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风荷举 > 正文 定情(3)
    暴雨未停,此夜犹深。

    傅家的府宅距齐氏本家不远,亦是同齐家一般的高门深院,处处透着气派华贵。

    如此雷雨之夜,傅府的后门却无声无息地驶来了一辆马车,刚停不久,便见马车上走下一个浑身罩着斗篷的人,面目深藏不肯示人。

    那人刚下了马车,傅府的后门便自发开了,有一个丫鬟撑着伞候在那里,向来人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引人入府。

    那人熟门熟路地跟在丫鬟身后,行行复行行,绕过傅府重重的楼宇亭阁,终于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楼门外。抬头一看,却见那楼门楣上无字,竟是没有名字的一处所在。

    那丫鬟转身向来人又行一礼,继而无声地退下了,来人四下里看看,待确认无人,方推门而入。

    门内无人,灯火晦暗,乃是一派朦朦胧胧的意境,隐隐还有脂粉花香。

    来人转入里间寻人,却见床榻上也是空的,正是犹疑,忽而却听女子娇笑之声,继而便被人从身后抱住,又听那女子抱怨道:“这么晚来还一身的水汽,是要怎么折腾我才甘心?”

    语罢便将来人的斗篷脱去,露出来人的真容来。

    不是别人,原正是杨东。

    片刻之前还在齐二公子剑下面无人色的杨掌事此刻倒是风度翩翩得紧,一脱去斗篷便转身将身后女子抱了个满怀,捏着她的下巴笑:“这样的鬼天气我还来寻嫂嫂,还不是因为念你念得紧?偏嫂嫂挤兑我,那我可要走了。”

    晦暗的灯光映照出女子的面容,乃是一个半老徐娘,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脸上画着浓妆,乍一看显得美艳,细看去却仍显出老态。柳叶眉、吊梢眼,面相显得刻薄寡恩,并不很好看。

    不过她的模样漂不漂亮倒是不紧要的,紧要的是她的身份——倘若沈西泠此时身在这间屋子,眼下便能一眼认出这妇人了:她便是她父亲沈谦生前的正室妻子,傅贞。

    沈西泠只见过这位夫人一次,便是当年她带人闯进她和母亲的院打她们的那回,仅仅一面之缘。那次过后,父亲和母亲也都无意再提起此事,遂不了了之,是以沈西泠一直都不知道她父亲当年的正室夫人是傅家的女儿,算起来还是四皇子妃傅容的姑母。

    三年前大梁沈氏一朝覆灭,族中男子皆被枭首示众,女眷们也尽被判了流放之刑,但傅贞毕竟出身四姓、身份贵重,傅家人大抵也舍不得,便暗地里偷龙转凤将这位计相夫人给换了出来,从此深深藏在深宅内院的无名楼里,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杨东方才唤她一声“嫂嫂”,也不是胡乱唤的,他本名沈城,原是计相沈谦异母的庶出弟弟。

    他与嫂夫人傅贞之间的事儿,那就不免要费上几句口舌、略略拆解一番了。

    二十年前沈傅两姓联姻,傅家将嫡女傅贞嫁与沈谦为妻。但当时却有传闻,沈谦已与琅琊韦氏之女私定终身,沈谦本人亦对联姻之事十分抵触,坚决不肯点头。

    傅家闻讯自然不满,便去与沈家理论,沈家是何等门第?自然也不允韦氏进门,当即承诺会给傅家一个交代。后来他们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是将儿孙训得乖顺了,后来终于促成了两姓联姻之事,当年大婚众人争相道贺,乃是建康城中一段佳话。

    只是沈谦毕竟已经心有所属,当年虽迫于压力不得不娶了傅贞,婚后却与她不睦。

    计相年轻之时是建康城中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就连梁皇的妹妹昭和公主都想下嫁于他,加之他器宇不凡、才学出众,傅贞很快便芳心暗许,渴盼着能与丈夫情浓。

    只是她这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傅贞一腔爱意尽是错付,每日独守空闺好不寂寥,一来二去最后却跟沈谦的弟弟沈城搞到了一起。

    这沈城来也是精明之辈,虽因出身不好不受家族看重难以入仕,却转而经商。他眼明心亮处事又狠辣,竟真教他闯出一番天地,得了沈家长辈青眼,渐渐便接了沈家名下的许多生意。

    傅贞与沈城之事后来被沈谦撞破,但他多年来因韦氏之故一直对傅贞置若罔闻,心中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为弥补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他便没有向两家长辈揭破此事。甚至后来傅贞怀上了沈城的孩子,沈谦也并不在意,他当时已对家族心冷,更不看重继承之事,还可以认下她与沈城生下的孩子,只要她不再为难韦氏和他的女儿沈西泠。

    傅贞一面恨沈谦薄情负心,一面又沉溺于与沈城的,终日荒唐不可自拔,后又跟着沈城一道染上了五石散,便算是彻底坠下去了,此后更与沈城育有一双儿女。

    此后没过几年沈家事发,朝夕之间大厦倾覆,族中无论男女皆遭大难,傅贞与沈城的子女因名义上是沈家的嫡脉,自然是尤其被人紧盯的,最终儿子死在断头台上,女儿在狱中染疾而亡。

    只是这儿女双亡之事却并未让傅贞感到多大的痛苦。

    她并不爱沈城,这双儿女也无非是吸食了五石散后一晌贪欢的结果,只能时时提醒着她自己的堕落,她早已不喜,当时死了她难过一时,后来便没什么感觉了。

    傅贞虽是这等百无一用的破落模样,却毕竟是傅家嫡女,她的母亲爱她疼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流放?便想尽了办法暗中将她救了出来藏在府中,算是救了她一条性命。

    这事儿到此还不算完。

    沈城是心思活络之人,当初沈家事发之前他便预感大事不妙,早就托傅贞救他,一面痴缠傅贞爱她如命,一面又称愿唯傅家马首是瞻、替傅家暗中争夺沈家在商道上遗留的势力和门路。

    傅贞虽算不得爱沈城,但二人毕竟有染多年,还有过一双孩儿,总是情分不浅,她便也在傅家长辈面前替他求了情。

    傅家的长辈才不在乎自家女儿奸夫的死活,却对他的沈家势力甚感兴趣。

    傅贞的三叔傅宏,如今的傅三太爷,便是当年傅家涉商最深的。他一早就听过沈声,认定他是个能干之人,便出面力保了他,花了大力气留下了他一条命,还用尽段替他改名换姓,从此沈城便算是彻底死了,世上转而多了一位杨东杨掌事。

    这兜兜转转一通糊涂官司,至今仍还有后续。

    傅贞自打被救回家里便越发荒唐起来,除了杨东这老相好,另还养了几个鲜嫩的供自己取乐。杨东也差不多是如此,这二人夫妻不算夫妻、姘头不算姘头,属实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偏生这么多年一直如此,相互之间的关系倒是深得很。

    此时便听傅贞嗔道:“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叫这声‘嫂嫂’又是何必?平白糟践人。”

    她似乎有些不快了,欲推开杨东转身走,杨东见状一笑,一把就将人拉回怀里亲了一口,讨饶道:“不就是句玩笑话,怎么还真的生气了?”

    傅贞白他一眼,冷哼一声,却也不再闹了。

    杨东笑笑,又听怀中妇人问:“这大半夜你跑我这儿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倘若往日杨东听见这话,定然要推挡两句迂回一番,以免显得自己狼狈难看,但今夜齐二公子的剑锋和最后那个眼神都过于冷锐骇人了,令他眼下也再顾不上同傅贞调情打岔,只径直点了点头,问:“贞儿你可知三太爷同齐家的那位二公子有无什么交情?”

    傅贞先是冷哼了一声,像是在嘲讽杨东无事不登三宝殿,后来仔细一听他这话,便又柳眉一竖,问:“齐家的二公子?那位枢相?”

    杨东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傅贞上下打量他一番,问:“你这是得罪了他?”

    杨东看了傅贞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尴尬之色,没有答话。

    傅贞与他多少年的交情了,两人间孩子都生了俩,自然是比谁都更了解他的,一瞧见他这等模样,便知他不单是得罪了那位如今风头正劲的齐大人,而且多半还牵涉到了什么艳情。

    傅贞眼珠转了转,警地问:“你动了他的人?”

    杨东见傅贞已经看破了,也不好再推不是,以免她生了恼意过后不愿再帮他,索性就承认了,又气道:“我自然不是那不懂分寸的人,齐家眼下如日中天,那二公子又是扶摇直上,我又不是蠢的,怎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实在是他将那情儿藏得太深,我也走了眼,还以为他们之间没什么干系,谁能料到”

    杨东懊丧一叹,不再了。

    话到这里,傅贞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自然是全都懂了,心知这杨东是湿了鞋,伸碰到那位齐大人的心上人身上了。

    傅贞眼含怒火,骂道:“你是失心疯了!那齐二如今风头正劲,便是我哥哥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你倒是胆子大,敢碰他的人!”

    杨东被傅贞这么一骂,心中却也存了几分不忿。

    他一个商道之人,论理是不足以摸清齐大人身边的人事的。他之所以轻视了那方筠,到底还不是她们傅家传过来的信儿?那已经当了四皇子妃的傅家姐齐二公子与六公主婚事已定,还那方筠很快便要嫁出去,他便信以为真去拿捏她了,哪成想这信儿却不准,害得他平白惹了一身腥!

    杨东又恼又怒,在傅贞面前却不好发作,只能连连讨饶,哄了人半晌才见她脸色稍霁。

    傅贞其实也不是当真动了怒。

    那齐二虽是不好惹的,却毕竟是个晚辈,他们几家之间都带着姻亲,便是再大的事抹一抹也能抹平了。再者,杨东动的也不过就是那齐二养的情儿,能值个什么?玩物而已,他还能为了她跟开罪傅家不成?

    傅贞当时心里确实没将此事看得多重,反倒起了调笑的心思,斜眼看着杨东,勾着唇道:“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会耐不住性子去动人家的情儿?是那姑娘生得美貌惊人还是狐媚段好,勾得你这般失了心智?”

    这话一却勾起了杨东的念想。

    那姑娘年纪虽,身段儿却极曼妙,模样也漂亮极了,尤其那眉间一点红痣,美丽得不似个真人,属实勾魂摄魄。今日他虽未得逞,却摸了她的、亲了一口她的侧颈,那真是软玉温香人间绝色,好不销魂。

    不过这话杨东可不敢跟傅贞直言,他咳嗽了一声,赔着笑,:“哪就是失了心智了?不过就是随便玩玩罢了”

    傅贞冷哼一声,随即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盯着杨东瞧,又:“你同我,那姑娘叫什么名字、生了个什么模样,比起我又如何?”

    杨东一听,心知这徐娘是拈酸吃醋了,未免开罪了人,他当然不能实话,只马马虎虎地答:“是个叫方筠的黄毛丫头,皮相不过是寻常罢了,那比得我的贞儿美貌?——你早应当晓得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你罢了”

    这样的鬼话傅贞当然不信,但听了却也颇为受用,遂露了笑模样,口中骂了杨东一声“死相”,又道:“可收起你这些漂亮话吧,油嘴滑舌无非就是为了央我去求三叔救你罢了,还真当我看不穿?”

    杨东闻言继续赔笑,口中连她误会了,傅贞也无心多听,心中默默记下了“方筠”这个名字,又草草道:“得了得了,明日我便代你去三叔跟前求个情便是,有三叔保你,那齐二就算再是位高权重,也得卖我们傅家一个面子。”

    杨东闻言大喜,当即又对傅贞一通讨好,调情溢美之词不绝于口,逗得傅贞花枝乱颤。

    无名楼之中灯光昏黄、暗香浮动,二人笑笑许久,后来趁杨东五石散药力未全退,又一道滚上了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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