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攻玉 > 正文 第69章 第 69 章
    滕玉意怔了一会才意识到,蔺承佑这身衣裳还是来大隐寺前临时同淳安郡王借的,穿到现在都没换,明他这几个时辰一直在忙。

    先前她托端福传话时曾要“当面告知”,蔺承佑莫不是怕绝圣和弃智转告得不到位,所以才特地抽空过来一趟?

    她醉意立时消了一大半,点点头道:“对,我是有急事找世子。”

    蔺承佑从墙上一跃而下,拍了拍上的灰:“那就长话短吧。”

    他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滕玉意哪敢耽搁他工夫,转动脑袋环顾周围,犹豫着是在院子里同蔺承佑还是到外头同他,不经意瞥见了石桌上的酒菜,不由愣了愣,怪自己酒意上头,险些忘了这些酒菜了,她原是要招待绝圣和弃智的,现在换成了蔺承佑,那就更该好好款待了。

    “世子用过晚膳了吗?”她忙,“一直在等两位道长,这些菜都不曾动过,世子要是不嫌粗陋,不妨将就用些,我再让她们热几壶酒来,很快就好。”

    着快步走到廊下唤春绒和碧螺热酒,二婢早闻声出来了,望见院子里的蔺承佑,也都吃了一惊。

    蔺承佑看了看梨花树下的那张石桌,这一路他连口水都没喝,滕玉意既备好了酒,那么喝点也无妨。

    他走到石桌旁掀袍坐了下来,这院子清幽归清幽,可惜不够阔朗,面积约莫只有滕玉意那间“潭上月”的四分之一,处处都显得逼仄。

    盘盏里的菜肴干干净净,确实不曾动过,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忽觉盏身有点温热,他怔了怔,才想起这是滕玉意握过的。

    他忙又把酒盏放下来,垂眸一瞥,那是一枚的舞仙盏。

    盏里的酒液清亮如银,让他想起她眼睫上的晶莹泪珠。为何难过?莫不是想阿娘了?心情愁闷的时候胡乱喝酒,只会比平日更伤身。

    屋里的杜庭兰早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无奈刚换寝衣不便出来,只好在屋里悄声询问滕玉意,滕玉意:“是蔺承佑,估计是两位道长给他带了话他现在急着走,我在院子里跟他几句话,阿姐你先睡吧。”

    杜庭兰点点头,回身往床边走时,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时辰虽不算晚,跑一趟却也不易,难道就因为师弟阿玉有事找他,就肯专程过来找阿玉么?

    她忍不住隔窗朝院子里望了望,妹妹已经在蔺承佑的对面坐下了,蔺承佑的神态就跟平日一样透着几分玩世不羁,这样瞧过去,似乎瞧不出什么不同。

    她想起长安流传的关于蔺承佑中过绝情蛊的传言,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这话毕竟是妹妹托端福带去的,蔺承佑热衷于降妖除魔,怕漏了案子的重要线索亲自跑一趟也得过去。

    春绒和碧螺转眼就热了新酒,又把干净酒盏送到蔺承佑面前。

    滕玉意亲自帮蔺承佑和自己斟了酒:“正事之前,先容我敬世子几杯酒。上回有尸邪,今日是耐重,要不是世子仗义相救,我这条命早就葬送在妖魔里啦。这第一杯,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着,笑吟吟冲蔺承佑举了举杯,垂眸把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一杯,又要给自己斟第二杯。

    哪知蔺承佑抬摁住了酒壶。

    滕玉意愣了愣。

    “世子喝不惯石冻春么?我还备了一壶翠涛,要不给世子换翠涛吧。”

    “酒是好酒。”蔺承佑道,“可你刚才都喝了不少了吧?”

    滕玉意摆摆:“不碍事,我酒量不差的,好了要敬酒,岂有只喝一杯酒的道理。”

    依旧要拿壶。

    蔺承佑不肯松,只笑道:“滕玉意,你突然待我这么客套,我居然有点不习惯行了,心意我领了,再喝就该醉了,别忘了你还有正事要跟我。”

    滕玉意咳嗽一声:“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世子现在是我的大恩人,我待世子再尊重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么,被蔺承佑拿话一激,也不好执意敬酒了,只在心里琢磨,那块紫玉鞍不日就要做好了,她之所以让程伯催促工匠日夜赶工,无非是怕送礼时恰好撞上蔺承佑的生辰,她与蔺承佑不算熟,巴巴送这样一份生辰礼,难免惹人误会。

    哪知后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再一看,她和蔺承佑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他于她又有恩,他过生辰她于情于理都该亲自上门道贺比起紫玉鞍这等精心准备的礼物,敬酒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罢了,即便要向他表达谢意,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她瞧了瞧蔺承佑,将涯剑取出来:“不敢耽误世子的工夫,那就正事吧,世子上回不是问我为何要派人盯梢庄穆么?”

    蔺承佑酒盏在唇边停了一瞬,随即放下酒盏:“你以前就认识他?”

    滕玉意摇摇头:“是涯同我这个人日后会对我不利。”

    涯正在剑身里打盹,听到这话差点当场钻出来,胡扯,他可没过这话。

    滕玉意感觉剑身发烫,心知涯不乐意了,无妨,她早就跟涯约法三章了,她胡诌她的,谅他也不敢同她闹起来。

    今日的事让她觉得极不寻常,她既想提醒蔺承佑耐重现世可能跟黑氅人有关,又想让蔺承佑早日防备暗处的人,可她同时又不想连累帮自己借命的人,思来想去,只好把前世的某些经历,谎称是涯的预言了。

    “涯提到过一个黑氅人,那黑氅人杀人时惯用一根银丝类的武器上回在彩凤楼我看到彭玉桂也有这样的暗器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去西市找庄穆结果一去就出了那样的事今日耐重现世,那黑氅人居然也出现了”

    蔺承佑听着听着,眼里的狐疑逐渐转为惊讶。

    滕玉意心知蔺承佑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她这话得再天衣无缝,也很难让他全盘取信,为了让他重视起来,她当着他的面敲了敲剑柄:“涯,你出来。”

    涯不情不愿钻出来。

    滕玉意睨着他:“你是不是能预知后事?”

    涯暗暗翻了个白眼,纵算再不乐意,也只好帮着自己的主人圆谎,大咳一声道:“老夫可是上古神剑的器灵,能预知后事很奇怪么?”

    蔺承佑放下酒盏笑道:“阁下既然能预知后事,不如直接把杀害三位孕妇的凶告诉我,我马上去抓人,也省得再有孕妇受害了。”

    涯瞠目结舌:“这我”

    滕玉意对他来已经够难缠了,谁知另一个更难缠。

    滕玉意忙笑道:“涯虽偶尔能窥见天,却也不是事事都知的。他是我的器灵,预知的那些事也大多与我有关,换别的事未必就灵光了。”

    蔺承佑给自己斟了杯酒,没接茬。他好奇滕玉意身上的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绕来绕去,她居然把剑里的器灵扯出来了。傍晚她传话时强调“当面示意”,是因为这些情况必须把涯叫出来当面明吧。

    可他从没听过世上哪件法器的器灵能预知后事,而且滕玉意这番话乍听很有道理,仔细一推敲就觉得不对劲,滕玉意不是冲动浮躁之人,涯再靠谱,这些事毕竟未发生,她不过听器灵起一个黑氅人会对自己不利,就值得带上一大帮护卫去西市盯梢庄穆?

    看她平日处处防备的模样,俨然曾经被人害过,但据他这段时日了解下来,她除了来长安途中溺过一次水,没遭遇过什么意外。

    依他看,她还是没实话。

    他抬眸打量她,她也正望着他,眸子漆黑明亮,仿佛两泓清澈见底的清泉。

    那眸光让他想起骊山的泉水,盛夏时若是纵身跳进去泉水的清凉能瞬间缓解心头的燥热。

    他晃了晃神,脑子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动声色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暗想,罢了,他何必拆穿她。

    她年纪就没了阿娘,这样做没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愿意就让她瞒着好了。

    她要是不信任他只需躲着他就行了,何必把自己的器灵叫出来同他这些,她情愿冒着被他疑心的风险也要告诉他这些,只能明她想帮他。

    忽觉心窝暖丝丝的,这感觉有点像往日爷娘同他话的光景,只不过对面坐着的是滕玉意

    打住,今晚这是怎么了,他定了定神,正色看着滕玉意道:“这些事你以前同别人过没?”

    滕玉意一直在留神蔺承佑的神色变化,看他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心知他终于要把她的话当真了,忙摇摇头:“此前我只同阿爷过。”

    蔺承佑一怔,所以他是第二个知道她这些秘密的人。

    除了阿爷,她只告诉了他

    他垂眸看向里的酒盏,啧,这酒今晚格外让人发热。

    他干脆放下酒盏:“所以涯预知过的这个黑氅人,今日出现在玉真女冠观了?”

    滕玉意就对涯:“你把你瞧见的都跟世子了吧。”

    涯对上滕玉意暗含威胁的眼神,心里又翻了好几个白眼,盘腿坐在蔺承佑面前,磕磕巴巴将往日在剑里听来的事了。

    蔺承佑只当没瞧出涯面色古怪,一本正经听完涯的话,不由陷入了思索。

    耐重一出现,黑氅人就把端福引走了,这让滕玉意在事发时丧失了被人当场救走的会,要不是她成功破了谜题,她和桃林中的那帮人全会被耐重吃进肚子里。

    巧的是,彭氏姐妹正好被隔绝在桃林之外,虽她们也遇上了耐重下的四个鬼,但因为鬼法力低微,很快就被静尘师太给驱走了。

    彭氏

    他眉头微蹙,耐重可不是寻常的鬼祟,妖经上过,此物是在两百年前天下大乱之时骤然现世的,当时各地州县集结了百名法力高强的法师齐力降魔,尽管最终成功降了耐重,可是这百名法师也因为被耐重的阴力冲撞当场葬送了性命。

    如果有人想找当年镇压耐重的所在,其实不算难事,只需每日观察天象,同时派人去各地州县打听异常凶邪之地,一两年的工夫就能找到两百年前被镇之所。

    彩凤楼的那对邪物同理。

    想让双邪出土容易,只需破坏百年前的阵法就行了。

    要唤醒耐重的法力却非易事,所以才有人专门弄了月朔童君进行投喂。

    这绝非一两日之功,也绝非一两人之力就能完成的。

    这背后,定有能人异士进行筹谋。

    首先排除滕家。今日滕玉意不仅仅被困在桃林中,事后还被耐重给掳走了,只要他稍晚一步赶到,她就被耐重给吃了。

    那会是彭家么?

    凭彭思顺和彭震父子的能耐,暗中排布这些事也是毫不费力。

    可单凭彭氏姐妹不在桃林这一点就怀疑彭家,未免太牵强,而且反过来一想,今日之事若有人存心嫁祸彭家也得过去。

    关键是,耐重是万鬼之王,纵算有人用月朔童君投喂耐重,也绝不可能摆布得了耐重。

    所以耐重今日突然现身玉真玉冠观,未必在那人的掌控之下。

    从天上出现怪雷,到耐重化作大和尚现身,中间顶多只隔了一刻钟,可那个黑氅人却出现得那样及时。

    思及至此,蔺承佑脑中白光一闪,莫非幕后之人就住在附近?

    如果耐重现世与此人有关,那么杀害那三位孕妇的凶徒即便不是幕后之人,也会是整件事的知情者,现在只有庄穆跟此人打过交道

    他放下酒盏霍然起了身。

    滕玉意:“世子要走?”

    蔺承佑看她一眼:“你的这些事很重要,今晚庄穆一定会开口,我得马上回去提审他。”

    先前他因为放心不下绝圣和弃智传话,走到半路又拐回来了,这个决定简直太明智了。涯的这些话太曲折,如果让绝圣和弃智来传达,一定拐出七八个弯来。

    滕玉意踟蹰着,既要提醒蔺承佑,自然是越早提醒他越好,她忙起身道:“世子请留步我还有要事相告。”

    着冲桌上的涯使眼色:“涯,你把你看到的关于军中细作的事告诉世子吧。”

    涯只好把滕玉意梦见蔺承佑会被毒箭射中的事,当作自己的预言告诉了蔺承佑。

    蔺承佑面色古怪起来,这话跟滕绍之前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滕绍自己是做梦看到的,涯却他能预知

    滕绍当时的表情就够奇怪了,涯此刻的表情更奇怪,话时透着几分不乐意,分明像被滕玉意所迫。

    他心中一动,会不会这件事既不是涯预知到的,也不是滕绍梦见的,而是滕玉意自己梦见的。

    毕竟只有滕玉意既能摆布涯,同时也只有她能委托滕绍提醒他。这样一来,也恰好能解释她为何老在这件事上支支吾吾的。

    他斜睨滕玉意一眼。

    她梦见他?

    她怎会突然梦见他?

    她真梦见了他

    “这是涯预见的?”他咳嗽一声,不打算戳破她,很平静地问道。

    滕玉意纳闷起来,蔺承佑的脸色怎么这样奇怪,他不会起了疑心吧。

    糟糕,今晚阿爷也来了寺里,阿爷该不会已经提醒过蔺承佑一次了。

    早知道之前先同阿爷确认一下。罢了,将错就错吧,阿爷的那番话也可以当作是涯的预知,横竖让蔺承佑早日防备就好了。

    “对”她忙,“上回涯一口气了好多预言,恰好阿爷也在边上”

    一惊之下,害得她酒意全涌上来了,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脸蛋和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蔺承佑看在眼里,不由扬了扬眉,所以他猜对了?忙着自圆其,脸却红成这样。

    一个娘子突然梦见一个郎君。

    他耳根莫名有点发烫。

    她何时梦见的他?

    都梦见了什么?

    绝不会在彩凤楼那阵梦见的,他胳膊上被她扎过的伤口前不久才结痂。

    那就是最近了,今晚她又专门备了酒菜招待他

    啧,滕玉意该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她不知道他中了绝情蛊么,即便她真如此,他也是不可能喜欢她的。

    他把眉头皱了起来,心跳却不自觉加快了几分,顾不上琢磨这浑身上下的不对劲,只目视前方点点头:“好了,多谢提醒,我日后会多加心。”

    滕玉意松了口气,要的话都出来了,眼看蔺承佑头也不回地走了,便留在原地,恭敬地行了一礼:“世子慢走。”

    蔺承佑一路疾驰回了大理寺,下马时衙役正好出来,看到蔺承佑,飞快迎上来:“总算回来了。严司直正要去寻蔺评事呢。”

    望见蔺承佑的面色,不由有些纳闷:“蔺评事刚才去了何处,怎么这样高兴?”

    蔺承佑纳闷:“高兴?”

    嘴上这样,却没工夫琢磨这些,一径到了大狱里,果见严司直和四名衙役候在里头。

    庄穆坐在铁笼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门口。

    衙役们和严司直迎上来:“非要等蔺评事来,而且看他的意思,纵算要交代,也只同意蔺评事一人在场。”

    蔺承佑一哂:“照他的做。”

    严司直和四名衙役大惊:“蔺评事,此人极为凶险——”

    蔺承佑道:“人是我抓的,不怕他耍花样,况且他要是想耍花样,用不着等到现在。”

    待严司直等人退下,蔺承佑随端起桌上的一碗牢丸,走到铁笼前开了锁,又将庄穆口里的布条扯掉,笑了笑道:“不急,先吃点东西。”

    庄穆一声不吭看着蔺承佑,冷不丁道:“查了这么久,你为何不查一查那三个孕妇之前都做过什么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