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主考验人的段，当初在秘境时，杜草早有领教。
那么多的巫疆才俊都没有抵挡得住，垂珠一个丫鬟，居然能禁得住这般煎熬？
秘境之主也唏嘘：“我也没想到，姑娘那么倔，唯一一次的动摇，跟一个叫白桃的同伴有关，姑娘认识这个白桃吗？”
杜草苦笑点头：“从前我和垂珠、白桃一起在贵人家中做侍婢，亲如姐妹，互相扶持，感情很好。”
“那个白桃背叛了你们？”
“也不上背叛，她六岁的时候，就被人拐走，驯养成谍子，安插到裴氏府中，她是身不由己的人，那些人逼她下黑，她不从，便死了。”
杜草罢，正色盯着秘境之主：“杜衡的事就算了，你敢动垂珠的话，我们就是死敌。”
“姑娘放心，垂珠在我这没有利用价值，我犯不着动她。”
“若是某一天，她有了利用价值呢？”
“”
聊天进行不下去，两人无言尬坐。
秘境之主为了掩饰尴尬，拿出两坛鲜酿，拍开泥封，闷头开喝。
杜草不肯喝他的酒，从自己芥袋中拿出槐花酿，自顾喝了起来。
一时之间，酒香弥漫。
秘境之主感慨：“姑娘才活了两世，就这么多心事，若是将来一次次涅槃，一次次转世，那么多爱恨情仇纠缠在一起，又该如何？”
杜草蹙眉不语。
“恕我直言，姑娘虽然是云澜帝姬，却没有学会如何做一只云澜，这么下去的话，你要么疯了，要么死了，据我所知，你们云澜族的长辈，自毁神魂的颇多。”
“自毁神魂”，是自杀的隐晦法，跟凡人悬梁投河寻死相比，这种死法跟彻底，连来世都没有了，涅槃转世，涅槃的是神魂，魂魄不存，岂能转世？
秘境之主继续道：“云澜一族可以涅槃转世，是上天赐予你们的福气，可想要抓牢这种福气，需要过心境关，仙君你前世今生，心境都有很大瑕疵，前世就罢了，娇憨一些情有可原，这一世若还没长进，带着瑕疵转第三世，然后第四、第五世，我不觉得你能撑多久。”
杜草不服：“人有顿悟，鸟有骤飞，眼前我是有些不如人意，但你也不要门缝里看人。”
“姑娘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如何陨落的？”
“我母亲遭人暗算，重伤不治，我父亲也是病死的。”
杜草得不确定，因为这是别人告诉她的答案，她还是一只不记事的雏鸟时，父母就已去世。
看秘境之主神神叨叨的样子，难道此时另有玄？
果然，秘境之主盯着她，揭破了这桩隐藏了十几万年的秘密：
“你母亲确实是遭人暗算，重伤不治，但你的父亲，却不是病死的，他受不了爱妻惨死的事实，祸事也因他而起，他颓唐了很长时间，被你祖父责备，当着你祖父的面自毁神魂，追随你的母亲去了。”
杜草惊呆。
秘境之主的话太惊悚了，隐藏着太多她接受不了的事实。
按照他的法，她的父母之所以英年早逝，是因为她的父亲不自量力，出门游历时多管闲事，踢了铁板，被作恶之人追杀。
恶人太豪横，她的母亲身负重伤，回到祖地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她的父亲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咽气，怒不可遏，发狠要报仇。
但对方势力太大，哪怕他是云澜少主，依旧不能讨回公道，还被家中长辈关了起来。
他有仇不能报，愤懑懊恨，自毁神魂。
杜草默了半响，语气艰涩道：“我母亲虽然不治身亡，以我祖父的本事，肯定能找到她转世后的地方，把人带回去交给我父亲，让他有个念想，他就不会——”
“正常来确是如此，但你母亲的‘重伤’，就是伤在神魂上，追杀她的人点燃了她的魂魄，让她的魂魄一丝一缕的燃烧，烧成灰烬，灰飞烟灭，再不会有来世。”
杜草惊呆。
这是什么歹毒段？
这样死去的人，该是如何痛苦？
秘境之主生怕杜草领会不了，给她打了个比喻：“见过那种丛林大火没有，方圆百万千万里，熊熊燃烧，夜以继日，什么时候烧光烧尽了，什么时候熄灭，除非天降暴雨，几日滂沱，才能幸免，你母亲遭了这样的暗算，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天不假年，她香消玉殒。”
杜草蹙眉打断：“我祖父贵为云澜帝君，放眼羽界，没几个招惹不得的人，又是这么大的仇怨，他岂会袖旁观？还有我外公，也是一方巨擘，有他和我外公联——”
“你外公不肯联，他当时急于突破关卡，杀你母亲之人给了他拒绝不了的好处，他原谅了那人，答应从此忘了女儿惨死的事。”
杜草唇舌翕动，想要反驳，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不出来。
她想起自己在云澜祖地的时候，外公从未来看过自己，有一次她去贵人家中赴宴，听外公也来了，乐呵呵地前去迎接，最终没有等来人。
外公不见她。
据是因为她长得太像她母亲，外公挚爱女儿，怕睹人思人，避而不见，之后让人送来山一般高的珍宝。
她每年过芳诞，外公都派人送来奇珍异宝，她雀跃开心，祖父却面色冷沉。
原来真相埋在这里。
杜草泪流满面。
秘境之主呵呵讥诮：“仙君，你又多愁善感了，这样下去，你怕是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寿高则辱，云澜一族活得长久，有利也有弊，一世一世的喜悦堆叠，一世一世的遗憾和仇恨也堆叠，要学会自我开解，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若你没有离开羽界，嫁了一个金乌丈夫，金乌和云澜一般长寿，但金乌出意外陨落，或者你出意外陨落，涅槃转世后，又爱上了别的男子，金乌丈夫找上门来”
杜草头痛如斗。
秘境之主得这种苦事，在云澜族中屡有发生，引发无数争执，后来云澜就制定族规：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前世的一切关系，都不可以带到今生。
起来容易，做到很难。
乃至有人讥诮云澜一族，唯有狼心狗肺、没心没肺且忘恩负义之徒，才能活得悠哉自在。
外祖的做法，看似无情，实则无奈，杜草不想苛责，只是感伤。
秘境之主帮杜草倒了一杯酒，低声劝：“你祖父对你宠溺异常，却任由你流落在此界，就是怕你过不了心境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他的担心不是多余。”
杜草吸了吸鼻子，瞪了秘境之主一眼：“你这些，是劝我放弃秦紫胤？”
“是，也不是，秦紫胤是放弃还是攥在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念，你要触类旁通，学会处置此类的尴尬事，你们云澜一族，只认第一世的父母，是不是？”
杜草气恼：“我们云澜一族，只有第一世才有父母，接下来无论涅槃多少次，身体都是星辰和灵气凝聚而成，没有第二第三的父母！”
“但是情郎就不一样了，每一世都可能有，叠加起来，千头万绪。”
秘境之主笑得像偷吃了鸡崽的狐狸，气得杜草要捶他。
涅槃路上，山迷水障，关窍重重，稍有不慎，就心境崩溃，走不出来，就会自毁。
杜草如今的表现，在云澜族中，并不算很差。
世上最大的坎，时候心坎，一步迈不过，便是山一样高，再难逍遥，活在今生，两脚就不能踩在前世的泥泞中。
秘境之主问杜草：“当年抢了你轮回玉的那十个家主，一千年中，都转了好几世，没有任何一个心境崩溃，全都活得舒心惬意，巴不得这轮回能永远持续，最担心的就是你收回轮回玉。”
杜草一怔。
她虽然鄙夷十大轮回家主，但就事论事，只生命的坚韧度，明显强过她这个仙君，强过大部分“云澜”。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姑娘不要一味鄙夷，不妨学一学他们的心态。”
“他们那时无耻，我学不来。”
“姑娘，道理属于活着的人，死人是讲不出道理的，你母亲就罢了，她神魂燃尽，想要转世投胎也不能够，你父亲就是钻进了牛角尖，不晓得风物长宜放眼量，活着才有希望的道理，只要他活着，就能报仇的希望，一世不够，就两世，两世不够，就三世、五世、百世千世，一念不息，报仇不止，虽然日子枯燥了些，总有个盼头，他一死了之，只会让仇人畅快。”
杜草深以为然，这件事上，她的父亲确实钻了牛角尖，哪怕非得自毁，也要刃仇人，为爱妻报仇之后再自毁，这般死了，图惹人笑。
更何况，他跟妻子之间，还有一个她，那时候的若吾仙君，尚在襁褓之中，没了父母庇护，纵然锦衣玉食，身份尊贵，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烦恼。
她后来长歪成那样，除了伏雨这样黑心丫鬟的挑拨怂恿，跟她缺少父母教养也脱不了关系。
祖父再宠爱他，也是祖父，替代不了父母。
杜草越想越气闷，中的酒坛扔出窗外泄愤，咣一时，似是砸中了什么人，听埋怨声像是吕文昭。
杜草生怕他闯进来，袍袖一挥，把人远远撵走。
秘境之主看着好笑，“姑娘放心，我不是滥杀之人，不会迁怒姑娘身边的朋友。”
杜草呵呵，您还不是滥杀之人，您在秘境之中，杀得人头滚滚，满地的血迹还没干，就当面抵赖。
脸呢？
秘境之主似乎猜到她在腹诽，分辨道：“姑娘不妨这般想，秘境是我的府邸，那些人闯进来，吵闹厮杀，我忍无可忍，不得不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