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咸鱼飞升 > 正文 第193章 烈火焚江
    那些心法字句混在一起,在宋潜脑海中如滔滔江水奔流,滚滚泥沙翻覆。

    他一个字也看不清、记不住。

    “忘得好!水无定势,剑无定法,大江东去不问来处,万剑由心而生,才是这柄‘渡川剑’的真意!”冼剑尘笑道,“我徒弟果然天才,你们这些庸人当然听不懂了。”

    水上岸上天上的敌人被激怒,出招更狠绝。

    宋潜身陷重围,乌篷船摇摇欲倾。

    “让一千个人顺风行船,一千人都会选最省力的随波逐流,让一千人逆风逆水,却能使出一千种法子。水无定势,剑无定法,一条河没有两朵相同的浪花,人与人经历不同,这柄剑的心法也不一样。逆水行舟,风浪变化莫测,不变的只有‘彼岸所在’和‘逆天之心’。”

    宋潜一念及此,那些沉入泥沙的字句又清晰起来,打散后重新排列组合,一行行浮现在他脑海。

    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从双握剑变成单挥剑,重逾千斤的大剑在他上越来越轻,直到轻得像一滴水。

    “好剑!”宋潜心念通明,一声断喝。

    “先退后!”赵太极高呼。

    话音未落,水浪随“渡川剑”剑气汇聚,如一道瀑布倒挂空中。

    剑锋过处,水帘冲天。

    宋潜大杀四方。

    仿佛他握着的不再是一柄剑,而是一江水。

    残阳如血铺满西天,白龙江上血流成河。

    水瀑送乌篷船冲出包围圈。

    有渡川剑开路,白龙江已为宋潜所用。

    “想走?没那么容易!”赵太极冷笑一声,“泼!”

    四面敌人避开势不可挡的剑气,一齐祭出数百只储物袋。

    袋口大张,闪烁珠光的透明油质倾倒入江,飞速流动蔓延。

    宋潜鼻子微动,闻到一阵幽幽冷香。

    “是鲛油!”

    鲛油可燃万物,对方准备了这么多油,竟想烧了这条江。

    “点火!”赵太极喝道。

    与此同时,数千修士从山岭间冲出,无数支燃烧的箭矢化作道道流火,在残阳下划过流丽的轨迹,像一弯巨大虹桥,直射乌篷船。

    刻满符文的火焰箭被宋潜剑气扫落,更多箭矢射入江中。

    江上覆着厚厚一层鲛油,火焰一触即燃!

    山岭间身穿“神火罩”的修士不畏巨焰,如一群乌鸦黑压压、乌泱泱地冲向乌蓬船。

    烈火烧江!

    江面化为一片火海。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迅速覆盖整条白龙江。

    “渡川剑”再不能呼浪唤水,剑身变得越来越重,像天边沉落的夕阳。

    战况眨眼间逆转。

    赵太极大笑:“冼剑尘,二百年前你大闹乾坤殿,搅碎逝水桥云海,可曾想过今夜?等这条白龙江被我烧穿,你的渡川剑还怎么使?”

    华微宗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谁在乾坤殿提冼剑尘的名字,谁就要“遭雷劈”。

    掌门、峰主、长老们因此言谈拘谨,战战兢兢。

    他们在外受大半个天西洲供奉,在自家宗门里,却被一道剑气压得二百多年不敢抬头。

    岂能不恨?

    此仇不报,心魔不除。

    “怪哉,怎么每个来杀我的人,都要先跟我叙叙旧。难道因为平时过得太无聊啦?”冼剑尘依然坐在船舱里,望着火海叹气摇头,“这么多灵石,能买下一座城,再不行拿去买酒也好,竟被你们倒进江里打水漂,可惜,实在可惜!”

    血色夕阳彻底坠入白龙山另一边。

    夜空被满江大火照得通红。滚滚浓烟升起,遮住天上星河。

    虾蟹鱼鳖死了个干净,来不及逃窜的水兽被烈焰焚烧,发出凄厉惨呼。

    江上浮尸发出烤熟的焦臭味,掺着鲛油诡异的冷香,浓烈气味令人作呕。

    敌人张狂的笑声、喊杀声、中剑后的惨叫声充斥宋潜双耳。

    他愈打愈艰难。

    冼剑尘念着数字,口算这一战要花“正道仙盟”多少灵石。

    宋潜听得大怒:“你还不出剑?我们在一条船上!”

    冼剑尘:“要不你再坚持一下?”

    宋潜:“你行你上啊!”

    乌篷船被火焰包裹,天上地下无路可去。

    只凭宋潜的剑气辛苦支撑。

    冼剑尘哈哈大笑:“再接剑!”

    宋潜不假思索,抬换剑。

    剑柄入清凉,像握着一捧碎冰,令周身热浪消退些许。

    “此剑名为‘月缺’。如月光般寒冷,天然克火。”冼剑尘又漫吟道,“诗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事万物发展到极点,必将折返,才能循环往复,正如月圆必缺。你没有看过月亮?将圆未圆时,月华才最饱满。”

    宋潜抬头:“我看过。”

    今夜看不到月亮,夜空笼罩在重重火光烟气中。

    “你持‘月缺剑’,便要学接受缺憾。”冼剑尘道,“为师现在传你心法。”

    赵太极退至战局外、河岸边,距离乌篷船二十丈远:“冼剑尘,没用的!”

    宋潜自登闻雅会成名以来,奇遇不断,气运加身,少年称王,短短几年达到别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一生没有缺憾,谈何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缺憾’二字怎么写,怎么用你的‘月缺剑’?”赵太极刚完,就发现战局变了。

    宋潜月影剑在,一改方才大劈大斩、大开大合的剑路,出剑变得轻缓,如月光漫过杨柳岸。

    冼剑尘笑道:“为师原还担心你这一生顺风顺水,便难以领会月缺中的真意,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收服了它!”

    月影突破火海,载着乌篷船继续向前。

    宋潜逆风逆流,愈战愈勇。

    然而大火越烧越旺,两岸敌人不断涌出来,越杀越多,好似无穷无尽。

    赵太极脸色铁青,惊怒道:“你收服月缺剑又能如何,你知道今夜来了多少人?”

    冼剑尘:“你得对,徒弟啊,要不咱们认输吧。大陆尽头,不去也罢。”

    宋潜回眸,双目赤红,忽而一笑:“今夜我便杀穿这白龙江!”

    赵太极下意识后退三步,竟不敢与他对视:“痴心妄想,白龙江已在宗门掌控之中!”

    “春秋!”宋潜扬。

    春秋剑疾射而出。

    赵太极顿觉威压扑面,急忙拔剑抵抗。

    这宋潜的修为怎么进步这么快?

    今夜若不能除去他一百年后,不,或许只要十年,世上又出一个冼剑尘!

    便在此刻,岸上忽然响起第三道声音:

    “白龙江由天地造化而来,谁能当家做主?”

    随这道突如其来的陌生话音,一阵疾雨噼里啪啦打下。

    两岸连绵的山岭间,忽然冲出无数人影。

    数百只储物袋祭出,向江中倾倒砂砾。

    那砂雨闪着银光,铺天盖地撒下来。

    火焰被银砂覆盖,火势顿时渐弱。

    “什么东西?”众仙盟修士愕然。

    “不好,是定水砂!”

    “哪里来这么多定水砂?”

    赵太极一边躲避春秋剑,一边喝道:“‘正道仙盟’在此,来者何人?竟敢放肆!”

    两岸哄笑声大作,如千万只鸟雀一齐振翅:

    “我是你爹!”

    “是你老祖宗!”

    “强龙不压地头蛇!兄弟们,破了他们的神火罩!”

    这些如山精野怪般突然冒出来的人,与仙盟修士混战一处。

    火焰被定水砂熄灭大半,宋潜压力顿消:“不知诸位是哪路道友?”

    听他一问,山上立刻有一道粗豪声音响起:“巨鲸帮携沙海派、白龙江上十二船队、白龙山三十六洞散修,送船来迟了!”

    众仙盟修士一惊,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门派,自寻死路!”

    赵太极更是气得绝倒,听听这都是些什么杂鱼烂虾,句门派是抬举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散修和江湖帮派。华微宗办喜宴都不会给他们发请柬。

    心思一乱,生生被春秋剑断去一条臂膀,血流如注。

    只听宋潜道:“原来是阎帮主。”

    阎帮主笑道:“宋寻道友,咱们在血河谷,欠你不止一条命。可惜本事低微,修为不济,只能送你的船渡过这条白龙江了!”

    冼剑尘望着纷纷扬扬的银砂,自言自语:“我以为我什么都见过了,可这怪事我真没见过。”

    大河两岸,银雨漫天。

    白龙江化作一条银色星河。

    阎帮主大笑:“鲛油在水上燃烧,用水浇不灭,只有定水砂能灭了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江上讨生活的杂鱼,最不缺这‘定水砂’。”

    宋潜心知肚明,话如此,是为了助长己方豪气。

    定水砂是炼器材料,由江底灵贝孕育,远比珍珠难得。

    沿江门派、散修大多擅长捞砂,攒够一两就可以卖给大宗门,以赚取灵石。

    如此多的定水砂,一颗颗捕捞上岸,不知要费多少心血。

    今夜,白龙江上各路“杂鱼”,已倾其所有。

    又一道声音响起:“宋王不用烦忧,渡过此江,前方还有花溪派、大衍宗和其他门派的道友接应!勿在此地耽误时间,快去罢!”

    银砂漫天,人影纷乱,宋潜只能听音识人:“陆周队长,你们也来了。”

    “哈,宋王还记得我们!”

    仙盟众修士深觉荒唐。

    宋潜的党羽走狗,明明都被困在千渠,这些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宋潜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如此卖力舍命?

    论修为,自然是仙盟修士更高,但他们今夜穿着沉重的“神火罩”,速度减慢,又被“定水砂”打了个措不及,实在狼狈。

    春秋剑借此会凌空飞渡,割麦切菜般砍翻大片。

    狭路相逢勇者胜,仙盟已失勇者之心。

    宋潜运足气息,声音传遍白龙将两岸:“多谢诸位!”

    阎帮主道:“我们今夜来此,别无所求。能不能回去,也全不在乎!只有一事,想请宋王答允。”

    “请。”宋潜道。

    “我等想敬宋王一碗白龙酒!”

    冼剑尘:“呵,他根本不会喝酒”

    “有何不可!上酒来!”宋潜喝道。

    一只酒坛越过燃烧的大江抛来。

    冼剑尘闻到极浓郁的酒香,惋惜道:“如此好酒,可惜本尊不能喝。”

    他拿出喝茶的碗,给宋潜倒满一碗。

    宋潜仰头一饮而尽。

    酒极烈,像江上火焰顺喉咙烧穿肚肠,混合着滚烫鲜血、冰冷铁锈、寒夜腥风的味道。

    宋潜被酒气烧得双目通红,摔碗入江。

    “宋王必胜!”阎帮主大笑。

    白龙江顷刻被欢呼声淹没:

    “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

    “怪哉,本尊怎么从不知道,修士之间不用誓言约束,也会如此讲义气?今晚的怪事,实在太多。”

    乌篷船恢复平稳,冼剑尘又开始煮茶。

    火焰熄灭,鲛油的异香被风吹散,夜空重回清朗。

    冲天喊杀声被抛在身后,舟如一尾游鱼,轻盈穿过风浪。

    仍是逆水行舟,却比顺流时更快。

    星子一颗颗从云里钻出来。

    江面风烟渐散。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是因为义气,是因为他们觉得有我的世界,总比没有我的世界更好。”宋潜完这句话,半晌无言。

    冼剑尘正想骂他自恋,却见他站在船头,拄着剑摇摇晃晃:“你还问我有没有见过月亮,你看水里,好大一个月亮。”

    冼剑尘起身,将他拉进船舱。

    宋潜没有反抗:“为什么我看见好多个月亮?你,为什么!”

    冼剑尘气笑了:“本尊千杯不倒无酒不欢,你怎么是个一滴醉?”

    “我喝醉了吗?不可能!”宋潜大声喊。

    “白龙江后劲极猛,谁让你刚才逞英雄。”冼剑尘叹气,拿出靠枕给他垫上,“睡你的吧。”

    宋潜睁着一双通红的红眼:“你知道我最喜欢干什么吗?”

    “看月亮?捞月亮?”冼剑尘漫不经心地猜。

    “不对。”宋潜伸出一根指头戳船板,“我喜欢种地。土地是最公平的,你只要对它好,它永远不会对你‘对不起’。”

    冼剑尘轻笑一声:“谁跟你‘对不起’了?本尊从不道歉!”

    宋潜好像没有听见,仰躺在船板上,低声自言自语:“事,我都做绝了;人,我也杀得倦了。我不想、不想再走以前的路。”

    “什么醉话。”冼剑尘喃喃。

    在华微浮城里,宋潜过一模一样的话。

    后面的话却截然不同了。

    他声音太含混,冼剑尘凑近才能听清:

    “我只想守护我的田地,也想保护身边人。就算这次,还是要听‘对不起’,我也认了这个世界不够好,但我还有、我还有十万八千个不舍。我还想为它,再拼一次。”

    冼剑尘沉默起身,独自走向船头。

    夜风吹得他衣袖猎猎,像飘飞的白蝶。

    宋潜合上眼,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冼剑尘,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你跟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你的本命剑,为什么要留在大陆尽头?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信人”

    “好好睡。”

    这次换冼剑尘开船,宋潜睡在船舱里。

    两岸青山连绵,漫天繁星和一轮月亮落在白龙江上。

    舟似一片竹叶,悠悠飘过蜿蜒星河,载着宋潜远离杀场,随夜风飘进繁花深处的梦。

    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少人千山万水地来杀他们,又有多少人水里火里地来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