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亮的时候,红袄军已经覆灭,士兵们正在沿着山路搜索,几乎每一道树林里面都能揪出几个敌兵,山脚下的临时操场已经人满为患,这一仗,高俊抓了五千俘虏。
任福本人身上中了一枪,是夏潜山给的,当时任福正带着十几个心腹夺路而逃,被夏潜山枪挑四个卫士,本人负伤被擒,此时他已经近乎昏迷,高俊下令将他带下去,给予他必要的治疗。
高俊方面阵亡八人,负伤二十二人,僧虔旗很多军兵在山路上崴了脚,还有一位可怜的年轻人在战斗中不心跌进一条溪,沉重的盔甲让他一时间没有站起来,直接就被另外两具敌人的尸体压住,不幸溺死在河里。
高俊有些伤感的检查完这些,做出论断:“这次胜利主要靠的是运气。”
无论是不是运气,胜利是实打实的,战斗后的奖赏、庆功、善后处理工作即刻要开展,赵昉和陈秉彝忙碌了起来。
这一仗任福的人马近乎全灭,阵亡四百余人,被俘三千三百多人,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大约有近一千人溃逃出去,这些人极有可能已经散布到蒙山各地,成为盗寇,幸运的是任福被俘,这群人暂时不会立马聚集。
面对这样的战果,潘正劝高俊:“前后我们已经俘获了一万四千多人,相当于一个县的丁壮,再冒险,我心里有点担心。”
“我也担心。”高俊也有些迟疑,这么多俘虏难以处理。
一天之后的峄山,秋风阵阵,山上却有些萧索。
时青有些颓然地坐在栲栳椅上,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这个他叔叔曾经坐过十几年的椅子,他第一次坐的时候感觉别扭的出奇,看着声势大不如前的峄山,时青有一种不出来的苦闷。
“头领,还在为高俊的信生气吗?”李泽走了进来,此时他已经成了时青下的二号人物,分管上千红袄军。
“咱们的声望可是大不如前了。”
李泽知道峄山的衰落,主要还是因为时青时全叔侄反目,造成的江湖人士的鄙视,时青在叔叔遇难的时候没有全力相救,这本身就是不符合道义的。不过在李泽看来,时青可比他的叔叔强的多,也有自己的苦衷。
“咱们的人马虽然不如当年,但依旧有三千之众,而且调教的还不错,如今咱们也有了旗鼓号令,进退有法度,比起王义深、石硅、霍仪等人可是强得多了。他高俊能够击败郝定,却未必能击败咱们峄山。”李泽装作是听不懂的样子,从另一个方向想让时青开心一下。
“李泽兄弟,你就是寿张人,这些日子有听过高俊的消息吗?”
李泽摇了摇头:“我父母双亡,只有几个朋友还住在村中,近来也不联系,寿张县的事委实不知道。”
“我可是听这个高俊的副何志也在寿张县均田地、开水渠,他高俊转战运河上千里,招来数万流民,还兴建了不少工商作坊,前不久有客商,寿张县甚至开了集日。”时青语速加快:“寿张县本不是个大县,集市很,如今咱们山东刀兵四起,好多县城都没有集日了,他们寿张居然重新开集,甚至是十天一次!”
“头领”李泽以为时青打算投靠高俊,心里一下子有些紧张。
“高俊屡次来信,让我不要与他为难,我可为难得了他?但我知道,总有一日他是要来为难我的!”时青很是焦躁地了一句:“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发兵,拿掉高俊的人头,可是我能做到吗?高俊这个人还来劝降我!”
“头领,其实弟兄们未必也要当官军,虽然确实有不少弟兄想招安,但跟咱们还是一条心的。”
“以我看,招安还是可以招安的。”时青。
“头领,当初时全头领就是轻信了乌林答与那个老混蛋,跑到东平府给他卖命,结果害得人头落地,高俊进了东平府之后,那老贼可敢放半个屁?现如今还不是拍拍屁股去中都,当了什么兵部尚书!”李泽很急切:“当官的一个都不能信,咱们不如干到底!”
“到什么底?当皇上?”时青摇摇头:“招安没有错,但是也要看如何招安。”
“如何?”李泽忙问。
“第一,一定要投靠一个有实力的官,乌林达与虽然是东平的知府,但是下兵将不行,现如今有兵有马才能立足天下,咱们山东符合这样条件的,只有驸马安贞、纥石烈志等人;
第二,招安的条件不能是打高俊这样的人,高俊这个人实力莫测,而且桀骜难驯,咱们是打不过他的,如果官儿们非要让咱们打高俊来招安的话,咱们宁可不干!”时青愤愤地:“有些官老爷把咱们当作撒尿的马子,用完就嫌脏,这不行。”
李泽没有话,时青知道他根本不打算招安,也不为难他,叫他走了,一日日地闲在山寨上,时青的“性”致很高。
就在这个时候,文月儿还在马车上,考虑能否劝时青参与联合。
各种资料源源不断的汇集到她这里,尽管她还没有见过时青,但是对这个人已经有了比较准确的侧写: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年为匪、浪荡各地、好色、比起其他红袄军稍有远见,用人不看亲疏、极为忌惮高俊、对外很圆滑、缺少原则。
文月儿毕竟是庄园地主家的女儿,他其实非常讨厌这些人,对红袄军一个都喜欢不起来,但是为了报父兄的大仇,又必须不断的和这种人打照面,这让她内心觉得非常疲惫。
对于这个女人的到来,峄山上上下下都透露出浓厚的不信任。
大堂之上,时青稳居首座,下面是李泽、刑德等人,时青掌管峄山之后,在红袄军传统的兄弟义气之上,给各人安排职务,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构,至少时青看来,自己这帮四梁八柱还是很像样子的。
文月儿复述郝定、刘二祖的事情并没有让时青感到惊奇,甚至有点儿不耐烦,峄山就在兖州旁边,出了什么事时青一清二楚。
“你究竟上山找我们来干什么?”
“我希望头领可以主动进攻寿张县,抄高俊的老窝。”
头领们顿时议论纷纷,时青咳嗽了一下:“高俊可是个不好惹的大虫,打虎不成,反被虎伤,那我们可就不划算了。”
“刘帅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高俊绝对逃不出掌心,此时时青头领再不立下一功,以后在咱们鲁南的红袄军中又如何立足呢?”
“你这娘们,敢威胁我家头领不成?”刑德大怒,心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竟然敢对头领大呼叫,稍后把你绑在头领的大床上,可是有你叫的。
但是文月儿并没有心急,而是暂时告退。
第九章天崩地裂
时青安排文月儿住下,这让李泽很是恼火:“这么一个贼婆娘还安排她住下干什么?头领倒不如直接把她捆到床上去!”
但是时青摇了摇头:“这姑娘是朱富推荐来的,朱富是老江湖了,当年给我叔叔提供过不少消息,咱们也得卖人三分面子,不可亏待了这姑娘。”时青其实心里很奇怪,不知道朱富为什么要送这么一个人过来。
当然,他要是能够看到吕家这么多年深耕山东的结果的话,可能就不奇怪了,事实上,文月儿借的都是吕家的势,只不过加以保密,没人发现而已。朱富也不知道文月儿的来头,但是当这个女人亮出一件物什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非同寻常。
当天晚上,文月儿再次求时青来见。
时青对此没有很在意,摇摇晃晃去了文月儿的住处。
这个女人很沉着的告诉他,他可以被招安。
招安,听上去好像是官员的一大政绩,但这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事情,一旦一名地方官决定招安一伙儿贼寇,那么他就将自己的命运和这群人联系到了一起。从皇帝到官吏都极度仇视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并且对他们终身保持忌惮,因此许多江洋大盗都是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为招安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所以没有对对方十足的把握,很少有官员敢于招安盗匪,除非对真的为祸一方,而朝廷也根本无力围剿的情况下,才会加速招安的过程。
眼下山东的形势一团乱麻,红袄军运动刚轰轰轰烈烈的起来一年,就已经迅速蜕化变质,不少积年大盗和浪荡闲汉参与到这场运动中来,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像彭义斌那样坚持斗争的人很少,很多人都盘算着要将自己这支人马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时青空有招安的心,却始终没有办法被招安的原因,无论是社会关系、军事实力、还是江湖名望,他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所以当文月儿告诉他的时候,时青有点不敢相信。
“是哪位大人派你前来招安的呢?”时青问。
“仆散安贞。”
时青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驸马安贞?”
“是的,驸马都尉、山东路宣抚使仆散安贞,如果他要招安你,你愿意接受吗?”
时青激动的走了一圈,随即转过身来:“口无凭!”
文月儿亲自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把东西递给时青。时青伸来接,是一片做工精巧的令签,还有招安的劝降信,上面盖的印鉴是九叠篆,时青不大认得,但也发觉这都是非凡之物,想来都是官家物品。
“我,我不清楚,为何要招安我呢?”时青有点糊涂了,他特别想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不想错失好运,但是眼下又没有验证的段,他也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什么堂堂山东宣抚使放着刘二祖这样的巨寇不去招安,却一定要招安现在基本没有存在感的自己呢?
“当然是我在其中周旋,这封信是仆散宣帅写的,待你被招安后,可以给你兖州刺史之职,掌管本州军政民政。”文月儿。
“你能联系上宣帅?”时青惊讶莫名。
“是的。”文月儿面不改色,但如果她足够诚实的话,应该:“我不能,但是我**能,我是以他的名义求宣帅,给了一封不记名的信。”
时青显得很纠结:“姑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实在是不可置信:宣帅为何要让一个女子前来送信?为何又要招安我这么一个无名之辈?而你来到山上又为什么让我进攻高俊?”
“你仔细看看这信。”
时青识字还不是很多,看得有些吃力,想办法通读完这封不长的信,他才突然发觉,这封信上并没有称呼自己,只有宣帅的署名和印鉴。
“宣帅给的这封信,并未特别指定是谁,我想要招安你倒还罢了,如若是给了刘二祖、石硅、王义深也行。”文月儿:“你能不能被招安,其实是我了算。”
时青直视着文月儿,这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啊,这不可能!
“你究竟是什么人?”
“高俊的仇人。”
时青看着文月儿,他的表情游移不定:“啊,啊,我想我有点明白了,你这是拿了宣帅的令箭,来报自己的仇吗?”
“所以我选择了把这个会给你,我知道你最希望受到招安。”文月儿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信,虽然有些力不从心:“我确实可以联系上宣帅,这印鉴就是明证,只要你听我的,肯定有你的官做!”
“但愿那时候我还有命做!”时青已经有些相信对方确实跟宣帅有关系了,但是他可不愿意去惹高俊。
“难道你和高俊就没有仇吗?你的叔叔不是被高俊杀的吗?”
“别提这个!”时青愤怒起来,他的大门刚刚打开一点,现在又关上了。
夜谈不欢而散,时青一夜无眠,总是想着那封招安的信。
第二天,文月儿一直在思考对策,晚上,倒是时青主动来了,这次他非常客气,甚至可以带着一点讨好。“姑娘难道就没有别的可以让我做吗?我真的不愿意去招惹高俊。”
“我的条件也很明确,只要你帮忙去打高俊,我就可以让你得到招安,放心,你不会是单打独斗,我会联络彭义斌和石硅,还有孙邦佐、张汝楫。”
“这两个人不是已经被困在莱芜了吗?据马上要被卢鼓椎给消灭掉了。”
卢鼓椎,就是纥石烈志的外号。
“然而我已经给这二位指点迷津,让他们夺路而逃,往兖州来了。”文月儿信心满满。
这下可是让时青吃惊不,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能让已经被围困的两个红袄军队伍逃出生天的话,也许她真的可以给自己争取一个招安。
考虑了一下,时青问:“你是,这两个人正在往兖州而来?”
“没错。”
“你是,刘二祖已经布置好,将会一举歼灭高俊?”
“对。”
“你就这么要置高俊于死地,难道就不怕宣帅责罚你吗?”
“只要你不出来,没人知道这些密谋,我就是要杀了高俊。”
“为什么?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文月儿咬牙切齿的了出来:“灭门之恨,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哥哥们。”
“据我所知,高俊这个人并不爱动刑,而且我听过一个传闻,高俊已经经过大十数战,但是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亲杀过一个人。”时青如是。
“你的叔叔不就是被他杀的吗?”
“因为我的叔叔是个贼寇,到处杀人放火嘛。”时青这句话的时候一脸轻松,一点儿心理包袱都没有。
“你?”文月儿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亲属如此无情:“所以你才不恨高俊?”
“我当然也痛恨他,但是我能理解他。”时青:“那你的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位很慈祥的好人,只是不大被理解。”文月儿自顾自的,她又怀念起当初的生活,怀念文太公的庄园。
时青考虑了一下:“这样吧,如果我得知孙邦佐和张汝楫两个人确实来到兖州,那我就愿意参加围攻高俊。”
文月儿也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