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
六爻城的实力如何，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什么俞襄妖祖，什么缚地灵，都是绿叶，唯有邋遢老头出，才有胜算。
麟止戳破众人的幻想：“那位前辈确实道行高深，但城下的捞鱼人也很难缠，一旦交锋，就会缠住前辈，不让他腾出来襄助你们，守城这种事，尽人事听天命，事不可为勿要强求，该撤走就撤走，徐图后来。”
许攸点头附和：“公子言之有理。”
黑岬冷嘲：“撤走？走到哪儿去呢？各自的妖部吗？妖部里就安全？邪妖夺了六爻城，一马平川攻入羽界，哪儿都是烽烟，与其溃散被一一击杀，还不如抱团在一起。”
洛风反诘：“抱团？刀没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都要抱团，一旦死到临头，撒丫子跑路，能苟活一刻算一刻，大妖部里好歹有长辈们庇护，洞天福地待不住了，随便找个荒郊野地蜷缩躲避，还是办得到的，很多大妖部所在的山峦溪瀑都已经淬炼成了洞天，遁入虚空之后，就算遇到捞鱼人，总有几条漏之鱼，侥幸逃脱了，前路坦荡。”
鳞止听他们越吵越凶，轻笑着圆场：“各人有各人的盘算，不必强求，我这趟来六爻城，其实也算半个捞鱼人，想着能不能趁乱捡漏，捡走几个妖部洞天——”
他无视周围的怒目，有一一：“不止我们，整个羽界四周，多得是如我这般的过客，鱼生天地间，谁捞到里，谁就能炖到锅里。”
戏谑言语听在众人耳中，刺得坐立不安。
吃鱼心情欢快，被吃的鱼儿就杯具了。
许攸冷着脸指了指城主府方向：“那个女人心思诡谲，耍了六爻城一次，就可能还有第二次，跟血妖闹翻了这件事，都未必是真的，咱们要时刻提防她反复，毕竟是妖祖，暴起一击杀伤力太大，如果针对我们这些妖，能杀死一大片。”
杜草深以为然，若她有足够修为道行，不会让俞襄这么随意叛出，又随意叛回，但邋遢老头没话，被戳了一剑的云端老叟也没话，她了话也无用。
邋遢老头忽然出现在他们身畔，脚步踉跄着，一看就喝了很多酒，把之前俊彦们供奉给他的美酒喝得空了大半。
他找过来的目的，是给杜草分派任务，“我宣布，罢了俞襄城主之职，云澜帝姬替代她执掌六爻城，黑岬是督战官，负责筹谋全城战事，其它人辅助，不愿意辅助的，也不能添乱，否则别怪我老头子不讲情面。”
杜草懵了，城主？她凭什么做六爻城的城主？谁会服她？
然而许攸一个字拍赞同，夸她是“天选之女”，名至实归，“现在城中乱成这样，推来推去的只会贻误战，帝姬你出身云澜部，是云澜妖祖唯一的孙女，未来的云澜族长，身份贵重，当这个城主最合适不过。”
黑岬那边，听闻自己被封“督战官”，当仁不让地忙活起来，把城头上一盘散沙的俊彦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杜草也不敢磨蹭，御剑飞往城主府，跟菡仙子宣布了邋遢老头的任命，希望她配合。
菡仙子一脸平静，问她打算怎么安置俞襄？
“俞襄妖祖为了重创血妖，不惜投敌自污，重伤在身需要静养，从即日起闭关，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进”不行，“出”也不行，就是软禁了。
杜草还问菡仙子：“你什么打算，是在这里守着你师尊，还是去城头那边迎敌？”
菡仙子摇头：“我跟俞襄妖祖早就不是师徒，也不会再喊她‘师尊’，此地封禁，我去城头御敌。”
“甚好。”
杜草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菡仙子一时犯浑，又被俞襄忽悠了，菡仙子想要余生安好，这师徒关系必须得干干脆脆的切割，不给俞襄任何作妖的会。
俞襄自己听了杜草的话，没出声诘问，乖乖接受了被软禁的命运，去城头迎战血妖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一不心还得重创陨落，她何苦来哉？
至于报复，她是不怕的，放眼六爻城，能正面击溃妖祖的存在，唯有邋遢老头，邋遢老头若想要杀她，一早就动了，不会拖延到现在，只是软禁了她。
她能留下命来，自然还有留命的利用价值，暂时她还猜不到是怎么被利用，拭目以待，那一天不会等很久。
摆平了俞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杜草穿上云澜特色的霓裳仙袍，稳坐城头，接待陆续来投奔的各大妖部子弟。
他们的妖部在被偷袭之后，运气好的还能保住核心位置，实力欠缺的直接就沦为丧家狗，不约而同赶到六爻城，想在此地斩杀血妖为族人报仇，顺便也能积累战功，换取东山再起的本钱。
对战的如意算盘，从来都是一个规则，用最少的代价，灭杀对方最多的实力，最好能一本万利甚至无本万利。
秦紫胤没有被分派差事，邋遢老头笑眯眯地把他喊过去，问他：
“听闻你在鱼界那边，建了偌大一座仙朝，大胤仙朝，是开国元龙？”
“年少无知，受人怂恿，让前辈见笑了，大胤已经灰飞烟灭，我也不再是从前的紫胤公子。”
“行吧，不仙朝，诛妖盟，你曾经是诛妖盟的首领，带头诛杀了一头云澜？”
邋遢老头满脸笑容，秦紫胤的脸却刷一下黑了，退后一步按住剑柄：“前辈待要如何？”
“不如何，我想看看你要如何。”
“”
邋遢老头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掉，酒葫芦也收了起来，举起中的讨饭竹杖，“年轻人，比试一下，看看是我老人家的竹杖清脆，还是你那柄木剑通灵。”
秦紫胤霍然拔出红妆。
邋遢老头摆：“不是这一把，是你藏在洞天里的那一把，绿色的木剑。”
秦紫胤眯起眼，没有动弹。
他明白邋遢老头的是箬衣剑，使用红妆的话，他绝对不是邋遢老头的对，箬衣，就未必了。
邋遢老头想交的不是他，而是箬衣以及箬衣背后隐藏的神秘势力。
“前辈，六爻城危在旦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子，就因为六爻城乃至羽界危在旦夕，有些事才马虎不得，必须挑明了，免得紧要关头功亏一篑，被不开眼的东西坏了事。”
“前辈就这么笃定，一定能赢？”
邋遢老头举起中的竹杖，笑声酣畅：“辈，中有剑，心中无我，有我无敌！”
两人剑拔弩张，周围来来往往的俊彦们却浑然不觉，彼此之间仿佛隔了无数重山，看不见也听不见。
秦紫胤犹豫，七十二幻身、无情道，打从洛风提及，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对箬衣剑，也有了警惕，很久很久不适用他，以免被它趁乱迷了心智。
箬衣曾经是他的母亲，却又不止是他的母亲，这一段母子缘，真切存在过，又可能从未存在过。
邋遢老头不满他磨蹭，抖了抖中的竹杖：“年轻人，是不是怕我打坏了你的仙剑？放心，点到即止，我不会伤了她，她的老头挺大，不到迫不得已，我老人家也不想惹事。”
“既然如此，箬衣剑在我的酆都中好好的呆着，前辈何必——”
“久闻无情道天下最高，我老人家不服，遇到了就像讨教讨教。”
秦紫胤心头剧震，洛风提及“无情道”，他心中还有几分侥幸，也许是洛风听岔了，世间并没有这种诡谲邪功，他在七十二洲的母亲就是一株寻常的草木精魅，感情纯挚，心地善良，被人算计落得下场凄惨。
然而邋遢老头直接点破，从他口中出的“无情道”，可信度无穷的高，明明是一门邪功，还敢放言“天下最高”，凶横气息洋溢。
秦紫胤艰难的平复心情，央求邋遢老头：“前辈可否给晚辈一‘无情道’？”
“洛风不是已经给你过了吧，虽然他知道的不甚全面，但也没有太大纰漏，我再一遍也是如此，无情道虽然邪诡，修炼成功之后却能横行天下，沉溺其中的修士很多，能成的寥寥无几，你这把箬衣，不但早已成，还有大成的势头，我老人家都是心动。”
“无情道修炼七十二幻身，我这座箬衣，最多算其中之一，前辈想炫技，该去找本尊——”
“幻身我都未必斗得过，何况本尊？一步步来吧，我知道你把这把木剑当成生母，珍而藏之，但这把木剑把你当什么，你知道么？”
“迄今为止，它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是嘛，那云澜帝姬是怎么匆匆涅槃的？你是怎么成了诛妖盟的首领的？你这一生，都在她的操控之中，哪怕现在也是一样，它要你做什么违心之事，你没有抵抗的能力，也许某一天，你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屠戮了无数城池，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和最信任的朋友——”
“不会的！我母亲不是这样的恶妖！当年当年另有隐情，也许她另有苦衷——”
秦紫胤语气激烈，中却倏然浮现一柄碧莹莹的仙剑，正是箬衣，它不听招呼，自己冒出来了。
秦紫胤忙脚乱地把它塞回去，讪讪跟邋遢老头解释：“箬衣是我母亲本体炼化，见不得我受苦，听不得我受辱，只要遇到生死危，它就会自己冒出来，并非对前辈有恶意。”
邋遢老头摇头：“这只能明，你那位‘母亲’的神功还没有大成，一旦大成，这样落入窠臼的母子之情不会再有，从这一点来，你是她大道之路上的绊脚石，早晚都要除掉你，你还傻乎乎——”
化为完，箬衣剑铮然升空，破开了秦紫胤苦苦维持的封禁，直怼上邋遢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