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北京
如果我抓牢馨馨，她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萦绕在阮程程脑海，令心底长满荆棘,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赵馨馨葬礼那天，不少队员赶去,罗妍和段队长到了，老邱来了，毛兴宇也千里迢迢来了,送可怜的女生最后一程。
换成其他事，阮程程一定“哇”,很给本队面子嘛！
现在，她形销骨立，用新鲜的白玫瑰盖住长眠的故友,蹲在灵堂角落,抓紧自己头发。
与阮程程相比,赵馨馨家人更难接受。
赵爸爸扶着灵台,哭得像个泪人,赵妈妈没露面，听起来被送进医院,赵哥哥扶着年迈的祖父母，强撑着没有倒下。
“给姑姑行个礼。”赵哥哥眼圈红红的，拉过儿子，“鞠个躬,乖。”
孩子才3岁，乖乖行礼，之后好奇地掂起脚尖,指着灵台：“姑姑睡着了。”
阮程程把脸埋在膝盖，不敢细瞧。
不知谁了什么，孩子声音大起来，“姑姑，姑姑起床了！”
那么一瞬间，阮程程真心希望，赵馨馨能坐起来，伸个懒腰，向大家声“hi”
可惜，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像童话中的睡美人。
孩子被赵哥哥扇了一巴掌，捂着脑袋嗷嗷大哭。
一个黑衣黑鞋的男人走到角落，蹲在她面前，张开臂，阮程程假装没看见。对方抬起胳膊，轻揉她头顶，又被阮程程甩开了。
于是钟寒山倚着墙壁坐在她身边，什么话也没。
行礼的时候到了，她排在队里，认认真真鞠躬、送上心意，毫不意外地发现吴祥林站在家属队伍，胸前别着白花，以未婚夫的身份答礼。
“秦祥林。”她用力拥抱对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不起，我没，我没。”
吴祥林神色凄凉，指伸在嘴边，大概在，不要打扰她了。
之后阮程程找到男孩，弯着腰，从背包取出两盒蛋糕，“我是你姑姑最好的朋友，喏，这是她爱吃的，送给你吧！”
亮晶晶的、镶嵌着宝石的银盒子把男孩目光吸引住，想拿，又不敢，扭脸看向母亲。
后者看看阮程程请求的眼神，点点头。
男孩欢欢喜喜接过去，笨拙地打开，发现是黑森林蛋糕和姜饼屋，花花绿绿很漂亮。
“谢谢阿姨。”他咧开嘴。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面前这孩子，会记住馨馨一辈子吧？
阮程程流下热泪。
离得近了，她发现男孩穿深蓝衣裳，前胸用彩线绣着一只马戏团大象。孩子还，没有黑衣服也是正常的。
她伸出，“我姓阮，以后找你玩，可以吗？”
收到肯定的答复后，阮程程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向罗妍告别，谢过毛兴宇和老邱，她独自驾车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她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爸爸被打伤了，再次住进医院。
“报警了吗？”阮程程站起身，抄起，“怎么弄的？王没跟着吗？”
王是阮爸爸的司/保镖。
阮妈妈难以启齿，又一想，女儿都有男朋友了，还是如实了：
上月春节，阮爸爸像往年一样回山东老家，住到元宵。往年一家五口，这回林心睿坚持带着新生儿同行，连带林父林母两个林弟弟两个弟妹保姆司，浩浩荡荡十来人。
回到北京，林父林母拐弯抹角，向阮爸爸提出结婚：女儿年纪不，儿子都生了，老家也去了，得有个归宿，也好全心全意照顾他。
平心而论，阮爸爸不算传统意义的渣男，却不打算再次踏入围城。
“我年纪不了，心睿还年轻。”阮爸爸直截了当地，“我愿意照顾她，照顾孩子，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一听这话，林心睿哭天抢地，父母急了：你这渣男，骗肚子骗子宫，始乱终弃！
话不投，阮爸爸心烦意乱，转身离开。
林家人堵住门，双方推推搡搡，林心睿弟弟力气大了些，推阮爸爸一个踉跄，磕破了头。
“然后呢？”阮程程不敢置信，皱着眉，“怎么处理的？”
阮妈妈恨恨，“你爸爸不，也没过来，周末接你弟弟妹妹，我才知道。”
阮程程第一反应是愤怒：那是我爸爸！只许我气他，别人不能欺负！
她低下头，咔咔按指，半天才：“知道了，我抽时间看看他。”
妈妈放了心，打量她烂桃子似的眼睛，担忧地问：“你这，怎么弄的？”
她吸吸鼻子，低声，“我有个朋友出事了，来过家里的。”
妈妈唏嘘着，“罗妍还是赵什么啊？和你差不多大吧？家里几个”
下一秒钟，阮程程搂住妈妈，下巴放在她肩膀，“琴，如果我死了，你就和程林程夏过吧！我爸爸，我爸爸，他”
“胡八道！”妈妈生气了，戳戳她脑门，“一天到晚的，瞎折腾什么！”
被狠狠骂了一顿，阮程程反而舒服一些，把自己关在房间，召唤出镜中黑猫，开始添加遗嘱清单，把贵重物品收进保险柜。
响动，是岳琬。
这位神秘高对阮程程的蛋糕、树叶酒赞不绝口，又因为她不肯收钱，短短一个月，寄到别墅无数礼物：西安的柿饼、彩塑、黄桂稠酒和兵马俑办，南昌的腊肉、银鱼和大曲酒，居然还有印度的咖喱、熏香、木雕和纱丽。
很显然，人家把阮程程当成好朋友了。
发条微信过去，聊两句，对方要求视频。
接通之后，阮程程惊讶地发现，屏幕居然是高高的木栅栏、郁郁葱葱的绿草和和一只灵活柔软的灰色长鼻子！
是大象！
屏幕晃动，露出岳琬的脸，“hello”
“很潇洒嘛！”她由衷感慨，吁了口气，“在斋浦尔？”
与武侠中的神秘高不同，岳琬的行踪在微信朋友圈一目了然：
食堂炒面和教学楼，北京学校；汉堡披萨、奶茶冰激凌，北京的家；羊肉泡馍和华清池大雁塔，西安姐夫家；三杯鸡和藜蒿腊肉，南昌姐姐家；至于咖喱、纱丽和野生大象，就是在印度度假了。
总体来，是个富豪，日子很潇洒。
景物在动，是岳琬举着转个圈，“对呀对呀！我和我姐姐正吃东西，你的蛋糕好好吃，就想起你来了。喂，最近我有空，要不要过来玩？”
印度么，阮程程是去过的，心血来潮和李幸来了个七日游。恒河、泰姬陵和德里，异国风情是有的，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至于现在，她没时间，也没心情。
“以后吧。”她扯扯嘴角，“我有点事。”
岳琬的鼻子挤到屏幕中央，很快回到原处。
“这样啊。”对方朝镜头摆摆，话语真诚，“等你不忙了，我带你骑大象。”
视频断了。
她抛开，戳戳镜面，“阿波罗，人死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镜中黑猫无声地喵一声，像是，它和普通人类不一样的。
“我”她哽咽，“我还能见到馨馨吗？”
黑猫纹丝不动，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像有话要。
深夜时分，阮程程盯着天花板，清醒得像雨夜街头的流浪猫。
赵家人，馨馨是在自家发生意外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
赵哥哥疑惑不解：人好端端睡在床上，半点伤痕都没有，却脸庞扭曲，惊恐和绝望是显而易见的。
大多数死在进击的勇者的玩家都差不多，只能被归类为“猝死”“过劳死”。
大焦、帆也是这样，唯一例外的是李卉--满脸甜蜜，嘴角挂着笑意。
也就是，馨馨不是从高空坠落、直接摔死的。
阮程程抱着脑袋，不敢想象好友流落在不知名的角落，被魔鬼杀死的情形。
疑问涌上来：死人军团被岛屿中心的封印吸收，统统消失了啊？
再一想，恶魔被彻底封印之前，所有冤魂从地底涌出，大概馨馨运气不好，遇到2柱魔神级别的。
不像自己，一路从岛屿东方赶到终点线，半只魔鬼都没遇到。
兔子玩偶也没能保护她。
只能怪自己！
如果没放开她的
热泪涌出，她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床头电话响了，阮程程有气无力接起来，是楼下住家的阿姨：“钟先生来了！”
准确地，钟寒山常常来，总带异国风情的礼物，博得家里人的欢心。
她闷闷地“不见”，两分钟后，房门敲响了。
与分别时相比，钟寒山换上休闲装，神色更疲惫了，眉心紧锁，目光忧虑，胡子拉碴的，可真不像平时的他。
有那么一瞬间，阮程程想像往常一样扑进他怀里，可她心情烦躁，胸中愤愤，不肯看他，重重阖上房门。
时针咔嚓咔嚓走动，月亮慢慢升到头顶，夜深了。
阮程程蜷在地毯，枕着胳膊，开始数绵羊。，9，9，236
绵羊的头突然变成赵馨馨的脸。
睁开眼睛，镜中黑猫下巴伏在前爪，开始打呼噜。
卧室门开了，钟寒山大马金刀坐在门外，背靠走廊墙壁，叼着烟，脚边一堆烟蒂。
见到她，钟寒山高高举起右，心朝上，无声地请求着。
“钟寒山，我睡不着。”她，整个人被疲惫和悲哀笼罩，“一分钟也睡不着。”
片刻之后，一辆黑色轿车驶离阮家，延高速公路直奔河北。
“浪奔，浪流”“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
躺在后座的阮程程闭着眼睛，想象着幼年的男朋友搬着板凳，跟祖父母、伯祖父看旧港片的情形，忍不住露出笑容。
边几个餐盒，都是好吃的，她自己也能拿出来，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中途停下来，一群学生在24时休息区打牌，大灯照着，热闹得很。有人吃泡面，唏哩呼噜地，味道顺风飘，麻辣味的。
不知怎么，她肚子咕噜噜叫。
“我想吃那个。”阮程程。
于是钟寒山去自助买，加热水放调料，用他的旧打火压着，等三分钟，端到她面前。
汤浮着油花，真香。
凌晨5点，车子驶入渤海之滨。
理论来，老龙头景区9点以后才开门，可这难不倒阮克塞队队长程程。
风很大，把海水卷到十多米高，打着旋儿砸向古朴坚固的石城，散起漫天雪花。
栏杆和石头冰冷冷，她搓搓，哈一声，白气凝成一团。
和去年6月相比，老龙头城墙没什么变化，静悄悄屹立在寒风中，一个人也没有。
“喂”阮程程趴着墙垛，脑袋探出去，“大老龙”
黎明时分黑白混沌，海洋像一只鳞片森立的巨兽，蛰伏在城墙下，不时发出咆哮。
钟寒山不放心，牵着她衣襟，另一只胳膊撑着城墙。
她把挂在胸口的镜子拽出衣领，黑猫在里面探头探脑。
“这里是老龙头，很大很壮观，对不对？”阮程程记得清楚，“上次我的帽子掉下去了，这次不会了。”
冬日寒风凛冽，黑猫还在张望，她连打两个喷嚏，鼻涕都流出来了。
下车的时候，钟寒山拎下一个登山包（在现实世界，他还是很谨慎的），现在打开，是一顶的帐篷。
撑杆、固定、打气男朋友做这些的时候，阮程程托着下巴，有一中看电影的感觉：男朋友俨然里的侠客，什么都能做到，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片刻之后，她坐着充气垫子，喝着从仓库取出来的热茶，看着男朋友合拢帐篷门。
“如果，我是如果，如果我死了。”钟寒山低着头，凭空取出毛毯，盖住她双腿，“每年今天和我的生日，到这里看看我，啊？”
一行冰冷冷的提示浮现在脑海：
2023年3月，玩家阮程程与钟寒山之间，首先完成任务的人可离开进击的勇者，另一人灵魂消亡，锁定在空间（餐厅）永远担任npc角色。
阮程程视线模糊，紧紧搂住他脖子，力气有点大，把男朋友整个人扑倒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保证，神情严肃地如同面对关卡boss，“我发誓，你会活下来的。”
钟寒山笑一笑，用指抹去她泪水，“别哭。”
谁先亲吻谁？阮程程记不清了。
他的肌肤凉凉，嘴唇灼热，胡子有点扎，刺得她颈窝痒痒的，阮程程咯咯笑，脸都红了。
渐渐的，钟寒山的吻越来越热，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情不自禁，沿着鼻梁、脸颊、脖颈滑到肩膀，意犹未尽地望着她眼睛，“好吗？”
他的眼睛黑黝黝，睫毛很长，一点也不像英国人。
她迷醉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帐篷的温度逐渐升高，阮程程绷直背脊，抓住男朋友头发，倒吸一口气--
纽扣被解开了，其次是腰带，冷空气令阮程程瑟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时间似乎凝固，男朋友呼吸粗重，劲很大，她心脏怦怦跳，血液叫嚣涌动，脚都没地方放了。
一件件衣裳被甩开，茶杯被带倒了。忽然之间，借着精灵风灯的光芒，阮程程从指缝里看到男朋友晨曦中的身体，修长均匀，犹如希腊塑像。
那个那个，狼人吸血鬼决战时，也是两个裸男上天入地的争斗，翅膀对利爪，血流成河。当晚她梦到钟寒山，同样没穿衣服
现在看起来，他比不上狼人和吸血鬼，也，也很雄伟了。
“啊”她声叫着，在垫子上缩成一团，像个的虾米；男朋友刚刚抱过来，就被她推开了。
接连两次，钟寒山只好停，离开她一些，低声喊她的名字。
阮程程浑身发热，捂着脸，无论如何不肯看他。
钟寒山哭笑不得地问两声，唉声叹气地搓搓脸，相当有风度，抓起自己的衣服。
她声解释：“我我还没准备好。”加一句：“我状态不好。”
箭在弦上，只能停，钟寒山情况也很尴尬，窸窸窣窣地套上衣服，拎起羽绒服，亲亲她的脸就走出帐篷了。
凉风趁溜进来，给留下来的人降降温。
她用衣裳裹住自己，一低头，黑猫在镜子里咧着嘴巴，显然在嘲笑。
“坏坏！”她戳戳镜面，瞧着黑猫慢慢消失了。“以后叫你坏坏！”
天亮了。
把门挑开一条缝，她看到钟寒山用力吸着烟，晨曦中一点橙红；他倚着城墙，两边城垛像驼峰，又像头尾相连的大象。
几分钟之后，他踩熄烟头，回到帐篷，心翼翼坐到阮程程身边。
她忍着笑，戳一戳他平坦结实的腹肌，“那个，钟队，我状态好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看起来，钟寒山也想笑，抓住她的，按住自己刚刚剑拔弩张的裤子，“还看不看？”
阮程程眨眨眼睛，“什么呀？”
“大象。”钟寒山狡黠地。
阮程程茫然，什么意思？
钟寒山啊一声，指点点她，像是：你这个00后，总笑我年纪大，看看，代沟啊！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真长。”他嘲笑，“你弟你妹都会唱。”
蜡笔新！理直气壮的男孩，露着丁丁，张口就是“大象大象，你的鼻子那么长”
阮程程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笑得肚子都疼了。
五天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活过来了，第一次没想起赵馨馨。
等阮程程笑累了，抬起胳膊，摸摸钟寒山额头，眼睛，鼻梁，下巴
“我们走一走，去个没去过的地方，好不好？”
钟寒山爽快地答应了，看看表：“今天是2月6日，我需要9日飞回伦敦，阮队，你只有三天时间。”
阮程程应了，望着帐篷顶部，忽然心血来潮：“钟队，我想看看大象。”
活生生的、长鼻子大象。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