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被问得讪讪，摇头，翕动双唇想要什么，半响没出口。
黑岬福至心灵，猜到了一种可能，“俞襄的尸身不是你们淬炼的？”
宋稚艰难苦笑：“不完全是宋氏淬炼的，宋氏得到一张淬炼傀儡的符咒，只要催动那符咒，就可以顺利淬炼出一具尸傀，哪怕尸傀生前拥有妖祖的道行也逃不脱。”
使用符咒的好处是不消耗道行和心力，缺点是无法掌握细微处的异常，给了俞襄钻空子的会，最终逃走。
杜草惋惜：“宋氏得到那种符咒之后，不该急着淬炼俞襄，先把符咒的奥秘破解掉，学会绘制这种符咒，以后想淬炼多少尸傀就淬炼多少尸傀。”
“帝姬有所不知，宋氏拿到符咒后也是这么想的，总共三张，已经毁掉了两张，毫无头绪，不得已放弃。”
城头出现骨傀儡大军的时候，宋氏的长老们激动得不行，当即就要冒险去抓骨傀儡的主人，逼问出淬炼骨骷髅的秘法，这种骨傀儡与尸傀的淬炼方式，纵然有不同，也必然相似，通一则通全部。
可惜，一直到骨傀儡全部消失，背后操控他们的势力都没出现，慕三让魔剑潜行打探，魔剑装聋作哑不动弹，猜测对方不好惹。
慕三唉声叹气：“太可惜了，这种淬炼骨头架子的功法太神奇了！两军对垒大战焦灼，一方忽然多出十万百万傀儡君，战局立刻就会反复。”
话间，头顶的金主灵气耗尽，光芒消退，杜草急忙接住，重新放回邋遢老头身侧，老头依旧酣睡，一个翻身，压住了珠子。
慕三肉疼：“这肯定也是个好东西，这老头的好东西真不少，气吧啦舍不得拿出来——”
吐槽的话刚完，邋遢老头就睁开眼：“臭子！胡八道什么呢？！”
“没有，前辈你幻听了，我没话。”
“你子能糊弄住我老人家，糊弄不了那堆骨头架，那边的老子发飙了，一定要灭了你们这座城，把城中所有活人都淬炼成骨骷髅弥补损失，赶紧想想怎么躲过一劫吧。”
邋遢老头罢翘起二郎腿，靠着崖壁继续酣睡。
众人惊诧莫名，邋遢老头口中的“老子”，多半就是操控骨骷髅的神秘人，因为骨骷髅被金光狙击，损失惨重，发狠要攻破六爻城弥补损失，身为城中俊彦，谁都不想变成不知冷暖疼痛的白骨，还要被人操控着不得自由。
黑岬先开口，金光可以克制骨骷髅，对方必然不会再拿出骨骷髅，什么段有待观察。
未知最可怕。
好在对方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一场暴雨不期而至，雨势滂沱汹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入地的动静轰轰烈烈，面对面都看不清楚，想要话也得扯着嗓门。
宋稚怀疑这雨势不正常，让大家心提防，没一会儿，就传来几处惨叫声，天上落下的雨滴不再是水，而是凝结成兵刃的冰剑，细如牛毛，锋锐无匹，轻易就破开了城头的防护符阵，刺入阵中俊彦身上。
防护阵被刺成筛子，俊彦沦为刺猬，到处都在冒血，死伤无数。
依旧站着的，也被吓破了胆子，惊惶躲避，偏那冰剑无处不在，躲在哪里都能被精准锁定。
杜草催动水晶罩，勉强辟出一片安全空间，疾奔回崖壁下找邋遢老头援，这老头所在的位置，所有的冰剑都绕道而过，似是忌惮什么。
杜草见到这一幕，一瞬间就放松了，邋遢老头肯定有掣肘冰剑的办法，就看他肯不肯痛快拿出来了。
宋稚也冒雨奔过来，绕着邋遢老头作揖央求：“竹上前辈，您再不睁开眼睛，城头那些年轻俊彦就全军覆没，一个都活不下来！”
“我老人家若睁开了眼，六爻城就覆灭了，你确定希望我睁眼？”
宋稚被唬住，嗫嗫不知道该怎么取舍。
杜草气恼：“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当务之急是保住守城的修士，没了修士，六爻城才真的完了！”
宋稚被点醒，刚要开口，邋遢老头已经先睁开了眼，眯成一条缝打量杜草：“丫头有点见识，还懂得存什么舍什么，不怕告诉你们，你们摊上事了，对面的家伙气又霸道，被你们折损了颜面，发狠一定要找回来，否则没完。”
“是他自己非要掺和进来，挨了打又不忿，他到底是不是邪妖那一边的帮凶？！”
“暂时还不算，就是路过想沾点便宜，结果便宜没弄到，本钱亏了大半，换了是你，你甘心吗？”
邋遢老头问的是宋稚，宋稚摇头：“我根本不会在没摸清形势，没分清敌我的时候贸然去占便宜，做这种事的后果，大概率是赔本！宋氏麾下的买卖很多，最差劲的掌柜都晓得这个道理——”
他得愤慨不屑，脑后冷飕飕的感觉让他打住了话头，邋遢老头揪着他的肩头让他躲在自己身后，朝着虚空某处冷嘲：“听到了没有，最差劲的掌柜都晓得的道理，你居然不晓得，活该吃不到白食！”
“竹上老儿！今儿这个白食我吃定了！他们毁了我多少骨娃，就要赔我多少骨娃，少一个都不行！”
阴森惨戾的嗓门想起，语气歇斯底里，听得众人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冲着发声的某处看去，原地空空荡荡，但众人都晓得，那里站着一个怒气冲天的老怪物。
邋遢老头喝了一口酒，叹气，劝对方去邪妖那边寻觅骨娃，“血妖长得牛高马大，更适合你淬炼骨娃，干嘛盯着六爻城这边一伙年轻？”
“我乐意，你管不着！”
对方语气刁横，激得邋遢老头也动了怒，口中的酒水用力喷出，见风化火，扑向半空中，漫天冰剑难以维持，雨势渐渐缩，最终停止，天空依旧晴朗，一切都像没发生一样，唯有城头的防护符阵损毁严重，受伤的俊彦满地都是。
惨呼痛叫声中，唯一的安慰是“暴雨”无差别攻击，不止针对六爻城，邪妖那边也遭了重创。
邋遢老头扔出身边的竹杖，高悬在城头上空，莹莹碧光绽放，莺飞草长的气息弥漫开，从最开始的一丈之地，渐渐地泽及整个城头，受伤的俊彦们被碧光笼罩，冰剑穿刺早晨的创伤渐渐弥合。
神奇的一幕看得众人面面相觑，同时不忘警惕身旁的神秘人，防止他暴起伤人。
邋遢老头也撵他：“见好就收吧，占便宜的时候就要想着吃大亏，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已经让你出了气，再纠缠我就不客气了，你想要的骨娃，邪妖那边很多，随便捡一捡就够补回数量。”
他得轻描淡写，气氛也诡谲的安逸，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虚空中的神秘人冷哼一声，再没有动静，似乎遁走了。
下一刻，邪妖那边传出气急败坏的怒骂，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袍泽”忽然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滩滩黑血，便是这血，也诡谲的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宋稚沉默又难过，憋屈地想要仰天怒啸。
杜草只想知道淬炼操纵骨娃的神秘老者是谁，居然敢直呼邋遢老头的名讳，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必然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嚣张也好，任性也好，都是需要本钱的，没有本钱还恣意妄为，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运气不好的话，全家都得变成尸体。
邋遢老头称呼对方“赶尸人”，一个阴阳怪气古里古怪的老家伙，本事稀松寻常，仗着懂点外门邪术，一般人不敢招惹他，养大了他的暴戾脾气。
杜草蹙眉：“前辈，这‘赶尸人’跟那‘捞尸人’，有没有关系？”
“丫头聪明，触类旁通，这俩算是酒肉朋友，捞尸人捞出来的尸体，有时候需要赶尸人帮着赶回祖地安葬，赶尸人驱赶的那些尸骸，因为钱没给够他半道上撂挑子，一股脑推到河里去泄愤，最后还得捞尸人帮着捞出来”
在邋遢老头口中，“赶尸”和“捞尸”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东西。
黑岬还补刀：“捞尸人捞出的尸骸，如果没有家人族人、师门长辈来认领，捞尸人收不到好处，会不会倒卖给赶尸人淬炼成骨娃？”
“你呢？”
邋遢老头语气幽幽，不屑又鄙夷：“一对见利忘义的鼠辈，躲在角落里啃咬尸骸吃得脑满肠肥！”
“那前辈怎么不留下他？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就这么放他走了，怕有后患。”
“若是在别的地方见到，我肯定宰了他，但在六爻城不行，你们这些家伙担不起这份因果。”
邋遢老头语焉不详，众人也没有深问，能让对方消消停停离开，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场剑雨，血妖受创远超六爻城这边，战事停歇，双方都趁着这个会重整旗鼓，整饬防护符阵，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战事即将结束，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很久了。
是血妖溃败退走，还是六爻城被夷为平地，很快就会见分晓，杜草祈祷栽倒的是血妖，否则就算成功遁走，她返回云澜祖地，还要面对汹汹进犯的血妖，局面会比现在更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