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仙子气闷又尴尬，抽抽噎噎哭得难受。
黑岬硬着头皮继续劝：“菡仙子，我不晓得你的自卑从何而来，但我记得，你拜师俞襄之前，凭着一己之力，领着一帮志同道合的同伴，跟姬岳斗得旗鼓相当，没落到他的魔爪里，那时候你没有自卑，没有自怨自艾，怎么现在处境变好了，反而不自信了？”
秦紫胤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忍不住插嘴讥诮：
“从前凭着一腔孤勇，破釜沉舟，而今有了个妖祖师尊，开阔了眼界，身边所见都是出类拔萃的俊彦，自惭形秽了？我来自大胤七十二洲，是你们羽界俊彦口中的‘杂鱼’，但我昔年在七十二洲，是最顶尖的贵公子，无论是天赋、修为还是出身，当时我也自信满满，因为我不知道大胤之外的世界，以为大胤就是全世界，在七十二洲那种地方，引星境就是难以匹敌的存在，是当之无愧的巨擘，我一直活得高高在上，直到我来了羽界——”
“你来到羽界，你依然高高在上，护得住自己的尊严，护得住自己心爱的女子，打得过妖王的弟子，在城头出尽风头，万众瞩目，你没有经历过从云端到泥泞的沉沦，你怎么会理解我的心情？！”
菡仙子满脸气闷，瞪着秦紫胤：“若你来到羽界之后，被云澜驱逐，被帝姬抛弃，被俊彦践踏，被邪妖斩杀，众目睽睽之下一丝不挂，差一点就丧命，当众被师尊叱骂，丢尽了颜面，你才有资格我心态差！”
秦紫胤被骂得扭过脸，彼此悲喜不共通，她服不了菡仙子，索性闭口。
洛风冷笑：“菡仙子听不进我们的话，那你打算如何呢？哭哭咧咧解决不了问题，俞襄也算不上你的靠山，相反，你还要心成了她的垫脚砖，她收你做徒弟，本来就是随捞到的一块砖，觉得顺眼就弄到身边了，随时准备抛出去，但你这块砖现在主意大了，不想被她摆布，又没本事逃离，哭咧咧到我们这，觉得我们会帮你对付俞襄？俞襄可是妖祖，是六爻城的城主，我们的命还挂在她鼻尖下呢，就算我们真有护着你的本事，又凭什么非要出得罪一位妖祖？我们不是姬岳之流，就算是姬岳，就算姬岳觊觎你的美色，也不会为了你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菡仙子讪讪。
洛风的话刻薄却真实，从前她去谄媚姬岳，姬岳会买账，如今碍着一个俞襄，姬岳对她避之不及。
她软坐在石凳上，双眼呆怔，她并非像洛风得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出身平平，相貌、天赋和心性也只是中上，无论是拼哪一样，都不够出彩。
终其一世，都是庸才。
搁在从前，她会甘于平庸，如今不能，也不肯。
她却一条阳光大道，需要有人帮她指出这条大道。
蜃楼之中，个个是人精，秒懂了她的心思，面色各异。
杜草轻声叹息：“菡仙子，修道先修心，心偏了，大道就会陷入歧途，无论碰到什么样的磨难和诱惑，先保持住本心，从咫尺事做起，做力所能及的事，慢慢改变自己的处境，人生渺渺，人心万象——”
菡仙子打断她：“不用多那么多废话了，人生也好，人心也罢，都是虚妄，最要紧的是道行，就像那么多人瞧不起我师尊，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妖祖，只要我的道行暴涨，其它那些，都是浮云。”
黑岬哈哈大笑：“既然如此，菡仙子还纠结什么，赶紧去找让道行暴涨的办法，身体力行，百折不挠就好了，我们这里门院，装不下菡仙子的野望，这一壶酒送你，祝你大道早成！”
话间，黑岬扔出一坛酒，正砸在菡仙子胸口，把她砸出了蜃楼。
送客的态度粗暴，但菡仙子值得。
洛风咋舌：“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还是近墨者黑呢，这傻妮子看似叛逆，一步步跳进俞襄给她挖的陷阱，还是心甘情愿跳进去的，死而无怨的那种。”
俞襄不是一日练成的。
她早年的出身、天赋、资质、心性，大抵就是如今的菡仙子这般，却能一路破关，最终成为妖祖，这漫长的路途中，必然也是吃过大大的苦头，入过深深浅浅的陷阱，死里逃生，百般钻营，才有了如今的气象。
菡仙子想要效仿她，成功的概率不高，侥幸成功了，也不再是如今的菡仙子。
秦紫胤了句公道话：菡仙子有了俞襄这样的师尊，还能心如止水，她就不是资质、心性都平平的菡仙子了，骤处高位不眩晕，那是万里挑一的俊彦才能办到。
从前的菡仙子死了，那个菡仙子身上的一连串优点和缺点，差不多也都死了，新的菡仙子，会有新的爱恨忧愁。
“若是有朝一日，她也破镜成了妖祖，万人敬仰，回望六爻城的这段日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态度。”
洛风不屑：“那丫头，没啥本事还不听劝，随她去折腾吧，一条命而已，能折腾出大浪花也算出息。”
蜃楼这边用膳品茗，淡然修养，城头之上，姬岳和许攸就没那么舒坦了，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心，眼睛一闭一睁，命就报销了。
云头老叟的悬赏，那些一字排开的宝物，他们也动心，却不肯为之拼命，关键是保命。
因为要巡哨，不能使用洞天休息，只能临时找个避风处，燃起篝火烤肉果腹。
大家围在一起，偷偷的喝酒吃肉，大骂吹牛，非常快哉。
不远处的地面上，摆着七八具尸体，血迹还没干，眼睛还没彻底闭上，都是想赚功勋点想疯了，不自量力冲下城头袭杀邪妖，反被邪妖袭杀了的倒霉蛋。
姬岳指着这些尸体：“都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发昏，这几个笨蛋就是教训！”
一众跟班轰然应许，心中却戚戚，人人都想混一笔功勋点，提前离开六爻城，可惜邪妖狡猾，袭杀总是不成功。
连日苦战，姬岳的容貌也没从前那么仙了，染了尘埃，有了些烟火气。
他从芥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自己吞了两颗草绿色丹丸，剩下的扔给旁边的拥趸，这些都是他用得趁的炮灰，没有彻底灰灰之前，还有拉拢的价值。
那些拥趸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分吃了，吞咽的模样迫不及待，刚一入腹就盘腿吸纳打坐，尽快消化掉其中蕴含的药力和灵气。
一时之间，本就僻静的角落愈发安静，姬岳的心情却难以平静。
六爻城状况，与他预料中的相差甚远，邪妖来犯不算什么，问题是他的靠山陷入装死模式，无论他怎么样催促，央求，他的妖祖父亲都毫无回应。
被派来照顾他的那位山人师兄，也失踪不见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姬岳隐约猜测到了一个可能，不敢深想，否则人会崩溃。
许攸比他更沉不住气，逮住会就问他与妖祖父亲联系上了没有。
他不耐烦，直接回怼：“没有！别再做梦了，咱们已经是弃子！”
“不可能！我又不是私生子！”
一句话戳到姬岳的痛处，笑容愈发冷冽，盯着许攸：“不是私生子又如何？你母亲早早被你克死，你父亲又娶了新夫人，给你生了三个弟弟，你活着，那些弟弟就没会上位，你继母早就烦透了你，你还把她当亲娘呢，换成你是她，你会希望压住自己儿女前程的绊脚石活着回去？”
“可是我爹——”
“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你是你爹的儿子，你继母生的那几个也是他儿子，对他来都一样，对你来就天差地远，还有你爷爷奶奶，也是这个道理，都靠不住。”
许攸被得面色铁青，原地踌躇片刻，又把希望寄托在外祖父母身上，他们总归会站在他这一边吧？
姬岳冷笑：“按呢，他们的确该站在你这一边，但他们老了，心有余力不足，自己也有一大堆的儿孙，没那么多心血顾及到你身上，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你已经身陷死地，他们是你继母唯一需要出对付的人，早早就想到了掣肘他们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