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 > 正文 第25章 薛大傻子
    史太君在贾家从重孙子媳妇做起,到如今一不二的老封君,经历过多少风浪变故,偏上了年纪之后脾性越发返老还童了一方面愈胆求稳,只愿安富尊荣;一方面又纵着自己的性子来,偏心的愈加厉害。

    这老太太心里亲疏远近分的极明白,更兼着富贵锦绣里养出来的见识素养,她对美丑巧笨的要求极高,是个最有趣的妙人。

    杜云安就是这么入了这位老人家的眼。

    贾母心里,最重者唯贾政和贾宝玉父子。贾政已是一把胡子有了春秋的人,人虽孝顺,可老太太对着他那副板正严肃的样儿实在无奈,母子俩个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一腔慈爱心肠,对着胡子老长的儿子发不出来,贾母就更变本加厉的疼宠溺爱贾宝玉,对与他有益的人也爱屋及乌。

    如今贾家有爵位无实权,最需要的就是权亲的帮扶,于是所有的亲戚故旧,老人家最倚重的就是王子腾,不惜两代两房都聘王家女为妇——当初王夫人入贾家门时尚是高嫁,做的还是次子媳妇,如今王熙凤嫁的不仅是长房长子,还一进门就得了准话叫她帮着太太们管家理事。

    既得王子腾夫人喜爱,又长得好,杜云安自然而然的被这位老封君待见——需知贾母以一己之力,提高了整个荣国府对美人的容让度,在这里,不拘男女,长相可人的自然而然就会被优待些。

    叫杜云安,贾宝玉养成那副爱红爱俏的脾性实在不奇怪。这荣国府里,入目皆美人呐,就连那些不年轻的婆子,脸上也依稀能找出残存的风韵来。更不必贾母的院子里,平头正脸的人在这里都已能她丑的了,那些大丫头丫头一个个生的莺惭燕妒、桃羞杏让,贾宝玉被这些人环绕着长起来,没变成个风流浪荡子已经是贾家祖先保佑了。

    ————

    却三朝回门那日,凤姐回到荣府中,自然要到上房这里来请安回话。

    等太婆婆和孙媳两个完了回门的事,杜云安奉李夫人的命送上一尊五彩翡翠寿星老“舅太太敬问老太太慈安,她一旦回南料理事情,怕是数月不能来给老太太请安了,求您宥恕则个。”

    哄得贾母连连笑道“数她最多礼,也数她最有心,从不忘我这老厌物。”

    又命杜云安上前来。

    凤姐忙拉过云安的,携着她走到软塌前叫贾母瞧“老祖宗最会看人,您瞧瞧她这模样品格儿,是不是不比您屋里的几个差?”

    听得杜云安心里直打鼓,‘那一个’被王熙凤拉着请贾母打量夸奖的人还是尤二姐,赞完不到半年人就主动登仙了,可知被这祖孙俩唱和着称道一回绝不是什么大好事儿。她一个丫头,尤其承受不起。

    因忙福身一礼,笑道“不敢与姐姐们并论。”

    着还给老人家个脆生生的笑脸,视线微微朝下,既活泼又守规矩。

    贾母见她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不由得更欢喜了二分,细细打量一番,方笑道“舅太太很会调理人,这孩子长得娇俏,行事却好。”

    一面一面叫鸳鸯琥珀带她去吃茶吃果子。

    鸳鸯忙过来拉云安的,一握住那双,“嗳哟”一声,捧到眼前纳罕“你这么个人儿,怎的指肚上还有茧呢?”

    贾母听,命“给我看看,我瞧着这么嫩的肉皮儿如何会有茧子?”

    鸳鸯一句话,竟引动多人凑过来看问,杜云安才知道这里诸多的姐丫头,竟多是没见过人的茧子长什么样的,可见养尊处优到何等境地。

    众人细瞧时,见倒不明显,只是摸上去那里有块硬硬的皮。贾母命鸳鸯“拿些涂面的白蜜、鹅脂给这孩子。”

    又连道“可惜”,叫云安“你每日热水净后抹一点子,许是能消了去。”

    琥珀笑道“人生得白净果然更讨巧些儿,看老太太心疼的。只是你这茧子长得也奇,也不像做针线闹得。”她边边做出穿针引线的动作,引得大家都笑。

    一个杨柳细腰生的格外标致的女孩子伸出“看我的,这儿,原也有一点针线磨出的茧子,与你这个还不同,我的还凸出来些儿,好难看!我看见就生气,一日不知怎的竟自己发狠用牙撕下来那块皮,幸而没留下疤来只是你这几处,不能有这么粗的针罢?”

    光想一想就疼,众人都“噫!”着避开她,最的四姑娘贾迎春搂紧了她乳母的脖子,乳母忙把她抱下去。

    鸳鸯点点那丫头“姑娘们面前你又浑。”

    琥珀告诉云安“她叫晴雯,是老太太屋里最巧的丫头,什么绣活花样都难不住她。”

    杜云安又听鸳鸯笑道“老太太,不如我们叫晴雯丫头给咱们示范示范怎么自己咬下自己的一块肉?不然放过她,她下次还敢当着姑娘们的面儿冒撞。”

    贾母笑道“我不看那血呼啦啦的,我也知道是你这馋嘴猴儿没吃过的都想尝尝的缘故。这样,你只管把她拉你屋里去,叫她专给你示范,许能够你一口的。”

    四下里哄笑,贾母又指云安叫凤姐“你快把这孩子拉你身后去罢,她又白又嫩的,仔细叫鸳鸯逮住了咬人。”

    凤姐摸着自己的脸蛋叹气“从前老祖宗哄人家,什么好肉皮儿,如今见了新的,就把人推前头去当墙使。罢!我知道我粗皮老肉的不讨老祖宗喜欢,只求老祖宗也赏些个白蜜鹅脂的涂脸抹,省的以后叫老祖宗看了伤眼,又来怪我‘皮粗的喇眼珠子’!”

    荣禧堂的人与熙凤极熟的,她未出阁时常来给贾母请安,是个伶俐嘴乖的,但这样的笑解闷还是头一次,众人见她越发能放开,诙谐幽默之处,旁人皆比不过。

    有心的诸如鸳鸯、琥珀等人皆暗觑贾母,果见老太太开怀大笑,笑声儿都比平时响亮。她们就知这琏二奶奶了不得,处处都能搔到老太太的痒处——老太太喜欢辈与她亲近,二奶奶就不见外的直接开口讨东西;老太太又烦厌那些贪得无厌的,可看二奶奶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一些石蜜鹅油,就算给出一屋子去又能值多少呢。偏偏二奶奶话极风趣,更对老太太的胃口了。

    “鸳鸯,快给你二奶奶送两缸过去,叫她只管进去泡着罢。这肉皮儿还没喇着我,醋味已熏的我这屋子都酸了。”

    凤姐高声笑道“好姐姐,只管叫他们换两个水缸来盛,我并不嫌多!抹不了就让厨房做了蜜糕、松穰鹅油卷来吃,到时我单送你一匣子点心!”

    鸳鸯也扬声“诶”了一声,两人一唱一和的契合的不得了,俨然像两个馋猫儿沆瀣一气的计算老太太的白蜜和鹅油一样。

    热闹了半晚上,直到贾母乏了,凤姐才告辞往东院去,临走时,还被贾母叫住“我看云安丫头很好,你把她留下在我这里几日,过几日再还你。”

    凤姐忙应了,因笑“老祖宗喜欢,是她的造化。只是这丫头从被选上来当差到如今也不足一年呢,是外头门户里长大的女孩儿,往日又最得舅太太宠爱,我只怕她经的事少难免不周到。”

    熙凤话里的舅太太指的正是李夫人。这就是此时女子嫁人后的悲哀了,一应称呼都得随着夫家叫,待年深日久,连生死荣辱一并也都倚仗人家。荣国府接连两代迎王家女入门,王夫人高一辈儿,从她这里算王家算府里主子们的舅家,因此就算李夫人是养大凤姐的亲婶娘,凤姐明面上也只能称呼“舅太太”。

    贾母摆笑道“我这丫头与别个不同,想来在她家里也是父母偏爱,娇养着长大的,怪道叫人觉得有生气呢。你别管了,我正要听些市井乡野的新鲜事儿。”

    凤姐无法,只得留下杜云安,少不得又白嘱咐一句,叫她仔细服侍老太太。

    杜云安也没想到还有这歪打正着的一出儿,她本就不愿去东院跟喜儿几个挤在一处,自前儿成亲头一日起,喜儿乐儿几个就和贾琏的大丫头杠上了,只要离了贾琏和凤姐两人的眼,这两边的人就跟前世的仇家一样。别看只处了短短三日,若眼睛能剜肉,这些丫头已经各自变成白骨精了——杜云安虽不与她们的心思相干,可也免不了受波及。更何况王熙凤早晚要收拾清楚那些沾惹了贾琏的花花草草,云安可不想做那逼人的刀,心里早有打算要避祸。

    凤姐坐车回东边贾赦的宅子,可刚乏了的贾母却并不去休息,连鸳鸯等人也仍旧在厅里,一面儿有一句无一句的陪老太太些闲话,一面坐在脚踏上弄些活计。

    这会儿虽不及方才热闹,却颇有种恬淡悠闲的氛围,云安心道,可见贾母的确待丫头们很好,自己都觉得有股子淡淡的温情在这屋里。

    琥珀拉云安也坐下,笑道“别拘束。起来咱们也有几个月不见了,你比那次见时长开了好些”

    一语未了,就听外面一阵人声,比王熙凤离开时候还要喧闹,只闻一声一声的从外面传进人耳朵里“宝玉回来了!”

    屋内丫头都站起来,数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儿,一个双丫髻青褙子的丫头进来笑着禀报“老太太,宝玉来了。”

    杜云安就瞧见一个红彤彤的哥儿进门来,紧跟着一堆老妈妈媳妇子的也进来,直到把哥儿妥当的送到贾母眼前,那些人才退将出去。

    “给老祖宗请安!”宝玉像模像样的作揖。

    贾母早“肉儿”“心肝”的拉进怀里,笑问“怎的回来的这么晚?叫我悬心。”

    宝玉撅嘴道“我原要跟着二哥哥和凤姐姐去舅舅家,都不让。还被老爷听见了,受了顿训斥不,太太又叫随老爷去访友”

    “怎么,你老子在外面又呵叱你了不成?”

    贾宝玉一张粉白粉白的脸盘儿皱了一下“这倒没有,只是今日相聚的几位老爷并未带去子侄,谈兴上来连老爷都把我忘了。方才长随提醒老爷该带我回来时,老爷还不自在,嫌我碍事——老祖宗,我再不跟老爷出去会友了,好没意思!”

    “嗳哟,乖乖可是受了罪了!你才多大,听得懂他们什么,你放心,下次你太太再令你去,只管来告诉我。”

    贾宝玉没话,那些人的不过是些文章经济,尽是禄蠹旧套,他旁听着都觉污浊逼人,是再不愿再受一回罪了。

    贾母见他仍不高兴,就一指杜云安,笑道“宝玉,你看那是谁?”

    杜云安忙福礼“宝二爷金安。”

    宝玉眼睛一亮“云安姐姐!”

    这公子天真烂漫,的确讨人喜欢,一点不见外的跑来拉她,先问昨儿凤姐姐怎么没带她上来,又问在这里住的惯不惯,想不想家等语。

    昨日是凤姐这个新媳妇去宗庙见之礼的大日子,带的自然是心腹平儿乐儿两个。杜云安一一妥帖的答了,还笑“多谢宝二爷记挂。”

    贾母见宝玉高兴了,因笑道“在家里倒不必叫他‘宝二爷’,只叫他名字就是。”

    又对宝玉道“好了,有话明日再罢。为着你这猴儿,你凤姐姐留她在我这院子里几日,明儿见了你凤姐姐,可不许再胡闹了!”

    杜云安这才明白贾母留自己在这里为着什么,原来是为了哄一哄贾宝玉的。今早王熙凤三朝回门前来向长辈作辞,贾宝玉兴冲冲的自己爬上了回门的车架,也要去探望舅母——这位爷没经过姐妹出嫁的事,不知道今天不是普通的访亲戚,而是新媳妇婚后头次回娘家的正经日子,如何能带着叔子一起?

    千万把他哄了下来,还叫贾政知道了,少不得挨了一阵训斥。贾母正要想法儿哄他回转时,王夫人又一杆子把人支到贾政那里去了,虽知道王夫人是望子心切,贾母仍不受用,她料定了宝玉回来要生气。

    自来所有人对他的要求都无有不应的,偏今儿应不得。贾母唯恐宝玉生气以后远了凤姐,使她姊弟两个不能像从前亲近,是以一定要生法子调和了才行。

    杜云安就是这调和的工具人儿。

    昨儿贾宝玉还拉着凤姐问云安姐姐呢,史太君听了一耳朵,就记住了。正巧今儿宝玉的舅母命这丫头来献礼物,可见她在亲家舅太太跟前也很有几分体面——这老封君早不记得先前李夫人来拜见的时候她见过云安,还夸奖过几句。

    倒是贾宝玉从未忘了,上次去王家知道杜云安服侍了王熙凤还连连“妙极,妙极!我原就,云安姐姐这样的,要是也在咱们家就好了。”那天杜云安冷眼看了半晌就知道了,凤姐原来的大丫头里喜儿乐儿一心在贾琏身上,并不大肯和他顽笑,平儿是凤姐房里的总领,没工夫陪爷话。唯有杜云安自己,因李夫人曾命陪他玩了半晌,他就记住了,因此显得比其他几个格外亲近些儿。

    此时,杜云安也没料到这点子前因还结了个善果儿,正解了她的困,因而将一百二十倍的耐心都用上了,贾宝玉偶冒出来一句不大妥当的痴话,她也不疾不徐的应对,显得极可靠得体。

    贾母在上面看着,暗暗点头,是以任宝玉又叽叽咕咕了一会子闲话。

    “好啦,你累了一日”话还未完,就见一个桃红绫袄儿青缎背心的温柔丫鬟进来回禀“太太问宝玉睡下了吗。”

    贾母微微皱眉“他累了一整日,回来的实在晚了,明儿再令他去见你们太太。你只睡下了罢。”

    这腰里系着条海棠红的丫鬟才低头应了声“是”,就被宝玉叫住“袭人姐姐,你还不认得云安姐姐罢?”

    杜云安就见袭人抬眼望过来,先是在贾宝玉身上定了两定,才看自己,随即点点头,出去回话了。

    贾宝玉兀自对云安些袭人姐姐柔善宽厚之语,可杜云安却觉得这袭人方才看过来的眼神里分明有些不喜,不知自己才刚来那里得罪了她?

    厅里的落地钟叮叮当当的敲了九下,贾母假唬了脸命宝玉去睡,又叫晴雯“只怕袭人还没回来,你去碧纱橱里,好好服侍他睡下了。”

    吩咐完,自己也扶着丫头的往后面暖阁休息不提。

    今儿不该鸳鸯守夜,因此她拉了云安,关了这厅的门,将钥匙挂在腰上,领她一起到下房安歇。

    “今儿你跟我一床睡,等明日你的行礼铺盖送来,我再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一面又问“你多大了?”“家在哪里?”等语,两人漱洗时,这姑娘突然伸过头来闻闻云安的头发,口里“你好香。”

    “”

    杜云安一时无语,稳重大气的鸳鸯私底下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好一副风流公子的口吻。

    她脸上的惊诧表情实在掩不过,鸳鸯红了脸忙解释

    虽有些个插曲,但两人脾性相合,倒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在,聊到深夜方睡。

    身边鸳鸯都睡熟了,杜云安仍旧睁着眼睛望着虚空发呆。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坐更打梆子的声音传来,杜云安方知天已四更,悄悄从枕下摸出银表打开,借着纱帐外的一豆烛火看时,果然正是两点二十四分。

    这银表还是她调进正院的头一日李夫人给的,云安握紧了这东西,心内五味杂陈今日李夫人特地交代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趁今日熙凤回门,李夫人把杜云安叫来静室,先是仔仔细细好生端量了一番,忽然将她搂在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足有盏茶功夫。然后百般摩挲着叮嘱些保重自己之语,还道“我并不是不要你,只是南边出了些事情,待我回来就亲去荣府接你。”

    “你若有事,或者遇到为难的了,只管告诉顺儿,顺儿的爹娘会替你办妥当,即便不能,他们也会来禀告王福,我已告诉了王福,只要是你的话,再大的事情也叫他办到了——这是你姨你老爷的腰牌,万一有那等关乎你身家性命的大事,你就把这牌子拿出来,留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家将能保你安全一时,还会送你去老爷那里。你别怕,这里头有些缘故,等我回来再细细告诉你”李夫人将”姨爹“两字咽了回去,红着眼圈殷殷叮嘱。

    “好孩子,我恨不得叫你片刻都不离我眼前,只不过现下还有几件事没料理明白,你且在那边耐烦些时日。凤姐儿屋里的事情你一盖不要管,但也不许受别人的气,你得记得,你本不是他家的人,敬着远着也就罢了,若有那等敢欺侮人的人,叫顺儿打回去就是!你自己不许硬碰,等我回来再给你出气!”

    “那身契也无需担心,我接你的时候儿包管已经在府衙销了去——只是这件事得瞒着旁人,一切等我将你哥哥带回来,我们团圆时只告诉他知道。云安,你需得记得,你同你哥哥一样儿,出生就是良籍,原是有些缘故才假托具体的话到时候我再教你。”李夫人本打算给孩子改个名字,彻底将过去的事抹去,但“云安”二字实在改无可改,“云”是妹妹给的,“安”的话,其实她这亲姨妈的心和亲娘的心都是一个样儿,对这囡囡唯一的期盼就是叫她平平安安的过活,其他如金尊玉贵之类的与平安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云安虽不能更变,但“杜”却有商榷的余地,李夫人私心里品度一番,益觉“李云安”比“杜云安”更顺耳,更好听——只是她唯恐云安一时不能接受,便准备忙完诸事回京后再提。

    “还有一事,你帮我将一件东西送给贾老太君,就这彩翡好看罢,后头还有半库房,都留给你顽。”

    时间紧迫,李夫人不过了两刻钟的话,却叫杜云安整个人都懵了。

    但除了那一会儿,别的时候都人多眼杂,杜云安只得死命叫自己不去想,生生憋到现在。这会儿稍稍一回想,还有什么不懂呢,必然是李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杜云安此时思量的却是李夫人知道不知道哥哥其实是王子腾的儿子呢?

    杜云安半靠着床柱出神儿,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的,心下觉着李夫人不知道的可能大些儿,毕竟要怀疑早就怀疑了,哥哥有六个脚趾的事外人也都不知道,因他一趾切去的早,鞋靴也不像王子腾的明显——唯一的纰漏在王仁身上,到现在云安也不知道王仁要杀哥哥,是只因为他是李家外孙的身份?还是二者皆有,且因哥哥是王子腾血脉的缘故叫王仁必得除之而后快?

    “别急,别急。”云安告诉自己,至少哥哥此时已经安全了,只待她寻送出信去,兄妹相见了再商量。

    “反正身契会销掉,大不了跟着哥哥远走辽东就是。哥哥里有路引”

    “你做什么呢?可是要起夜?”鸳鸯迷迷糊糊地的问。

    云安唬了一跳,忙躺下“我睡迷了快睡罢。”

    遂把被子拉到颌下,趁着天光未亮紧着眯一会子。四更五更之间本就是人一天里最困倦的时候,杜云安又累了一日,不一会床帐里就传来两声轻缓有节奏的呼吸声儿。

    此时,江南水乡,秦淮河上悠悠漂荡着许多精致画舫花船,但已闻不见丝竹之声,那些高乐的老爷少爷搂着美人醉卧在香帐里。

    “嗯?冷。”只大红薄纱裹身的美人檀口微张,娇滴滴呓语了声。

    “瑳爷,奴家冷——”美人儿咕哝着撒娇,仍没等到恩客将自己包进怀里,反而寒气越重,只得强睁开睡眼

    却见水已经浸入舱中,还在迅速的往上漫延“啊——!船漏水啦!”

    女子一点儿都没打愣,裹紧了纱衣就跑出去,边高声尖叫边跑到甲板上,一跃入了水。

    月光下这美人儿如同一尾红色的锦鲤,很快就游出老远,被靠过来救人的船拉了上去。

    幸好这艘快速下沉的花船不大,没有因沉船引起旋涡,那船上的人也都会水,除了那红纱女子外,船上的其余四个人也都被别的船救了上来。

    离画舫最近的、亦是最先救起女人的一只画舫上,十来个穿着脚后跟有山牙暗绣皂靴的人伸长脖子找寻了一圈儿,突然脸色黑沉,为首的一把揪住红纱女的头发,从牙缝里挤出句话“瑳大爷呢!”

    九月初的河水已经很凉,那女子本就冻得不清,被提着头发磕磕巴巴的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见瑳爷,那屋里就我一个人!”其实她只顾逃命,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床里面是否还有个人。

    但这女人知道,要想活命,只能咬死两位不知道。那家丁恨恨地将她往地上一甩“下水,救不了瑳爷大家都得陪着死!”

    女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边还在求神佛保佑,千万别叫瑳爷在她床上被发现,哪怕叫水冲走了也好

    因着这一场事故,丢的还是甄家近支的公子,整个秦淮河都被惊动了,无数船夫水为了酬钱争先恐后的下水找寻,一时间河水都像被煮沸了一般。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天光微亮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到自家船上,迅速往外划,都打的离着沉船越远越好的主意——不管那瑳公子在哪儿,只要没早离开上岸,这会儿已然是死大于生,谁愿意冒着叫甄家迁怒的危险留在附近?

    不知何时,那艘甄家护卫的船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水平线上。

    待甄家接到消息找来时,偌大的秦淮河上只有零星行船,沉船附近方圆一里的水面上更是只有一艘画舫——“那是谁家的船?不要命啦!”

    “嘘!是呆霸王薛大傻子的船。”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咱金陵的俩霸王撞上了,一个又傻又横,一个心黑毒,傻得这个还活蹦乱跳,精的那个却翻死鱼肚子了!”

    “嘿,老天有眼!”

    “狗咬狗一嘴毛,叫毒霸王把呆霸王也带走罢!”

    “就算带不走,甄家能饶了他?你忘了从前死了个姨奶奶,就闹得比别家死了老太太的都大!足足打死了七八个下人,那还只是个妾呢,这回死的可是三房独一个的少爷!”

    “”

    “我的儿啊——!”甄家直接派了楼船拖船来,几乎将江面都占满了,没废多久就将那艘花娘的船捞了上来,在正中的那间船舱里找到了甄瑳的尸体,甄三老爷哭嚎一声,眼一翻疼死过去。

    岸边,临水的一间客栈二楼,宋辰轻轻将窗户关上,回身道“师兄?”

    杜仲的嘴唇微微发白,问“那个花娘呢?”

    “跑了,护卫都下水后她就从另一边跳水跑了。那几个护卫也跑了。师兄不必替他们担忧,花娘这种市井里混迹出的最擅躲藏,甄家将金陵城翻过来怕也找不到人。”至于那些护卫,逃过了算捡了条命,被抓回来也是咎由自取。

    “走,咱们回京!”

    宋辰拦住“师兄,你伤还未好,昨晚上又泡了半宿的冷水,还是先看过大夫再”

    “我们马上走!”杜仲捂着胸口起身“安安,安安自己在京中”偏偏那王仁也在王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