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前一天晚上和况淮夜视频了不短的时间，高珣第二天还是很早就醒了。
离他妈来敲他房门叫他起床准备迎接拜年的亲戚们大概还剩十来分钟，高珣不愿意去想即将展开的这一天，那只会让他的焦躁和厌倦提前到来。
高珣难得这样枕着手臂赖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后瞥见了随身带回家的包，心思一动过去蹲着开了它。里头除了他的电脑还有一张对折好的纸，是况淮夜的成绩单。他的手指划过一门门科目的分数，思绪又绕到了昨天晚上去。
高珣怀疑在别人面前流眼泪这事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否则他当时怎么会一听到况淮夜的声音就自然而然地又哭了呢？虽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样不妥，但到底后知后觉，情绪崩溃地喊了声“阿夜”眼泪就流下来了总是事实。
况淮夜是话算话地在按自己的心意追他，那他有没有做到在按自己的心意拒绝况淮夜呢？
他的心意现在还和在况淮夜书房里时一样吗？他不太肯定。
但这个不肯定，高珣想，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高珣。”门被有节奏地叩响三声，“你该起床了。”
上午十点，第一个来走亲戚的是舅舅一家，随手携带的除了水果和保健品外，还有他们五岁大的孙女。
“来，宝贝儿，给大家表演个唱歌。”舅妈眉开眼笑地把丫头领到茶几边仍不忘回头补充几句详细介绍：“这孩子唱得可好了！在幼儿园的唱歌班里回回都是领唱！”
一曲终了，丫头在大家捧场的掌声中正要坐回沙发来，舅舅发言了：“乖囡，再给大家背首唐诗！就背你在家常背的那首，鹅鹅鹅！”
…………
高珣先看看这一众坐在沙发上拍着手的大人们，又看看茶几边已经开始表演跳舞的姑娘，心里不免暗嘲，怎么就弄得像旧时大户人家过年请人来唱堂会似的。
待姑娘十八般武艺全部表演完后，他妈妈立即往人家手里放了个压岁红包。
得，这下不是像了，完全就是了，连赏钱都有，还能再怎么齐活？
姑娘领了压岁钱高高兴兴去一边看电视了。
高珣知道，接下来就要轮到他的时间了。
舅舅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抿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问：“珣呀，这一年都还好啊？工作忙吧？”
高珣坐直了身体，不卑不亢地答道：“都还好。在带高三，有点忙。”
“你这个年纪，忙忙工作是对的！要有事业心嘛。不过，忙工作归忙工作，个人问题的也要记挂在心里，成家立业两不耽误啊。你从就最是懂事的，不好让你妈妈一直为你操心这点事情啊。”听着每句话都是对高珣的，然而眼光却始终是落在他妈妈身上。
高珣左耳进右耳出地刚要回些客套的受教话，他妈妈先开了口。
“是这个道理。还好他现在总算有个在交往的女朋友，我也能稍微放心点了。”
“哎哟！那可真太好了！珣眼光好，挑中的人应该是不会错的，女孩子是做什么的啊？”舅舅一愣，倒是舅妈反应快，马上接过了话去。
“是做设计的。爸爸是大学的老师，妈妈在民政局工作。”他妈停了一下，端着笑：“要顺利的话，我想着是最好今年年内他们能把婚结掉。”
“这么快啊？”舅舅很惊讶。
然而高珣比他还惊讶。
听他妈妈描述的条件，女孩子指的应该是徐佳怡。
可是徐佳怡什么时候成他女朋友了？
他完全不知情。
徐佳怡恐怕也不知情。
吃过午饭，舅舅一家走了。
高珣和他妈妈一起收拾着碗筷。他量着她的神色还算平和，考虑片刻，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妈。我跟徐，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妈妈手上擦桌子的动作未停，眼睛都没抬起来看他，像对此事毫无关心地：“晚上不做饭了，你陪我出去吃。”
包厢门开的瞬间，高珣停在了门口。
里面是正在挂大衣的徐佳怡，旁边坐着的那对中年夫妇应该就是她的父母。
“愣着干什么？进去。”他妈推了他一把，轻声催促道。
高珣于是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个涉及双方家长见面的新春饭局是她妈一手攒的了。她在家里的希望自己今年内结婚的话，不是敷衍敷衍亲戚，是认真的，并且很有行动力地已经来赶鸭子上架了。
恐怕昨天晚上催他发过年信息的时候，她就跟对方约好了这顿饭了。
真是不辞辛劳，煞费苦心。
高珣被她绑着上了悬崖，低头一瞧，一阵阵凛冽的风照头扑来，就要把他吹入深渊。
这饭他是吃不得了，他得走。
“高老师，高妈妈，你们来啦！”徐佳怡笑眯眯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她面上浮起了一点笑意。
“哪里，我们也是刚到的。”徐佳怡的爸妈都站了起来，做出请他们入座的手势：“佳怡，去跟包厢的服务员一声，可以上菜了。”
“哎好。”徐佳怡快步过来，经过高珣身边时还拍了他肩膀一下：“高老师，你怎么呆呆的？”
“佳怡，女孩子家家的别那么粗鲁。”徐佳怡的妈妈嗔怪一声。
徐佳怡耸了耸肩膀，对着高珣做了个鬼脸。
高珣犹豫了。
如果他现在抬脚就走，不是不是不顾及他妈妈，单是对女孩子而言，在她父母面前被相亲对象扔下，会置她于多么尴尬的境地。
高珣食不知味，整顿饭期间桌上上了哪些菜都不出个大概来。徐佳怡的父母人都很温和，和他妈妈聊得挺投机的样子。徐佳怡和那天见面时一样，活泼大方，挑着话题和高珣话。高珣就是垂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妈妈偶尔瞥向他们这里的眼光。
她满意了吗？
“徐这个女孩子，性格倒挺活泼，和你正好互补。我看她父母和她对你都挺满意的。她父母人也不错，是吧？虽然她这工作我始终觉得……不过到时候你们有了孩子，她在家的话也方便带。”回家后她没允许高珣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要他坐下来谈一谈。
她这番话高珣听来像天方夜谭一样。
高珣觉得自己快吐了。
他盯着面前的茶几：“我没想过要和徐结婚，我们也不会一起生儿育女。”
她的手轻轻掸着她深色呢料裤子上的灰，完全没在意他了什么自顾自地又继续道：“时间嘛，本来春天是不错，但现在才准备难免太匆忙了，就在十月十一月里挑一天吧。再晚就要冷了。”
高珣再也控制不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捏紧了的手指是颤抖的。
“坐下。”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高珣，不要让我生气，坐下。”
“不要让我生气”这几个字在过去几乎能算是他们母子之间的魔法语言，只要她一，高珣的膝盖就开始自发性地想往地上磕，然后顺理成章地给她流利背诵他曾经写过的保证书上的内容。
可是这一次，高珣知道，他不能跪在她面前乖顺听话，只求她能不生气伤心了。
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妥协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里头还涉及到第三个人，涉及到那个毫不知情并且完全无辜的女孩子。
他不能让对方蒙着眼睛陪自己去跳万丈深渊，没有人该为他和他妈妈陪葬。
“我和徐佳怡不会结婚。”他内心坚决，但在她的凝视下，吐露出来的每一个字，依旧带着艰难。
“嗯？”
“我，我不会和她结婚。”握拳的动作让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可是高珣感觉不到痛了：“妈妈。我什么都依您了。大学的专业，毕业的工作，我想出国读研，您不允许，我也没有再提。我什么都依您了，因为我答应过您，不让您生气，不让您伤心。可是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请您……依我一次。”
“你得这算什么话，和我翻旧账吗？”她声音不重，语气却不轻：“依你？你对徐佳怡不满意是吗？那行，可以依你。明天开始你再去见我给你安排的别的相亲。”
“我不会再去相亲。”
“高珣，你耍脾气也要有个度。”她终于沉着脸从沙发上站起来。
“妈妈，我没有耍脾气，我是在很认真地告诉您，我不会再去见您安排的任何一个女孩子。请您放弃吧，您就当……”
高珣的话还没完，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
“滚。”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