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岬竖起食指，示意杜草噤声，不要惊动了木妖。
已经变成“玩偶”的邪妖骷髅，不止是抹除了残余的血肉，还抹去了气息，让木妖无处寻觅。
黑岬猜测，这是箬衣剑帮杜草弄到的“护身符”，旁人不得人这骷髅没问题，木妖认得，就会明白万叶城中他并非无敌，杜草另有靠山，他想做点什么得斟酌斟酌。
欺软怕硬，是智慧生灵的本性。
秦紫胤一直探着头，见到这一幕也惊住，顾不得多问什么，直接缩回酆都，要去盘诘他的本命仙剑“箬衣”。
黑岬啧啧惊奇：“秦太夫人好厉害，我不信七十二洲能养出这样的土著精怪，一定有其它来头！”
杜草进入岐山驿的时候，秦太夫人已经陨落二十年，她只闻其名，从未亲见，全都是秦紫胤给她听，秦氏族人都甚少提及。
她不确定秦太夫人的跟脚来历。
秦紫胤身为她唯一的孩子，都一无所知，何况她这个外人？
黑岬虽然没见过秦太夫人，但见了秦太夫人几次出的英姿，脑洞大开，把诸天万界他听过的厉害精魅一一述，重点木系的精魅。
在他看来，箬衣剑的跟脚，大抵就来自这些威名赫赫的木系精魅。
他问杜草：“帝姬该知道羽界的来历吧？”
杜草当然知道，把自己从祖父那里听倦了的话鹦鹉学舌一遍。
黑岬摇头：“这是长辈哄孩的，真相并非如此，羽界本身就是一个大世界破碎后坠下的碎片，是靠中间灵气充沛的那一块，七十二洲就是边角料，各大妖部的血脉神通，一部分是真的血脉神通，一部分就是靠吞噬了陨落大妖的血得到的，后一种会‘代衰’，一代比一代衰落，最终泯然众人，当然也有一些靠着这个起点，走出了自己的路，也在羽界站稳了脚跟。”
黑岬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草：“帝姬你猜猜看，你们云澜妖部属于哪一种？”
“当然是前一种，云澜部的排名虽然跌出了百妖谱前十，我祖父的战力却是最顶尖的那一拨，将来我——”
“帝姬错了，云澜是后一种。”
黑岬得笃定，无视杜草的不满，耐心地提点她：“你们云澜最大的血脉天赋是涅槃，上古曾经有一种叫凤凰的神鸟，血脉天赋就是涅槃，可以浴火重生，不必转世就可以寿命永恒，云澜却要死一次才可以，凤凰的涅槃没有次数限制，云澜最多九次。”
黑岬每一句，杜草的脸就黑一分，这个黑岬太讨厌了！
他刚刚那番辞，杜草并不是第一次听见，在羽界，奚落云澜族人的蔑词之一就是“麻雀”，嘲云澜祖上全是平平无奇的凡鸟，撞大运吞噬了凰血，才长出了绚丽的羽毛，拥有了不死的神通。
黑岬无视她的愤懑尴尬，继续道：“我给你这些，并非是揭短，是想告诉你，云澜一族的‘代衰’加剧了，你祖父现在还是七重涅槃境，迟迟无法晋升八重，即便侥幸入了八重，毕生无望九重，而已年纪，就折戟涅槃了一回，云澜的顶梁柱和后辈翘楚全部出了问题，所以你祖父才会那么着急，不惜冒险远行，想找到破解之法。”
杜草：？
她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明明黑岬得每一个字他都懂，组合在一起她就不懂了，或者不想懂。
她此刻能想到的反诘言辞，便是祖父出关去七十二洲寻他之前，已经晋级八重境。
黑岬掐断了她的幻想：“没有，他并没有真正破开八重境。”
“可是我祖父确确实实拥有了八重境的修为，他在羽界有很多对头，那些人不会轻易让他蒙混过去，他的道行是实打实的。”
“没错，你祖父确实能施展出实打实的八重境修为，看起来比他的父祖还要强悍一筹，就是这个假象蒙蔽了所有人，包括你祖父自己，一度都以为自己真的破镜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你祖父拥有的八重境道行，并不属于他。”
“属于谁？！”
杜草真的懵了，搞不懂黑岬在什么，她祖父的道行，不属于她祖父？
黑岬叹息一声，反问杜草：“刚刚我不是给你了，你们云澜的血脉神通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大一块馅饼，掉落到云澜的老祖宗们嘴里，吃得很开心，就忘了但凡天上掉馅饼，馅饼多半有毒。”
“什么毒？”
“涅槃神通，这神通不但可以让你们云澜麻雀变凤凰，也可以让最初拥有这种血脉天赋的凰鸟起死回生，这是一种哪怕只剩下一滴血，都可以涅槃复活的神鸟，又有你们云澜一族代代滋养，到了今日，差不多可以涅槃出世了，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它的出世，对你们云澜一族，对你祖父来意味着什么。”
杜草如遭雷击，不敢置信。
她不是在城头看热闹，看缚地灵，看若耶愤懑不平和藤蔓妖得意洋洋嘛，怎么忽然就转到了自家妖部生死存亡的话题上了？
看黑岬的态度，并非刚刚知晓这个秘密，只是今日缘巧合揭破。
她呆滞了许久，强迫自己冷静，黑岬的话，虽然匪夷所思却又颇有道理，如果真的要发生，云澜一族只求把凶险和损失降到最低，最。
她问黑岬：“凰鸟，如果它还真的存在的话，一直就蛰伏在我们云澜族人的身体里？”
“确切的，是蛰伏在你们每一代的妖主身上，因为你们云澜一族，惯例是修为最强大的那一个出任妖主，你和你祖父，都被寄生了，否则你陨落七十二洲，神魂溃散，想要顺利涅槃转世没那么容易，你体内的凰血帮了你，旁人羡慕你们云澜血脉天赋卓绝，实际上你们只是上古大妖豢养的傀儡，跟万叶城这头藤蔓妖豢养若耶没什么区别。”
杜草迅速内视周身窍穴，想看看有没有异样，什么也没发现。
这没有让她放心，反而更担心，想想若耶，她诞生神志之后的两百万年，不也没发现藤蔓妖的存在吗？
方才她还暗中嘲笑若耶太迟钝，转眼就笑到自己身上。
云澜一族的血脉天赋不管是从哪儿来的，就算真的是从上古神凰处得到的，炼化凰血为已用的过程依然是极其漫长且艰险，不知道多少族人折戟陨落，满满地才摸到了一条安全的涅槃之路。
“代衰”已经够难缠，还要面对“饲主”。
一时之间，杜草风中凌乱。
黑岬安慰她：“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不必过于悲观，凰鸟虽然有恩于你们云澜，你们云澜一族也滋养庇护了它无数万年，大家互相反哺，互相帮助，希望它看在这份香火情上，大家好聚好散。”
“如果它不肯呢？”
“那就只能殊死一搏了，云澜妖部屹立羽界这么多年，绝非浪得虚名，你祖父更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情，真要翻脸了，谁吞噬谁还指不定呢，万一因祸得福，彻底吞噬了凰鸟残魂，你们云澜才真正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百妖谱上的位置，立刻就能往前挪一大截。”
杜草低头沉思。
黑岬担心她钻牛角尖，站在巍峨城墙上，看着东方即将破晓的天空，起上古那场天崩地裂的大战，大妖之间不知为何起了纷争，混战不断，持续了几百万年，中间还有另外一拨神秘力量加入，打得空间坍塌，绝大数多大妖都陨落，他们的仙器、法宝、尸骨纷纷扬扬坠落，形成各种各样的天地和天地，这又引发了另外的纷争和抢夺。
在这些无法形容也没有记载的大乱中，本就不稳固的天地湮灭无踪，如羽界这般的强横位面横空出世，强大妖部一个个冒出，建起巍峨宫殿和城池，纷争也渐渐消停。
“你们的先祖运气太吊诡，偏偏遇到了凰鸟这种不死鸟”
黑岬唏嘘叹气，杜草忽然问他：“那金乌呢，金乌的血脉天赋，是与生俱来还是头上掉了馅饼？”
“与生俱来，金乌的血脉天赋与太阳有关，只要太阳还照常升起，金乌就不会迷失在空间裂隙中，只靠晒太阳，金乌族人就能增长道行，只要太阳不衰，他们就不会代衰，得天独厚。”
黑岬满眼羡慕，金乌和云澜两族的纷争，起因就是因为金乌先祖嘲笑云澜“根基不牢”，而这是云澜妖部不能提及的隐秘，谁提起就跟谁急。
“还记得你那个侍婢，叫什么伏雨的么？她是火蟒，祖上没代衰之前是黄金龙，实力稳居羽界之首，一代代衰落下来，到了伏雨那一代，彻底撑不住了，被羽界的大妖部联攻陷，一头都没活下来。”
杜草听得郁结，反诘：“火龙一族被歼灭，不是因为凶横暴戾，胡乱屠城，到处喷火，导致生灵涂炭，其它大妖部深受其害，实在受不了了才联诛灭了他们吗？”
怎么到了黑岬口中，反而成了羽界妖部落井下石，趁黄金龙一族衰落，群起围攻？
黑岬见她得认真，笑容愈发讥讽：“帝姬在七十二洲，为了那一方天地免遭雷隼荼毒，不惜损耗自身本源，击溃了汹汹来犯的雷隼，事后却因为道行衰减，被那里的大世家垂涎，组建什么‘诛妖盟’喊打喊杀，最后还真的杀了你，抢夺了你眉心灵纹幻化成的轮回玉，他们当时的口号，一定非常响亮，非常正大光明，连秦紫胤这种俊彦公子都能蒙蔽——”
“这不一样的！七十二洲的世家忌惮我的神通，不想我总是压在他们头上，又垂涎我身上的宝物，才黑了良心落井下石，黄金龙——”
“黄金龙一族，作为羽界最强妖部，也曾经一次次为了羽界的安危打生打死，折损无数族人，他们实力衰减的原因之一，就是出战太频繁，没来得及休养生息，让其它妖部暗中壮大，反过来危到他们，黄金龙一族无数万年积攒的财富、修建的宫殿城池、淬炼的仙器和法宝，还有他们神秘的血脉神通，随便哪一样，都惹人垂涎，实力强横的时候就罢了，一旦式微，立刻就会陷入豺狼群中！”
黑岬面色冷厉，言语犀利，几乎没有稳住体内的罡气，噗噗击在城墙上，回音沉闷。
他告诉杜草：“黄金龙不是第一个被围杀的强族，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杜草三观坍塌，一直以来谨守的规则轰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难怪伏雨在她身边时，总是沉默寡言，还喜欢在无人处发呆，在云澜族中时，知道她祖父不喜欢她，唯唯诺诺谨慎微，生怕自己招了别人憎恶。
她一直觉得伏雨贪心不足，明明自己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
如果黑岬的都是真相，伏雨恨她、恨云澜妖部也情有可原，可惜命运没有站在伏雨那边，她所有的谋划都失败了，还在道义上被人鄙夷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