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老头叹息一声，率先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开吃。
“几百万年难得一遇的美味，别浪费了，赶紧吃，吃完了上路。”
一句“上路”，噎得众人毫无食欲，又不敢不吃，万一真是最后一餐呢。
在场最淡定的是黑岬，低声问洛风：“你猜到这牛妖的主人是谁了？”
“听我祖父起过，还远远的看过一眼，叫什么‘青祖’，本体是一株青莲，道行冠绝一时，喜欢骑在黑牛背上，吹着一支黑黢黢的牧笛当时离得太远，我没看清他腰间挂着的葫芦和扇子。”
黑牛已经炖熟，葫芦和扇子也进了伙计的袖中，只剩下一支黑色牧笛——
刚想到这里，方才离开的伙计就坐在酒铺后方的竹凳上，吱吱呀呀地吹动一支黑色牧笛，十分地刺耳难听，一看就是新。
洛风彻底没脾气。
邋遢老头凭空变出一把匕首，从炖熟的卤牛肉上割下一块，慢吞吞地品尝：“不错，滋味不错，你们几个也尝尝，别战战兢兢的，家子气！”
慕三最豁的出去，有样学样开吃，吃完了是死是活再。
吹笛子的伙计，已经扔下牧笛，帮着厨娘把牛妖的骨头削磨打磨，弄成一个鼓架的模样，再把刚剥下的黑牛皮鞣制一番，蒙在鼓架上，用两根粗大的牛胫骨咚咚的敲打，鼓声隆隆摄人心神，邋遢老头还能稳住，杜草几个辈当场就迷怔了，被邋遢老头挨个敲了一记才回过神。
杜草惊叹这个酒铺的劳动效率，就这么一顿饭还没吃完，牛妖就从一具新鲜淌血的尸首，变成了一架粗犷的战鼓，似乎还有妙用。
一整头牛，除了那些堆在案几上等待烹制的牛肉，就剩下一对牛角。
厨娘笑眯眯的拿在里，目光不经意地扫了洛风一眼，没吱声。
洛风被她扫得心惊肉跳，他确实很喜欢这对牛角，在山坳里还因为这对牛角上了当，但现在牛角已经是酒铺所有，他不敢惦记。
一个卤牛头，大家围吃，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才吃完。
吃饭就要付钱，天经地义，杜草也好，邋遢老头也好，都没有吃白食的嗜好，唯一担心的，是能不能付得起饭钱。
万一人家不收钱，要命咋办？
邋遢老头眼观鼻鼻观心，洛风硬着头皮喊了一声“结账”，伙计没过来，厨娘笑嘻嘻地上前来：“几位客观，吃得如何？”
“很好，厨娘艺很棒，麻烦结算菜金，我们还急着赶路。”洛风语气温润，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厨娘。
厨娘却靠得更近了，“不要钱，这一顿我请了！”
豪气的言语，不但没让众人放心，愈发紧张了，杜草忍不住推了推邋遢老头：“前辈？！”
邋遢老头一头趴在案几上，打起酒酣，方才吃肉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喝酒！
洛风无奈，只得顺着厨娘的话头婉拒：“店家是本生意，搁在我们那儿，连赊欠都不会允许，怎能平白让客人免单？多谢店家的好意，这饭钱必须得给。”
“好，十万紫玉髓。”
“”
洛风倒抽一口冷气，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厨娘，震惊她的狮子大开口，就算吃的卤牛头是牛妖，还是一头十分厉害的牛妖，它的头也不值十万紫玉髓！
慕三不晓得“紫玉髓”是什么，杜草压低嗓门告诉他：
“银蠹还记得吧？银蠹是诞生在银库里的，灵髓要诞生在灵石矿脉里，灵石矿脉等闲难得一见，整个羽界那么大，就一座的灵石矿，开采出来的还是低阶普通灵石，紫玉灵石矿的稀罕程度，好比乡野村姑中出现绝世美人，概率极低，紫玉髓是在紫玉灵石矿中伴生的精华，好比一巢蜂蜜中的蜂皇浆”
精准的比喻，让慕三秒懂，这样的天材地宝开口就要十万？
慢他们几个辈，就算邋遢老头这样的前辈，也不可能拿得出来，看他趴在案几上装醉就知道。
慕三想不通的是厨娘干嘛死盯着洛风，虽然洛风是洛氏的少家主，身家丰厚，紫金髓这种宝贝也许能拿出十个八个，十万个？搞笑呢！
洛风被厨娘死死盯着，讪讪服软：“前辈，头不便，先把一张欠条可以么？”
“你方才了，我们是本买卖，概不赊欠。”
洛风恨不得掐死自己，刚才干嘛多嘴一句，现在被噎得无言以对。
尴尬难堪的时候，厨娘轻笑一声：“算了，逗你的，这顿饭真的我请了。”
慕三生怕洛风拉不下面子，忙不迭地敲定：“那就多谢娘子了，天高水长，将来再见面了，我们请娘子！”
伙计也上前，询问他们还要不要买芭蕉扇和黑葫芦，慕三头摇得像拨浪鼓：“买不起！真的买不起，这样的珍宝还是留给有缘人吧，我们都是穷哈哈——”
他尬笑苦笑，厨娘也笑，转身拿过那对雷纹牛角递给洛风：“你喜欢，送给你了。”
洛风：？
他在山坳中表露过喜欢这对牛角，但当时厨娘不在场，现在言之凿凿，难道——
他心思急转，一旁的慕三已经火急火燎地张罗离开，和黑岬一左一右架起装醉的邋遢老头，喊上杜草，急慌慌地离开这座古怪酒铺。
洛风无奈，接过厨娘塞给他的一对雷纹牛角，跟在众人身后匆忙远去，心中疑惑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酒铺方向，厨娘依旧站在原地冲他摆，厨娘身后站着两个伙计，掌柜的依旧趴在柜台上，从始到终没抬头，没睁眼。
众人鬼撵一般疾行数里，绕过一个山峦，前方一马平川，风和日丽，心中的惊悸暂且消退，气喘吁吁地找了个石墩坐下歇息。
邋遢老头刚一坐下就睁眼开，目光环顾四周，确定没有追兵，没有盯梢，长吁一口气，捋着胡须沉默了许久。
洛风心中急躁，把那对雷纹牛角递给他看：“前辈，这是那厨娘非要送给我的——”
“送给你，你就收着，不识抬举怕是要被她劈了炖肉。”
血淋淋一句，惊得洛风一抖，“那头牛妖，是她杀了的？”
“你以为呢，难不成是那俩伙计杀的？”
“不是还有个掌柜嘛，那掌柜——”
“那是账房先生，负责算账的，万幸今日醉了，若是醒着——”邋遢老头悻悻摇头。
众人惊呆，酒铺一共四个人，趴在柜台上酣睡的是账房，两个打杂的伙计，外加一个厨娘？
“那厨娘才是掌柜？！”洛风惊悚，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是“厨娘”来收账，还大咧咧给他免了单，还把这对价值连城的牛角馈赠给他。
为什么是他？
洛风坐立不安，被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盯上，还不晓得对方的意图，他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邋遢老头笑容龌龊：“恭喜你啊洛公子，那女掌柜看上你了，咱们今日能白吃一个卤牛头，能全身而退，全靠你这副皮相帮忙。”
“前辈慎言！”
洛风虽然对自己的皮相很自信，但对方不是寻常女子，是一个随能劈杀邋遢老头这般高的神奇女子，若真是被她盯上了，铁定沦为禁脔，难以脱身。
邋遢老头拍了偏洛风的肩：“别一副没出息的模样，你能被人家看上是祖坟冒青烟，被你家中那些老东西知道了，怕是立马就要捆上你送过去。”
洛风悻悻：“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宁可死，也不做这种事！”
慕三听得心驰神往，劝洛风：“那厨娘虽然丰腴了一些，长得很好看，对你也好，让你白吃了十万紫金髓的美食，还送你这么一对雷纹牛角做聘礼，你赚大了！”
洛风一听“聘礼”，更加恼恨，当即把牛角拿出来丢弃在地上。
邋遢老头隔空拦住，让牛角重新回到他中：“子，识相一点，咱们如今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想死得难看就乖乖的。”
杜草也劝：“咱们这就离开，一走几万年，哪位前辈也许就忘了请你吃过一顿的事，天下美男子多得很，未必一直惦记着你。”
洛风深以为然，一叠声催促邋遢老头，让他撕裂虚空，把他们送回羽界。
邋遢老头叹气：“什么羽界，早晚是鸟笼。”
众人对他的“鸟笼论”置若罔闻，对身边破碎的战墟也不再理会，注意力全都放在方才的酒铺上，“那个厨掌柜，真的杀了竹上前辈你的那个老对？”
邋遢老头面色瞬间黯然，单单看到黑葫芦、芭蕉扇、牧笛，他还不能确定老对死了，那头牛妖被炖，坐实了这件事，他那老对对这头牛妖宠爱异常，如果还活着，不会坐视它被剥皮抽筋。
他问杜草：“帝姬五感六识敏锐，有没有察觉到酒铺外头挂着的酒幌不同寻常？”
杜草点点头：“乍一看平平无奇，认真感应，很像是摄魂幡。”
“没错，就是摄魂幡，我那老伙计的魂魄，连同那头牛妖的魂魄，都被封禁在内，他们淬炼战鼓的时候，把那牛妖的魂魄从魂幡里拿了出来，封禁在战鼓中增加神威，被我感应到了。”
“酒铺掌柜的道行这么高嘛，这么一会的功夫，就连主人带坐骑都灭杀了？”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出门在外要谦虚谨慎，一言不慎就可能丧命。”
慕三不服：“前辈你那个老对头，看着可不像是谨慎的，把羽界搅和得天翻地覆，一头坐骑都敢设伏吃人，活该被宰了！”
他罢回过味来，“那老东西死了，羽界的围困解除了？单凭一群邪妖，折腾不出多大的浪花，妖祖城那些老家伙，都会见风使舵，只要发现邪妖没了靠山，立马就会窜出来抖威风，人前显圣。”
慕三得眉飞色舞，洛风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虽然在最后关头帮着羽界守城，洛氏的态度一直都是“中立”。
邋遢老头斜睨他一眼：“想明白了？”
洛风懵了一瞬，把方才发生的事再度回味一边，惊得遍体冷汗，若非那厨娘对他有些好感，若非他真的帮着羽界斩敌，他根本就走不出那家酒铺！
邋遢老头还奚落他：“别自作多情了，你能走出来，全都因为你本体又硬又干，宰了也没多点肉，不划算！”
洛风心中不安，再次催促邋遢老头回返，这个世界处处横尸，处处古怪，他片刻都不想多呆。
邋遢老头摊开耍赖：“不是我想呆在这，我比你子更想离开，可这空间被锁死了，我走不了。”
“什么时候能走？”
“看酒铺掌柜啥时候办完事，你要有胆量就去催一催，我老人家惜命不敢。”
洛风也不敢，悻悻坐在山石上发呆。
杜草也在发呆，不敢想羽界这么一场大劫，被一个“厨娘”轻易破解，虽然不晓得她为何襄助，事后又要收取什么报酬，眼前来看，终归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