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研一的下半学期,魏教授正式带着顾棠出差了。
正式来是魏教授的合作项目，有官方的合作项目，还有各种基金,也有跟企业的合作。
这次是个官方牵头的项目，魏老师一共带了三名学生，两名临近毕业正在找工作,还有一位就是他非常喜欢的高材生顾棠了。
他们是临近中午到的,先去吃了个饭，然后魏老师就把顾棠叫来,给她详细解释这项目。
“省文化厅牵头，下属旅游局兴建的一个民俗文化村,咱们的任务主要是协助他们出一些附和民俗制式的周边工艺品。”
“年画？”顾棠问道。
魏老师点点头,“这个不难，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趁这个会正好让你来看看。尤其是以后的就业方向,现在文化创意产业这块做得也挺好,尤其是博物馆，有知名度高的藏品就可以出周边。”
顾棠一边点头,一边道：“来之前我查过的，这边属于沽万文化，年画多偏向于门神型,而且这边古时候的气候并不好，多灾难,所以门神也是倾向于面目狰狞型的，我在想我们需要做一定程度的改进吗？”
她进入情况挺快的，魏教授推了推眼镜，“你看。”
“首先这是个旅游文化村，主要针对的是游客,所有我们的规划还是针对游客来的。”
魏教授点头，“对，就是这个设计思路。”
顾棠又打开她的平板，给魏教授看，“这个项目主打亲子游，那孩子的意见就很重要了，在家里的时候不好，出门旅游的时候孩子想要点什么，家长多半会同意的。”
魏教授笑了一声。
“我想可以先尝试性的做几种，看看效果。”顾棠道：“先是传统型的狰狞门神，其次依旧是狰狞型，但是可以选饱和度高，而且对比鲜明的色彩，更具有冲击力，最后就是针对孩子们的q门神，甚至可以做成玩偶，钥匙扣和壳等等。”
魏教授不禁想起前几年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棠给他看的q画。他道：“可以，一会先去参观一下文化村，听了讲解之后叫他们两个一起讨论一下。”
这倒是没什么可讨论的，魏教授的主要方向就是年画，剩下两人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主要要从年画着。
什么看看本地最有名的年画，做成依托当地传统文化，但是又要有创新，附和现阶段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新型艺术品。
总之不管做什么指导思想都是这个。
等跟文化村方面开过会，剩下的三天就全都是采风时间了，换个角度，就是体验文化村的各种项目。
顾棠觉得挺好玩的，这会儿文化村还没开幕，工作人员都在培训，她也体验了一把不用排队的快乐。
不仅如此，她还换了红嫁衣，带了凤冠霞帔，试了试八抬大轿。
文化村的馆长很是骄傲，“这个出嫁的项目是老外最喜欢的，我们专门去其他几个文化村调研过的，老外基本是从头拍到尾。”
顾棠顿了顿，掀开帘子道：“中间的经济效益在哪里？”
旁边的她的师姐已经笑出来了，从头拍到尾，直白的就是全程不参与，完全没经济效益。
魏教授咳嗽了一声，顾棠立即换了个话题。等回去之后，魏教授才，“这种单位，一开始是不太考虑经济效益的，他们容错的会也多，都是慢慢来的。”
这一趟出差，除了食宿全报玩了一圈，还拿了几个礼品之外，接下来就是5000块的报酬，以及履历上一笔：参与开安省文化旅游项目的设计工作。
这还是顾棠师姐教她的，“文化厅也是省政府的呀，放心大胆往上写。”
顾棠唏嘘一声，“这就是我每天做几亿的交通工具上学的真相吗？”
师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的是地铁，笑了出来，“没错！就是这个套路！”
第一个项目做完，顾棠再次进入了充实的学习中去。
俗话活到老学到老，美术行业更是这样，他们不仅仅要学，他们还得每天练习，不然一生，水平就是显著下降。
一忙起来顾棠就顾不上别的了，尤其是原主的父母和亲戚们，但是她想不起来这些人，这些人可没忘了她。
顾启明看着顾棠去文化村做项目，气得不行，白天去公司就不了，晚上一回来看见家人，立即就能联想到顾棠，烦躁到几天都没吃好饭，还瘦了三四斤。
但是让他主动也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看着现在文化产业一片欣欣向荣，无数人都赚到了大钱，他们家那个不省心的侄女就是不肯松口，以前那点冲突算什么？
虽然这行业赔钱的也不在少数，不过顾启明足够自信，他觉得他能赚到钱，而且谁进入新行业，看得不是行业标杆，而是行业底层呢？
这么一想，顾启明给顾庆华发了个消息，“你别跟你女儿闹别扭了，虽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先心软的总归也是父母，至少叫她回来过个年吧。”
顾庆华这会儿也正找借口呢。
他都去隔壁的大平层项目看了四次了，售楼部的姐姐都认识他了，还知道他有个特别出息，一年能赚两百万的女儿。
不过顾庆华忍住了没敢他女儿是顾棠，毕竟顾棠跟她父母的事情已经成了典型，每到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就会被拿出来鞭尸，至于鞭的是谁的尸——
反正不是顾棠的。
有了顾启明这条消息，顾庆华终于攒够了勇气，他给顾棠发了个消息，“过年回来不？我看你的照片了，你这是穿的嫁衣啊，爸爸单位有几个不错的伙子，给你介绍介绍？”
这是铺垫，然后又转到了房子上，“结了婚就得买房子，现在是新时代了，也不拘泥于男方买房子，女方也可以买，你看这套怎么样？”
“一共四个卧室，你们住一间，孩子住一间，我跟你妈或者你公公给你看孩子的时候可以住一间，大家轮换着来，还有一间给你当书房。”
顾棠忙完，到了晚上才看见这条消息，她挑了挑眉。
不是吧？顾庆华做梦都这么保守？
顾棠也点去他看上的那个区，选了另一套房子给他看。
“我比较喜欢这个顶复。楼下五间卧室带两个多功能间，一间做我的绘画间，一间做影音室，楼上主卧套房带一间书房，还有挺大的一个露台，刚刚好。”
顾庆华有点晕，真的，他做梦都不敢想，他也就是做做两百平米的梦，顾棠选的这套——600多平米，还是顶楼复式，售价肯定是高于三万五的，算下来不下两千万啊！
顾庆华连发消息都心翼翼了，“五间卧室会不会太多了？”
顾棠：“孩子得生两个吧？还得请保姆吧？这不紧紧张张刚刚好？”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是顾庆华顿时生出了他马上就能当老太爷的幸福感。
他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唉，但是你压力就大了。”
顾棠：“不大，我以前还是保守了，我导师给介绍了个活儿，临摹名家名作，一张劳务费就有五位数。”
顾庆华盯着屏幕足足五分钟才回消息，“那你忙，我不打搅你了。”
顾棠放下，临摹名家名作是真的，比方董迅昌的山水很有名，正品在国家美术馆放着，谁都没法收藏真品，那有些人就会退而求其次追求临摹稿。
经过这几年孜孜不倦的练习，顾棠的写意山水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尤其是她画的云雾和雪山，已经被学校教授当成范例在课堂上讲过好几次了。甚至还开过一个内部的学习会，与会者不乏头发花白、成果斐然的老教授。
所以这次去国家博物馆临摹的会，魏教授也给她报了名。
这种仿作如果质量好，规格高，的确是能卖出高价的，但是顾棠不打算这么搞，临摹学习名家的法可以，如果靠这个赚钱，就是走上枪的道路了，不利于形成自己的个人风格。
没错，她就是在忽悠顾庆华，帮他吹大梦想的气球。
还是那句话，望子成龙人之常情，但是非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加到孩子身上，那就不行了。
年刚过完，康美一行2人，四个教授带了八名学生，去国家博物馆学习去了。
书画这种东西，保存起来对环境的要求非常高。
湿度要求55%、温度要求，对光线也有要求，不能有紫外线，尤其是有些已经上千年，理论上已经接近纸张寿命极限的画作，都在防紫外的罩子里放着，全都藏在暗室里，可能几年都不会拿出来一次。
一般别的学校来临摹，画作最多500年，要不是康美跟国家博物馆关系良好，不少康美的教授都在这里当专家，他们也看不到保存一千年的画作。
顾棠现在就在暗室里。
这暗室分了一个个格子，有点像老式的澡堂子，画作挂在墙上，左右两边是砖墙，互不打搅。
管理员提着防紫外线的荧光灯走在前头，因为带了口罩，声音闷闷的，“不能凑太近，口罩带好，不能拍照，也不能在这里临摹。”
这要求就离谱，他们一个个穿着防尘服，头罩眼罩都带着，还有套呢，根本没带进来，就是想拍照想直接临摹，都没可能。
顾棠挺专心的，就仔细研究了董迅昌的一副作品，大概半个时之后，管理员就又带着他们出来了。
博物馆也有专门的房间供修补或者临摹，耗材都是现成的，而且还都是好东西。大家一人一张桌子，谁都没话，生怕被打断了那种玄妙的境界，直接就开始画了。
临摹，那自然是越像越好，顾棠先画了线稿，标出了原作比较有特点的地方，还有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然后正式开始了。
凭借超人的记忆力，还有扎实的基本功，她画得还算不错。
大概两个时之后，她的作品就完成了，还是最快的一个。
这也跟她的选材有关，她选了纸张最的一副，相对来更为省事。
至于其他人，教授不是第一次来了，选的都是董迅昌晚年更有风格的作品，学生们则属于情绪比较激动的，上来就奔着董迅昌的名作海上有仙山去了。
这幅作品，顾棠在鉴赏课上也学过，总之当时老师带她们数过，董迅昌一共画了九九八十一座山峰，而且这山峰画的，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虚无缥缈间。
整整八十一座山峰，前后错落有致，还有大有，有高有矮，这还不算完，既然是海上，那自然还有波涛海浪，被吹得风雨飘扬的大船，以及水面下隐隐约约的海兽。
总之就是对着画，至少也得画个好几天才行。
当然顾棠觉得等自己技术再次精进之后，就可以挑战这幅海上有仙山。
顾棠看着自己的画作，她选的是一副名为瀑布的画临摹。
这画虽然是瀑布，但是占据更多篇幅的却是树。有点像在山间游玩，忽然听见前方的水声，顺着声音寻去，在树丛间看到了一座威武雄壮的瀑布。
所以瀑布只能从树影间显现。
要不怎么董迅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呢？一幅画至少0%画的都是树，却没人会误会这张画的主题。
第一出来，顾棠还算满意，而且她也找到了一点感觉，进步的余地还很大，所以她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再回来画第二次。
顾棠他们在管理区，这一片基本都是各种操作间，有绘画的，还有专门修复的，比方把碎了的碗黏在一起，还有补漆上釉的，顾棠挂着临时的白色牌子，博物馆又经常学生来实习，也没拦她。
这么一路看过去，顾棠就到了刺绣区。
屋里三个人，围着一块帕。帕已经被绷起来了，四周是祥云纹，中间绣了个金乌。
图案看不出来什么，但是颜色是明黄色——退了色的明黄，所以这东西是皇帝用的。
刺绣顾棠是行家了，所以她走了过去，
专家听见动静回头看她一眼，三个人继续讨论。
“这个金乌的羽毛修不出来这个感觉，我试过了，没有这么强的立体感，也没有这么强的光泽。”
顾棠又走进了一步，“这个可能需要不同角度进针。”
刚才话的专家抬头看她一眼，道：“试过了。”
顾棠刺绣艺最初是从民国年间学到的，后来有去过正儿八经的古代，也是用过贡品的人。也听过各家密谈，怎么绣出来的花更好看，更能在一群贵妇中出类拔萃，万里挑一。
她道：“每一片羽毛的角度都不一样，每次递进50度——不是在一个平面上递进，这是个3d结构。”
三个专家都没话，显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顾棠就又了一句，“皇帝嘛，用的东西越折腾越好，想想用象牙做的凉席。”
最先看见顾棠的那位专家道：“你试试？”
这个她还真的能试，顾棠接过东西，扫了一眼帕中间的金乌，立即就开始分线了。
都是明黄色的线，全靠角度不一样进针营造出来的立体感，对她来，临摹这个比临摹山水画要简单多了。
刺绣顾棠是个熟练工，两个时绣了三片羽毛，也勉强能看出来效果了，的确是能看出层次感了。
把东西递给顾棠的那位专家叹了口气，“皇帝啊”
最年轻的专家反应就直白多了，“这是人干事？这玩意一年都修补不好！”
三个人的眼睛就都落到了顾棠身上。
所以等为期半个月的书画临摹之后，回到康美的人从2位变成了位。
等着顾棠回来继续上刺绣跟剪纸选修课的学生急了。
我那么大一个顾老师呢？胆子大的直接就找到了魏教授。
魏教授也有点不敢相信，他推了推眼镜唏嘘一声，“她被留下来修龙袍去了。”
魏教授看过她绣出来的帕，只用一种颜色的线就能绣出各种层次，尤其是在太阳底下，那鸟就跟活了一样，随着帕挥舞还会动。
还是皇帝会折腾人啊。
魏教授再次唏嘘一声，跟面前的学生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