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鳞沉下脸。
花天巫随口一句话，戳中了他的心思，他的母族，确实多出炉鼎，他的母亲，也是因为适合采补，才被他的父亲霸占了，待到她失去炉鼎的价值，就弃如敝履。
花天巫见他脸色黑沉的难看，微微不安，强自分辨：“是你先污蔑我的！”
杜草打圆场：“别做口舌之争，青鳞，你发现的那个姑娘，适合给天巫夺舍？”
“是的，非常适合，看起来弱弱的，清秀可人，老鸨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见我路过，又穿戴得华丽，推介给我，我随意瞄了一眼，觉得不平常，就跟进去查看，果然是炉鼎之体。”
“然后呢，被抢走了，是什么意思？被谁抢走了？”
“一群黑袍人，身非常好，打得我几乎没有还之力，眼睁睁看着他们掳走了那个姑娘。”
杜草一听黑袍人，马上就想到天蚕天巫，这老家伙在一众天巫中年纪最大，最先露出死气，也就最急着夺舍延寿。
这是瞽叟琢磨出来的法子，虽然没有成功案例，理论上确实是一条路子，在瞽叟死后，他们继续摸索。
唯一的遗憾就是，天蚕天巫是男子，被掳走的雏妓是女子，性别隔离。
吕文昭满脸诡笑：“那人不会发昏，不分男女都先保住命再？”
杜草呵呵：“之前你分析人心和人性，头头是道，事到临头是犯糊涂，你是保命重要，还是保住躯壳重要？”
对天蚕天巫来，犹豫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搁在从前，“天音少巫”是最好的夺舍对象，无论是天赋、年纪还是身体、容貌，都最棒，但天音少巫已经成了“花天巫”，道行不输给大部分老迈天巫，想夺他的舍，难度忒大，只能另觅人选。
那个被卖进花楼的可怜少女，就成了争抢的对象。
杜草蹙眉想了一会，问青鳞：“你确定那个姑娘，只是寻常无依无靠的姑娘，不是别人扔出来的饵料？”
青鳞一愣，踌躇起来，他被发现这么一个活宝的喜讯冲晕头，先入为主觉得姑娘是个可怜人，时间有太紧迫，他没想到仔细盘查。
何况也好很难盘查。
自己出来的跟脚，毫无服力，老鸨也只知道她是野巫，被人抓来卖掉的。
姑娘自己也，她所在的巫部已经覆灭，族人都被屠戮，她被人劫掳到天巫城发卖，不晓得还有没有族人活着。
言下之意，她的身份来历，成了谜题，死无对证。
杜草想了想，让众人不要理会此事：“反正我们用不着这么一具炉鼎，花天巫自己就是炉鼎，任凭他们去抢去争，谁争夺到，就是谁的本事，那姑娘无依无靠也好，包藏祸心也好，都与我们无关。”
众人散去，各自寻乐子。
吕文昭悄悄踱到杜草身边，颓然叹息：“搁在千年之前，仙君遇到被卖的可怜人，遇到受了冤屈的巫民，都会仗义出。”
“现在，我却变得冷血无情？抱歉，我不是神祗，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便是神祗，也只管自己领地中的闲事。”
杜草扫了青鳞一眼：“起扶危济困，你这个祖巫比我更有立场，你又做了什么？之前我还跟吕文昭，我陨落之后的这千年，巫疆风气崩坏，你责任最大。”
青鳞默然。
世间有老弱贫困，有生老病死，便是神祗，也无法一一解脱，他们这样的“妖孽”，又何才何能？
青鳞憋屈得不行，身形不受控地变成狰狞长龙，腾身飞上天巫城。
满城哗然，暴雨倾盆，人心或惊惶，或喜悦。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拿着各种巫宝出来“屠龙”，被青鳞的气息吹得倒飞数十丈。
没有人把这条青龙与祖巫联系起来。
青鳞的尾巴一度伸到城上城，吓得城主鸣泽赶紧敲响大钟，橘祖也受了惊，枝叶骤然伸展，笼罩住了整座城池，金灿灿的橘果若隐若现，却没有人敢伸去摘。
青鳞不知道是嘴馋，还是贱，首尾掉了个位置，直奔城上城，大嘴一张，噙住了数百颗橘果。
杜草惊骇劝阻：“青鳞！住嘴！”
迟了，橘果已经进了他口中。
他也不贪心，就咬一嘴，完了就收缩身体，遁入云海，施施然要返回客栈。
杜草紧跟着他，生怕那些橘果有猫腻。
她曾经跟橘祖照过面，知道这位深藏不露，不是外表显现的那么好应付，就像刚才，青鳞显露真身，危城上城，它立刻就暴涨千万倍，护住了城上城。
青鳞这一番行为，对天巫城其它人没太大影响，倒是让城上城暴露了一桩底牌。
鸣泽城主气急，不止是底牌的事，还心疼那被噙走的数百橘果。
赢生体察到他的心意，上前低语劝阻：“算了师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的天巫城乱得不成样子，咱们没必要卷入其中。”
鸣泽城主恨恨，低声询问弟子：“那个箐公子，真的已经重新出山，还来到天巫城？你确定她就是箐公子？”
赢生点点头：“我确定，虽然她的身体是那个‘未婚夫’，魂魄却绝对是她自己，我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想必是什么秘法，若是能抓住她——”
鸣泽城主摇头：“刚才你还劝师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箐公子的靠山何其大，抓了她不容易，放了她更不容易，这么一块烫山芋，还是留给别人去啃，咱们坐着看戏就好。”
赢生苦笑。
他是太关心师妹了，才会失了智。
认真想一想，箐公子即便用了秘法，那秘法多半也是有缺陷的，否则干嘛要夺舍一具活尸？
这具活尸，还是她厌弃到要逃婚的未婚夫，据那未婚夫家族忽然没落，长辈死绝，没了庇护，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想帮助师妹，就要帮着守好城上城，这座城池安好，他、师尊和师妹才能安好。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古人诚不我欺，豪横一时的贵公子，初来天巫城时那般风头无量，转眼就沦为活尸。
浮生弄人，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