便冒着身首异处的风险,也要将井边观战的老虎拉扯下来,定要将他活活淹死在淤积的血泥中。

    有时候越乱,局势不定反而越有利——敲骨震髓,绝处逢生。

    此刻,银三不合时宜地跑进来,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二爷,你没事吧”

    二爷已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又将这封信递给银三,“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放回那人的马鞍下,你派亲信送他出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放、放他走?”银三语调抬高,“不是,这好不容易逮着的,要是放了——”

    “听我的,放——”话到此处,二爷再一个字不出,支离破碎的痛喘夹杂闷哼从喉咙里溢出来,“放了快去。”

    银三忧心忡忡地应了一声,正打算转身。

    “慢着”二爷颤声问,“方才来的路上,你你娘当年是个大夫?”

    “是啊”

    “她配的伤药真是灵药。”

    “可神了。”

    二爷停了片刻,孱弱道,“那便拿些她配的药给我吧。”

    银三语声一滞,“二爷”

    “你不是只要一瓶,这人就算快死了,都能再起身猎几只兔子么。”

    银三收起往日的浑相,忍不住赞叹,“二爷,您可真厉害。”

    二爷无奈道,“莫不是令堂大人偶然配出的一味普通伤药,被你这嘴皮子吹上了天。可别是诓我吧,我如今这个样子,你若是拿假药骗我,我可真撑不到破城。”

    “不会不会!”银三使劲摇了摇,“绝不会有假!我马上遣人会南角巷取来。”

    二爷点了点头,又问,“凤栖阁那边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

    二爷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无边,他和靳王此刻正共享一片夜光。

    已入亥时,莫不是他没看懂我信中的意思二爷静静地想。

    思绪未断,就听远方一声炸响。二爷快速起身,挪步窗边,将窗叶推开,却见东边一簇烟火腾空,于夜空中炸出绚烂的火花。

    随着东城不断炸开的烟火,他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那团火簇一如点燃兵燹的燧石,好像顷刻间就将这座山城最破败的雨色照亮了。

    “银三,东城很快要起火,你通知在那边潜伏的兄弟们,尽快撤离东街。”

    “起火?!”银三吓了一跳,“好,我马上去!”

    同一时间,云州总督府。

    东城一簇腾空的烟火其实并不起眼,总督府的围墙很高,墙内没人注意到那簇入空即散的火苗。

    地牢阴冷的湿气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春热上延,从泥缝中窜出来。

    连凤扶着翁苏桐走下地牢,看守迎面拦住了她,“夫人,您怎么又来了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您尽快回房吧。”

    连凤挡在翁苏桐身前,“又是你,夫人想去哪,也是你能拦的么?”

    那守卫言辞刚正不阿,挡在她们身前,寸步不让,“夫人,请您不要为难我。”

    “你!”

    “凤儿。”翁苏桐浅声,“这位兵爷得不错,我们不必为难他。你放心,我不下去,我只是想问您一句话。”

    翁苏桐一边着,一边用帕压着心,反递了银子给他。

    那士兵接过好处,顿觉受宠若惊,又听夫人并没打算让他为难,一改冷硬的态度,“夫人,只要您不下去,您想问什么,的都知无不言。”

    翁苏桐朝他身后漆黑的甬道看了一眼,耳听里头不断传来的呜咽声,恬静地笑了一下,“是凤,她方才路过时,不心落了腰间的匕首,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却也是她刚刚进府的时候,我送给她的,这丫头念旧,我再送她一把,她偏不,吵着嚷着非要来找,就想问问您,府中若是捡了这样尖锐的兵刃,一般都存放在哪儿呢?”

    那士兵没做他想,直言道,“总督府收缴来的兵刃都被存放在后院铁门后的兵械库中。”

    翁苏桐压低了声音又问,“那若是这里下头收缴来的呢?”

    士兵一愣,顺着翁苏桐的眼神往自己身后幽深向下的石阶看去,低声道,“夫人,您问的是从这地牢里被关押者身上收缴的兵刃?”

    “没错。”

    士兵有些为难,连凤方才便已听出了翁苏桐话里话外的意思,此刻她上前一步,递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给那士兵,声,“兵爷,大人此刻不在府中,您通融片刻,夫人看一眼便走,不给您添麻烦。”

    士兵犹豫了一会儿,侧身让了一步,“夫人,您随我来。”

    那士兵领着翁苏桐走向下行的阶梯,绕着楼梯走了两圈之后,他带着两人来到一处石门前,这里已经是地下二层,与上层的牢房区是分开的。

    “这地下有多少层?”翁苏桐望着压顶的石墙,下意识地问。

    “就这两层。”那士兵一边开锁,一边,“这一层岔路不多,基本都是仓储用的石洞。夫人,您里面请。”

    此刻,石门大开,连凤率先走入。待她转了一圈之后,才转身对翁苏桐招,“姑娘,您进来吧。”

    翁苏桐慢吞吞地走进这间石屋,往那满目琳琅的兵械台上看了一眼,只见被收缴来的兵刃五花八门,几乎没做分拣,都堆在一处。

    翁苏桐越过长矛和短剑一眼,径直走到刀篓边,蹲下身仔细地瞧着篓中这些长短刀,它们被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个沾着黑泥的篓里,即便互看生厌,却不得不毫无尊严地叠在一起。

    “姑娘,你要找什么?”

    “一柄刀。”

    “什么样的刀,我帮你找。”

    翁苏桐也不嫌脏,她徒将那些刀一柄一柄地从篓里挑出来,连凤也不敢扰她,便只能帮她将那一篓子的刀倒出来,然后依次递给她。

    “姑娘”

    翁苏桐忽然抬头看着连凤,惨笑道,“凤儿,若是这柄刀找到了,那便还有希望;若是没找到那便没救了。”

    连凤听得云里雾里,眉头不自觉地紧锁,“姑娘,你在什么?什么东西有救了,什么东西没救了?”

    翁苏桐停下挑拣的动作,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方才又做梦了,还是十年前城破那天的梦,但是这一次,梦里的画面好像更清晰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害怕和疼以前不会这样的”

    连凤心翼翼地,“姑娘,我听他们,行将会让人陷入幻象,那些幻象都是你害怕恐惧的事物,梦魇一旦出现,你必须强逼自己不要陷进去,心被它所控制。”

    翁苏桐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世间哪有什么能控制人的梦魇,不都是你自己经历过的却不愿忆起,便强行找了个理由,选择性逃避罢了”

    连凤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夜翁苏桐的眼神好似一汪死去的泉水忽然冒出泉眼,竟比之前浑浊的样子通透澄澈不少。

    翁苏桐找完一筐之后,又将剩余的那些翻了一遍。

    待全部寻完之后,连凤心翼翼地上前,“姑娘,你找到你要寻的刀了么?”

    翁苏桐摇了摇头,疲惫地站起身,“这位兵爷,这些便是地牢收缴上来的所有兵刃么?”

    那士兵道,“回夫人的话,都在此处了。除非是大人亲自过问,我们会挑出来单独存放在上头的兵械库中。可是近来大人军务繁忙,已经许久没有过问过这地牢里的事了。”

    翁苏桐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这么这地牢里关押的人,身上的兵器绝跑不出这间石屋。”

    “正是。”

    翁苏桐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眼神也不知是在庆幸,还是悲哀。

    片刻后她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士兵,“这位兵爷,这地牢的管辖权,大人分派在了谁的里?”

    “这”

    这士兵也是鬼精,知道后院不能过问外事,萧人海即便再疼他这俏媳妇,也断不会纵容翁苏桐过分干预军务。于是,他便换了一种方式,左右逢源地,“夫人,军务方面的事,您还是亲自询问大人比较妥当,时辰不早了,的要闭锁了。”

    于是,翁苏桐便被这人十分“体面”地轰了出来。然而,姑娘烈性偏执的个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于是,连凤便给她出了个主意——既然内院不能过问军务,那就换个“外院”的过来问。

    半柱香之后,那士兵顶着满头包,躬身跪在太子的面前,心甘情愿地伏地磕头,“太子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