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 > 正文 第27章 借题发挥
    十月朔日的寒衣节刚过,就到了贾琏夫妇搬家的日子。

    这日一早,王熙凤仍往贾母处请安奉承,她院子里搬动布置的事情自有下人去忙。平儿几个各领了一群人分工照管各处,就连杜云安也一早就从荣庆堂赶过来,因她识字,便主管不常用的嫁妆之物的封箱登记,移到丹桂苑的库房中去。

    丹桂苑里,平儿单管凤姐所居正屋的布置,所有家常之物都需问过她之后再摆放,顺儿就负责其余房舍的打扫陈设,这两个都性情平和,通心合力起来倒有模有样。

    但东院那里就不算太平,喜儿该将本院之中所有不带走的东西装箱收入耳房,乐儿要使人将这屋子里凤姐陪嫁的名贵家具一一用布幔盖好,并叫她俩指派个人留下来看本处的房子,一是防下人偷盗,二是要护理伺候这整套的老花梨木家具。叫她们做主从凤姐的下人里挑选留人,这本是个威风的好差事,可这两人却老大不高兴,只觉料理这搬出去的院子有什么出息,连顺儿都爬到两人头上了。喜儿摔摔打打,一会骂这个,一个训那个,乐儿稳重些,也吊着张脸子。

    “嗳哟,怎么这副模样?有这对着咱们摆丧门星吊死鬼脸子的功夫,你倒是去找那些硬茬儿撒气去呀!”嫣儿倚着门冷嘲热讽。

    侬侬柳眉微蹙,抱着自己的包袱,意兴索然的道“罢了,你与她们什么,咱们快过去替二爷收拾是正经。”

    “呸!骚达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二爷的书房用得着你们?甭管前院后院,给二爷的地方当家做主的是咱们奶奶,你算那根葱!当自己真与二爷‘你侬我侬’呐,不过是件旧衣裳!“喜儿醋意大发,立刻舍了嫣儿顶侬侬。

    乐儿也恨恨的看侬侬,最先挑事的嫣儿反缩了起来,看两女一起对付侬侬。

    原来这些个美貌丫头因不识字而少了些文章见识,从前只为侬侬的名字叫起来亲昵而不喜,谁知前儿周瑞家那个嫁给古董商的姑娘进来请安,恰巧碰到侬侬,周瑞女儿因“侬侬你这名字怪难为情的,我才知道有个‘情诗’里的出处,什么‘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侬侬被周瑞女儿当面挑破了贾琏当初给她取名的深意,又羞恼又慌张,这本是男女房中私情,并不能泄与外人言。更何况贾琏为她取名时确是情真,可琏二爷本就是无定性的风流人,后头宠了新人就把侬侬往后搁了一步,一步退步步退——幸而贾琏虽不长情,却是个念旧的人,侬侬虽温柔和顺,却有几分心,常用从前情分警引贾琏,这才站稳贾琏通房第一人的位子。

    侬侬自己有千般委屈不能诉,又被周瑞的女儿谑笑,怎能不恼。只是还没等她发作,得知“侬侬”二字深意的几个上进人已经妒火中烧,府里上下人等都怪腔怪调的叫她名字取笑。

    几个人正打嘴仗拉酸话,全不顾一群下等仆妇互相使眼色躲出去的举动。谁知邢夫人扶着王善保家的忽然走进来,喝道“你主子一不在你们就作狂起来,吵闹的我家里不得安宁!”

    王善保家的忙道“太太犯不着与她们动怒,只等二奶奶来的,叫她处置罢。”

    邢夫人冷笑道“我正要问她呢,怎么满家里就她的丫头眼里没人?去!叫你们二奶奶来见我!”

    原来这邢夫人心里正作病。其余种种还可恕,唯独凤姐一个寸功未立的新媳妇,花言巧语的讨了老太太青眼,放话叫她帮忙管家理事,这可真戳了邢夫人的肋巴骨儿——这邢夫人心想,‘你到那边就是管家奶奶,等日后回来这里是不是也要管家?是了,老太太虽偏心,老爷却是个孝子,你只哄着老太太帮腔,难保老爷不听’,又想‘你是我家的媳妇,本指望你奉承了老太太为我家谋些好处,谁成想你鸡爪子炒菜,是个尽往外扒的货!’

    邢夫人本就有些轴,身边几个心腹又皆是戳哄着邢夫人生事之辈,巴不得往大里闹她们得意,指望这些人劝解邢夫人消气那是白日做梦。杜云安心想,少不得从后面库房里赶出来,笑道“太太!您是最慈爱宽仁的,家下无有不知”

    云安方才就叫人抄道儿去告诉王熙凤和平儿知道。她这儿着些“太太请养生身体要紧”的套话儿,暂且拖住邢夫人,心里只望她们跑快些,别叫邢夫人使派的那两个婆子赶前头。那两个婆子摩拳擦掌的,显然要仗着邢夫人的势抖威风,要在人前诘问王熙凤,给她没脸。王熙凤是新媳妇,脸皮还薄呢,可禁不起婆母的质问斥责。

    “好个伶俐丫头,你是聋的吗!她们在这里大呼叫的你不管,这会子见太太恼了就出来做好人,怎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在太太跟前话!”邢夫人还未话,王善保家的已跳着脚喝骂,唾沫星子四溅。

    邢夫人只管浑身打量杜云安,少顷,抬脚进了屋子,显然是任两个陪房施为的意思。

    另一个陪房费婆子见状,便冷笑“她怎么不配?她一个别家的奴才,都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称王称霸了,老太太偏还喜欢呢,连鸳鸯琥珀几个都和她好,可见天生狐媚性子,惯会蛊惑人的!”

    “”

    “娼.妇欠收拾”

    荣国府家大业大,底下的仆妇们仰仗各自主子的势,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只不过邢夫人上不得贾母青睐,中不受贾赦喜爱,下头琏二爷的孝顺也不过面子情儿,于是她的奴才们不免失势,耍不起威风,捞不着油水。诸如王善保家的、费婆子一流,早就积了无数怨气不满,寻就要生事。

    她二人最好察听闲言是非,知道了杜云安虽在贾家,其实仍是王家的人,不过一二年间在这里罢了。便早想拿她做筏子给二奶奶屋里的人下马威,于是这会儿越发吆三喝四起来,料想这丫头不是这里的人,就只能吃闷亏,舅太太家再如何煊赫亦是外人,还能管到她们头上不成?

    杜云安还是头回经历这阵仗,此时方知什么叫刁奴恶仆。

    王善保家的欺侮她不是贾家的奴才,可这何尝不是杜云安的优势,只见这巧巧的一个姐儿,面无表情的搬起院中一个装粗苯家伙的榆木箱子,“哐当”一声往俩婆子脚尖前一扔,只差两指保管砸在脚上。

    箱子落到地上,扬起一阵灰土,里头玎珰乱响,足见有多沉。

    杜云安看两个婆子,又面无表情扫了院中其余四人,侬侬喜儿四个丫头就见这女孩儿脸板的像块砖,口里却柔柔软软的“二位妈妈仔细些,现下这院里忙乱,若是被箱子柜子的砸到绊倒可就不好了。”

    柜子?六人的眼睛不自觉看向院中立着的几个比人还高的落地柜子——那是丫头们屋里用的,又粗又笨,被这砸到了就不是断个脚趾能交代了,怕不得搭半条命进去?

    喜儿四个喉咙发紧,下意识咽口水。而王善保家的这才回神,“唉哟”一声一屁股坐地上,费婆子也膝盖发软两腿哆嗦个不停。

    常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可到杜云安这里,就成了‘横的怕要人命的’。

    杜云安心里也气,她今儿但凡退让一步,别人还不得有样学样欺负上来,若一味忍让,必会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这两个婆子忒可恶,什么‘狐媚子’‘娼.妇’‘粉头’‘下流东西’的话张嘴就来,单凭这嘴皮子功夫,十个杜云安也不合人家一人之敌,索性一力降十会,看她们还敢不敢了。

    “好妈妈,我身微力薄,是最最胆的一个人了!只是我虽胆,却也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的道理。”

    “妈妈也,我不是这里的人,不过略住一年。倘若我不慎‘冒犯’你们老人家一点儿,有舅太太在,这里的太太们还会跟我计较不成?王妈妈,您是不是这个理儿?”杜云安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皮笑肉不笑的本事,盯着王善保家的眼睛问。

    王善保家的只觉那黑黢黢的眼珠子里藏着只恶鬼,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云安姑娘,我们不敢了。”娘诶!这种力气想弄伤弄残个把人还不容易,只叫她们自己设想,就能惊出一身的冷汗。

    这种人,必须一次叫她们怕了才会消停。

    “什么不敢了?”院外,王熙凤扶着平儿的进来,笑语盈盈的问。

    “哟,王妈妈这是怎么了?”凤姐道。

    王善保家的余光瞟见乖巧可人的杜云安,脖颈子一凉,对王熙凤赔笑道“腿肚子抽筋了,多谢二奶奶关怀,不妨事”

    后头两个报信的丫头跟见了鬼似的对视一眼,这老货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平儿和顺儿两个却担忧的先打量一番云安,尤其顺儿,见云安头发丝儿都一点不乱才放下悬到喉咙的心。

    “我来迟了!叫太太久等,该打!”王熙凤走进厅里笑,正见邢夫人从后面出来,显然已经巡检过一遭儿了。

    凤姐心内讨厌,面上却亲热又殷勤“你们怎么伺候的!快快快,平儿上好茶来!”

    “昨儿个才得的新茶,都这进上的秋白露滋味最好,我年轻不懂这个,太太给品鉴品鉴?”

    这凤姐跟连珠炮似的,又道“如今改换时气,我给太太置了几件冬衣,只是针线不大好,太太别嫌弃罢”

    不一时平儿亲自捧着个茶盘进来,那上头不仅有个官窑甜白瓷的盖碗,还有一个银色巧的茶叶罐儿。熙凤亲自给邢夫人捧茶,又擎着那罐子“太太瞧瞧,就这么拳头大的一点儿,李家整个茶园子统共得了一百来罐子,我婶娘特地给我送来十罐儿,这滋味的确与春茶不同。”

    邢夫人将才错过了最好的发火时,这会儿有心砸了盖碗,又被眼前这银色茶罐儿看住了,“这不是锡制的罢?”况且王熙凤叫李夫人‘婶娘’,不是随王夫人的‘舅太太’,也令邢夫人心里略好了些。

    “太太好眼光,可不是银的,还有一套玳瑁银支茶具——平儿快叫人把我准备孝敬太太的箱子抬进来。”

    邢夫人原还疑心这话是哄自己的,可抬上来的那个红木大箱子叫她尽去了疑心。那箱子里果然有四件大毛衣裳,一整套银茶具并八个银茶罐儿,另外还有一对玉如意,几匹锦缎、玩器摆设若干。

    显见真是王熙凤有孝心,事先预备孝敬她的。邢夫人有些愧悔,不该这样疑心媳妇,儿媳是好儿媳,只她姑母可恶罢了。

    “好孩子”

    殷殷送走了邢夫人,王熙凤回来就道“喜儿乐儿跪下。”

    喜儿两人白着脸跪下,听王熙凤怒道“不知轻重的糊涂东西!白生了一个脑子!若果然今日叫我没脸,看我不揭下你们的皮!”

    见熙凤只是管教喝骂喜儿两个,侬侬嫣儿两人也忙跪下请罪“原是我们的不是,求奶奶责罚。”

    凤姐却只顾撇茶沫子,半晌才不冷不热的道“你们是二爷的心尖子,就闹得太太要治我的罪,我哪儿敢责罚你们呢。罢了,总归你们是二爷的人,我只教他自己管罢!”

    侬侬和嫣儿两个的脸都白了。

    她两个到底还是个丫头,顶了天儿的被看作是“半个姨娘”,可这封姨娘也得太太肯吃她们敬的茶才算,如今太太全不把她们当自己院里的人,别封姨娘,就是像以往那样服侍二爷起居怕也不能了。

    至晚间,贾琏回丹桂苑,见一色崭新开阔,心里也喜欢,尤其三间正房的家具竟是一水儿的紫檀木,比先前院子里的还好,叫贾琏也纳罕。

    凤姐因笑道“那边的是金陵我父母与族中置办下的,这些是婶娘给的。”

    贾琏点头“都盐商豪富之极,看婶娘的笔,果不一般。”

    凤姐又今日搬家贾母多喜欢之语,又命平儿将家下人等送来的贺礼单子呈给贾琏,贾琏笑“何至于此,不过都是家里,如何弄的这样阵仗,好似咱们自立门户似的。”

    却见熙凤庄重站起来,向他福了一福“虽是他们奉承巴结的意思,可我看来,很该贺一贺——老爷发了话,二爷大了,替他照管府里事务几年,很历练了出来,要给二爷捐个前程。”

    贾琏“腾”的起身,喜道“果真?”

    凤姐嗔道“那还有假,太太今儿当着老太太的面的,老太太很喜欢呢!”

    “几品?”

    “太太是个美缺,五品的同知。”

    贾琏略一想,高兴中还有疑惑“我将才跟老爷请安,老爷怎么没提?”

    凤姐脸上的笑就收了收,因道“二爷,如今咱们在这边,自然也跟着这边的称呼,今儿我在堂上‘我替二爷多谢二老爷’,老太太还不受用,我只好改了口。”

    她见贾琏发怔,忙道“我自然知道东院里的才是咱们正经的老爷太太,只不过在这边时请二爷好歹耐烦些罢。”

    贾琏摇摇头,不似方才那般高兴,仍揽着凤姐道“二叔待我不薄,这些年婶子也没少疼我。既如此,外面便随着这边叫,在家时还是照旧罢。”

    熙凤觑他神色,忽然身子一扭,嗔道“二爷今日得了这喜事,自然高兴,可不知我险些就没脸活着!”

    贾琏吃一惊,忙问“这可怎么?”

    凤姐淌眼抹泪的将四个丫头吵嘴,邢夫人借发作等等了,末了道“亏得云安变,赶着叫人告诉我。我才从上房下来,就见大太太的两个婆子兴匆匆的往老太太那里若果真叫她们当着老太太和姑妈的面发作一通,阖府只我的丫头眼里没人,我也不用活着了,连我们王家都要蒙羞!”

    “若不是云安那丫头记性好,平儿刚把我的话告诉她,她一丝儿没耽搁就凑齐了那箱子‘孝敬’——叫大太太知道了我的孝心,恐怕这会儿爷也得去跪祠堂了,谁叫你娶了个不孝的媳妇呢!”熙凤赌气一般,接连了几个“大太太”。

    贾琏与邢夫人只是个面上情的母子,听她这样刁难新儿媳,又心疼凤姐又觉伤了自己的脸面,一时脸上青白一片,很不好看。

    凤姐趁告状“你只怎么处置这四个人罢!我也不偏袒自己的丫头,全听你的主意!”

    贾琏恨道“作死的蹄子,若不罚一罚,只怕她们还不知厉害!”

    “那二爷倒怎么罚呢?”凤姐似笑非笑。

    迟疑一会子,贾琏又心软了“你们女人家拌嘴吵闹是常有的事,原也是太太借题发挥。她们虽有错处,但幸而我家有贤妻,不曾闹大了——不若就罚板儿,再黜几个月的月钱,二奶奶觉得如何?”

    熙凤冷笑“我的丫头已掌嘴十下,如今再照二爷的另罚一通便是。只是你那两个宝贝,我却一指头都没敢弹的,只等着二爷替我做主,发落她们。谁知二爷心里头,两个奴才比我这正头奶奶还重,今日她们给我惹的大太太要治我的罪,焉知明日不会带累的我被老太太厌弃——罢,我也灰心了,就按二爷的照办就是”

    贾琏听这话不像,赶忙一把拉住凤姐,果见她桃腮满布泪痕,神色恹恹淡淡。

    “好奶奶,你什么是我不依的,既如此,也另罚十个嘴巴子就是。”

    王熙凤摔开,气道“果然我的话二爷没听到吗?别个我都能抬放过,唯有那个挑事的要严惩!”

    “挑事的?是谁?”贾琏靠上软枕,探究的看熙凤。

    凤姐就命“将今天听到她们吵嘴的人都带进来,叫你们二爷看看我有一丝儿谎的地方没有!”

    随即外头站了一地人,都七嘴八舌的复述,果然王熙凤方才并没有添油加醋。

    此时贾琏没好意思的,讪笑道“是我误会了二奶奶,奶奶只怎么处置,我无有不应的。”

    凤姐这才放软了身子,靠着他道“今日祸事是因嫣儿挑事的缘故,我向那些个侍候二爷的人打听过,这嫣儿惯来调三斡四的生事,这一则已不是头一件了,她这种祸头子,我是容不下的,只打发出去罢——念她当日伺候二爷有点子功劳,许她父母自行发嫁。”

    贾琏闻言,立刻有不舍,才要软话劝凤姐改了主意,就听凤姐又道“这丫头心大了又不服管教,我才叫她出去。侬侬那里倒还好,今日的事原也怪不着她,她还受了一场气,如此,便不罚她了。原先二爷还嫌我的丫头多,如今出去一个,咱们屋里剩下五个大的,倒不算太出格了。”

    这言下之意,她的丫头给贾琏补空子。

    贾琏踌躇半晌,才道“罢了,就照你的办。另赏她一百两银子,权作我给的陪嫁罢。”

    忽然回神又笑“如何是五个,你本就有五个,加上侬侬,可不是六个?”

    凤姐笑道“不算云安,这丫头我有别的安排用处,二爷只管等着老太太赞你罢。”

    贾琏奇道“云安丫头的安排,干老太太赏我什么事?”

    凤姐但笑不语。

    这一节轻悄悄的掀了过去,只侬侬物伤其类,镇日惶恐不安。

    可私底下凤姐却对平儿道“云安丫头能干不假,性情也变灵活,我是很喜欢。可我不能把这样的人留在你二爷跟前,若哪一日出了事情,叫我不好料理。”

    平儿听了,一时只觉遍体生寒。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