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看似动作缓慢，却让他无法动弹，任凭他摆弄了半个时辰，整张脸面目全非了，才开始继续赶路。
少年骂骂咧咧的时候，前方出现一座客栈，门外十几株老柳树，拴着各种驼兽，两个面色阴鸷的壮巫，持一张画像，对着往来行人打量。
少年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心底莫名涌起一阵慌乱，脚步也开始紊乱。
老瞎子咳嗽一声，低声告诫他：“慌什么？稳住！记住你是我徒弟！”
少年诺诺点头，走在师父身前，扯住师父中的行山杖，牵引着他客栈门外的茶摊上走。
途径两名阴鸷壮巫身边时，他忍不住瞥了那张画像一眼，果然画的就是他，万幸他事先改变了容貌，不然就有麻烦了。
等两人走远，少年忍不住询问喝茶的老瞎子：“能不能帮我干掉他们？”
“能是能，何必呢，杀了他们就会打草惊蛇，咱们师徒俩还有老长一段路要走，别走得不太平。”
“我只是一个破败巫部的少族长，他们至于么？”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巫部遭天灾、被下毒，多半都跟你有关，本来他们就要得了，碰巧我路过，把你救了，他们筹谋落空，狗急跳墙，不会轻易放弃的。”
老瞎子喝完茶，催促徒弟继续赶路。
旁人的茶客劝阻：“日头已经偏西了，前方都是大山，凶兽出入，没有能过夜的地方，在客栈里找间柴房凑合一晚，明早跟人结伴赶路。”
老瞎子不肯：“柴房也要花钱，我们师徒俩身无分文，入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捕猎到香麝，拿到天巫城里换银钱。”
这座位于荒郊野地的客栈，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捕捉香麝的壮巫太多，有些人心急，半夜就出发，像老瞎子这般，要在山中过夜的人也屡见不鲜。
少年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对老瞎子的先见之明颇为钦佩，夜宿生火的时候殷勤了许多，去溪涧里叉鱼剖洗，用竹枝架在篝火上炙烤。
香气刚起来，还没入嘴，身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以为是山中觅食的猛兽，哗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刀，紧张兮兮地打量四周。
幽暗的月色下，没有什么凶兽，只有两个阴鸷壮巫。
“子，挺狡猾的啊，差一点就让你跑掉了！”
“你们是谁？为什么坑害我的族人？”
“当然是因为你们碍眼碍事，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们族长等着见你。”
少年不肯就范，抡起开山刀迎战，身不凡，很快就劈伤了其中一人。
另一人恨得目眦俱裂，刚要下死，被枯坐在篝火旁边的老瞎子抡起行山杖，打在脊背上，当场打成了癞皮狗，软趴趴倒地起不来了。
少年解恨地上前踹了两脚，抡起开山刀想要逼供的时候，两名垂死的壮巫却发了狠，咬破口中藏着的毒囊自尽了。
老瞎子让少年把两人身上的衣衫剥了，行礼夺了，满脸笑眯眯。
两名阴鸷壮巫身上，除了一个装满换洗衣物的包袱，还有几十两巫银，十片金叶子，一叠符箓和两件巫宝。
寻常壮巫身上，不可能有这么多财货，少年猜测他们的职业跟自己差不多，也是杀人夺财的货色，不是他们要找自己，而是有人雇佣他们出来找人。
老瞎子让他把尸体扔进旁边的山涧里，毁尸灭迹。
少年靠在篝火旁边，却不太睡得着，总觉得夜色里藏着无数可怕的东西，随时会窜出来咬断他的脖颈。
“睡吧，该来的躲不掉。”
老瞎子淡定地打呼噜，酣睡到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立刻催促少年起身赶路。
少年怕阴鸷壮巫还有同伙，破天荒地没有顶嘴，没有叫苦，乖乖背着行囊走路。
走啊走，走了至少半个月，终于走到一座浩然大城。
天巫城到了。
少年头一次来到传之城，亢奋开心，恨不得撒丫子狂奔，冲进城中好好逛一逛。
他的老瞎子师父按住了他，带着他去往城郊的山巅，周围都是大大的山头，好几座山巅上都站着人。
少年莫名其妙，搞不清半夜三更，这些人不睡觉跑到野地里干嘛。
老瞎子很快给了他答案：祭奠。
周围大大的山峦，并非真正的山丘，而是坟茔，不知道埋的是什么大人物，只看这么大的声势，身份肯定不低。
隔壁的山头上，腾空而起一头火雀，一声唳鸣冲上天空。
紧随其后，越来愈多的异象涌动，各种巫宝、巫术交织，让人眼花缭乱。
天巫城中，也炸出无数烟花一般绚丽的濛光，浩荡直冲天幕，站在城外的山巅上看，仿佛一片流星雨起于大地边缘。
叫黑笋的少年，再迟钝也晓得这是在祭祀什么人。
濛光绚烂升空，划破夜幕，照耀得偌大一座天巫城犹如白昼，天地璀璨。
黑笋少年看得屏息凝神，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孤陋寡闻，趁着眩光稍弱的空隙，询问便宜师父：
“老瞎子，这些人在祭祀谁？”
“祭祀仙君，若吾仙君。”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若吾仙君是谁？”
黑笋少年问得纯挚，老瞎子却笑出了眼泪，千年幽幽，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少年，已经不再知晓当年那个少女。
黑笋还问他：“这样的祭祀，一看就激动人心，怎么巫疆没人提及过？”
“今年是第一次祭祀，从前没有过。”
打着为“仙君”复仇幌子建成的天巫城，却从未正儿八经地祭祀过仙君，今夜这般行为，不过是抱佛脚，担心涅槃转世后的仙君来找麻烦。
瞽叟心中哂笑，告诫徒弟：“都是一帮趋炎附势的人，有多远离多远。”
瞽叟得愤懑，黑笋少年无法理解，专心看眼前的热闹。
天巫城以“天巫”为名，一共十二个坊市，天雀、天魃、天蚕，乃至没了天巫坐镇的天蝎和天萝，都占据了一块地盘，彼此之间的势力增长，看看他们在天巫城中的处境就知道。
天萝最悲催，被挤兑到城中西南角的一片荒地上，周围最显眼的建筑是乱葬岗。
草巫部覆灭，天萝重新焕发生，在乱葬岗周围建了一片宅邸，此刻也有祭光绽放。
一条条粗细明亮不一的绚烂光柱拔地而起，如灯火点亮一座城池。
站在城外山巅上的老瞎子，没有凑热闹，从背后拿出那把造型古拙的长琴，对着夜色低低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