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恢复记忆这件事很令人心动。
祝安宁太想他的公子了
太想回忆起,他的公子是什么样的。
祝安宁扑到殷玉衡怀里,深吸了两口气,蹭了蹭,喃喃道:“师兄,你知道血奴吗?”
祝安宁恶意地想:师兄,你现在不就相当于我的血奴吗?
“我知道啊,”殷玉衡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以前凤梁就出过血奴案,当时我还在呢。”
祝安宁闻言一愣,心里忽然一冷。
他想起帮他伪造身份那个人过的话——
“当年殷玉衡因为凤梁郡守招待不周,便蓄意报复,害的郡守一家满门抄斩,郡守大公子也因此丧命。”
祝安宁冷漠地想,对啊师兄,当年你确实在。
甚至害死了我的公子。
刚刚升起的一丝心软瞬间消散,祝安宁心里重新冷下来。他咬牙问道:“师兄,你记不记得凤梁郡守家的大公子?”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殷玉衡有些迷惑。
他费力思索了一会儿,才勉强想起这么个人:“记得。”
好像是个纨绔公子,整日拿下人奴隶取乐,随意打杀。甚至那些血奴的血有不少就呈给了他。这人贯会捧高踩低,见了自己就巴结,实在让他厌烦。最后查抄郡守府时,一起送去了刑场,也不算冤枉他。
殷玉衡没想明白祝安宁为何要提起这个人。
“原来师兄还记得。”祝安宁嗤笑一声,不再多。
“你去休息吧。”殷玉衡把祝安宁推开,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李光寒进了问天台。
祝安宁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祝安宁在问天台外站了一会儿,两个道童走过来。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叫住道童:“等等。”
“听最近又有人制造血奴?”
殷玉衡跟着李光寒进了问天台。
依旧是空荡荡的大殿,中央绘着取血的阵法。
殷玉衡不想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抽出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他跪坐在地上,拉开衣服,拆掉包扎好的纱布,用刀尖挑破已经结痂的伤口。
他边做边跑神,心想回去又要哄人。今天他是瞒着陆厌偷偷来的国师府,陆厌不会气疯吧
鲜血涌出,李光寒在旁边看着。
“玉衡。”李光寒忽然唤了一声。
殷玉衡抬眸,淡淡望向他。
李光寒一怔,好似不太习惯一向孺慕自己的弟子这样看着他。
“你把荷花池烧了?”
李光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五年前殷玉衡泛舟湖上,一颗一颗把莲子扔进湖里,一边扔,一边对岸边的他笑。
“老师,荷花开的时候,就是我在想您。”
荷花每一年都开,风雪里也不凋谢。整整五年,偌大国师府里,除了那些道童,就只有师徒两个人,和一池随风摇曳的碧荷。
直到昨日大火,国师府其余都完好无损,只有那池荷花被焚烧殆尽。
殷玉衡眉眼依旧淡淡的:“啊,烧了。”
他不再话,李光寒也沉默下来。
烧了就烧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李光寒心想,大约他从没有真正走出昔日的梦魇,始终徘徊在入魔的边缘。除了他的少年,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入眼。他的感情太淡薄,甚至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剖心取血、毁坏灵台。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可看着殷玉衡一身红衣跪坐在阵法中,他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隐秘的疼。
这是他的徒弟啊,信任他、仰慕他的徒弟。
可他辜负了这种信任,把对方推入了深渊,一如当年自己的同门把自己推入深渊一样。
李光寒忽然想,他真的做对了吗?
问天台外,道童恭恭敬敬地对祝安宁:“是,今日朝会有人重提血奴案,据又有人私下制造血奴。太子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下令彻查。”
祝安宁听着,皱起了眉。
“师兄发了脾气?”
道童笑道:“是啊。殿下平日看着脾气好,其实只是对亲近的人特别包容罢了,朝中不少人都很敬畏殿下呢。”
另一个道童也道:“谁不知道血奴案是殿下逆鳞?又出了这种案子,殿下生气也是自然。”
祝安宁听着,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师兄很重视血奴案?”
“那当然。八年前,殿下就因为血奴案,处理了朝中好大一批官员。”
祝安宁抿紧嘴唇。
他听帮他伪造身份的那个人过八年前的事:
“殷玉衡借着血奴一事大开杀戒,其实只是排除异己。凤梁郡守被栽赃诬陷,一家无辜丧命,大公子也死在当年。”
那个人还拿出了不少证据,结合自己记忆里破碎的片段,曾让祝安宁深信不疑。
然而此刻,祝安宁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看出祝安宁的跑神,道童又叹道:“制造血奴,丧尽天良,当年凤梁郡守肆意残害人命,在凤梁一遮天。还好有殿下主持正义,要不然冤魂都不得安息。”
祝安宁愣了半晌,下意识道:“凤梁郡守是被栽赃诬陷”
道童摸了摸脑袋,疑惑道:“怎么会?凤梁郡守圈养血奴、贪污渎职,都是人证物证俱在,证词也在城门口张贴公示三日,怎么会是栽赃诬陷?当年那个圈养血奴的地牢被挖出来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
道童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当年血奴案是太子殿下一主持,太子殿下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做出诬陷栽赃之事?”
祝安宁本想反驳,听到道童的最后一句话,却忽然僵住。
他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替他伪造身份那个人,殷玉衡蓄意报复、排除异己、栽赃诬陷,是一个心思阴沉的伪君子。
可自己遇见师兄以来,师兄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温柔包容,干净的像一块温润玉石。明明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可还是护着自己、安慰着自己,无怨无悔。
这样一个人,会是卑鄙下作的人吗?
一个伪君子,能伪装到这种地步吗?
他所以为的,真的是真相吗?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可自己却好似魔怔了一样,今日之前,竟然一次都没有深想。
突然间头疼欲裂,祝安宁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额头。
道童的声音模糊地响起:“祝公子?祝公子!”
祝安宁推开想要扶住自己的,哑声道:“我没事。”
仿佛有什么被封存的记忆要破土而出,可还是差一点点。破碎的记忆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他有些茫然无助,呆呆地攥紧拳头僵立原地。
他张张嘴,想喊公子,可是很快想起来公子已经不在了。
他又想喊师兄,可是他猛然意识到,师兄在问天台里。
师兄正在问天台里,被心上人强迫割破心脉,取心头血。
祝安宁脸色忽然一变,匆匆往问天台跑去,没有管道童的呼喊。他气喘吁吁地想要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李光寒从门里举步而出,看见门口的弟子,叹了口气。
“不是让你回去休息?”李光寒不动声色地掩上门,不让祝安宁看到里面一地狼藉。
祝安宁急切道:“师尊,我我”
他该怎么?
李光寒有些奇怪:“怎么了?灵脉上的伤又疼了?”
李光寒抬,心里放着一只玉瓶,里面正是收集的心头血。
“喝药吧,”李光寒把玉瓶递给他,“再吃一次药,你就能痊愈了。”
祝安宁下意识想拒绝,可听到痊愈两个字,又犹豫了。
灵脉旧伤完全恢复的话,他是不是也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他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他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怔怔地,祝安宁接过玉瓶。
玉瓶里还参杂了其他名贵药材,因而血腥味并不明显。可当液体滑过唇舌,仔细品尝,还是能尝到那一丝腥甜。
当年那些人渣喝他的血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一股奇异的热流涌入灵脉,祝安宁浑身滚烫,他知道那是药效起了作用。祝安宁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地向前栽倒,落入李光寒的怀里。
灵气翻涌,冲破经脉里的阻塞。随着灵脉通畅、根骨重塑,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冲破了阻隔。
“我带你去休息。”李光寒轻声安慰。
“师兄”祝安宁喃喃道。
李光寒脚步一顿,想起自己的大弟子,忍不住回头望去。
殷玉衡还在里面,刚刚放完血。
祝安宁半昏半醒间,做了个梦。
梦里都是旧事,曾经被他遗忘,现在又重新浮现,恍若发生在昨日。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地牢。
这个时候,他还不叫祝安宁。他没有名字,被人叫做“畜生”。
他蜷缩在地牢的角落,脚腕上挂着锁链,浑身布满伤口。有的是割肉放血留下的,有的是被鞭打的伤痕。
因为他不够听话,不会讨那些大人们喜欢。错一句话打一鞭子,回话不及时打一鞭子,他身上鞭痕交错,从未间断过。
他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背后伤口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无助地发抖流泪。他年纪太,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受这样的苦,只知道折磨永远不会结束。
谁能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耳边响起喝骂声,他被人粗暴地拉起来,推出牢门。
祝安宁怕的发抖,他知道,他是被带去放血的,新的折磨又要开始。
他被草草地冲洗了身子,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
“今日来的可是贵客,可不能污了贵客的眼。”
贵客?祝安宁只希望今日的客人能不那么粗暴,不故意折磨他、鞭打他。
祝安宁被推进了那扇高大的门,站进了那间精致奢华的房间。
周围是轻纱曼帐、是琉璃灯盏、是香烟缭绕,名贵的宝石坠成珠帘,璀璨的金银铸成桌上的摆件。祝安宁从没见过这么华丽的地方,忍不住低下头盯着脚尖,尽量想把自己缩。
哪怕只是踏在地板上,他都觉得是自己玷污了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
他被人退了一把,惊恐地往前踉跄了一步。他听见平时高高在上的管事谄媚地讨好:“大人,带过来了。”
“不错。”
祝安宁认出来这是郡守大人的声音——这个人曾经把他吊在房梁,亲用刀划破他的脊背,调笑侮辱。
祝安宁控制不住地发抖。
“过来,”郡守随意的摆摆,像招呼一只狗猫,“公子看看这个孩子,虽然嘴巴不太灵,但模样真是一等一的好。”
祝安宁被捏着下巴,露出那张精致的脸。
被强迫抬起头,祝安宁也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他面前不远处垂着一道纱帐,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影。郡守大人站在纱帐外,恭敬地对对方点头哈腰。
郡守大人在祝安宁眼里就是世界上最厉害、最恐怖的人,竟然也要对别人恭恭敬敬。里面坐着的那位“公子”是谁?是不是要比郡守更残忍,有更多折磨他的方法?
祝安宁内心渐渐绝望。
郡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能侍奉贵客是你的荣幸,摆出一张死人脸干什么?要是伺候不好,你”
“好了,”郡守话没完便被打断,纱帐内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弟弟,走近些。”
直到被郡守推了一把,祝安宁才意识到那声“弟弟”是在叫自己。
没人这样叫过他。
这么温柔。
他晕晕乎乎、战战兢兢地撩开纱帘,愣愣地望向床上坐着的少年。
那人年纪也不大,黑发披散,面有病容,看到他,还是轻柔地笑了笑。
祝安宁年纪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好看。他只知道,对方这一笑,他便想起了去年春天时,他偷偷折下的那只桃花。
对方朝他伸出:“过来。”
祝安宁怔怔地挪过去。
对方轻轻拉起他的腕。祝安宁浑身一颤,望着那只莹白如玉的,忽然升起自惭形秽之感。
“再近一些,我身上有伤,不太方便起身。”对方歉意地笑了笑。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祝安宁猛然清醒过来。
他在想什么?对方也只不过是打算用他的血疗伤罢了
祝安宁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表面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刚刚那一瞬,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沉迷在对方的温柔里。
是他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祝安宁乖巧地凑近,等待对方的动作。是匕首,还是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柔和的灵气顺着灵脉涌入,驱散了他身上的疼痛。
祝安宁茫然地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温柔怜惜的眼睛。
“别怕,”那人放软了声音,“我不会害你。”
祝安宁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对方无奈地笑了笑,抬眸望向郡守,声音冷淡下来:“多谢大人美意,这个孩子我留下了。”
直到所有人离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祝安宁还是呆呆地好像在梦中一样:“您”
忽然间,对方抬起揉了揉他的发顶。
“别这么拘谨,你要是喜欢,叫我哥哥也可以。”
祝安宁茫然不敢开口。
对方无奈:“罢了,那你和他们一样,叫我公子吧。”
祝安宁他嚅嗫道:“公子,您您需要我做什么?”
公子叹息一声:“你年纪,能做什么?一身都是伤,好好养伤吧。”
看祝安宁呆呆的不动,公子又叹口气,叫来几个下人。
“你别怕,”公子笑了笑,“乖,不会害你。”
很快,祝安宁就发现公子的是真话。
他被人带走,清理了伤口,浸泡了药浴,换上了漂亮的衣衫。
脚腕限制行动的锁链被取下,睡上了柔软的床。
没有人割破他的皮肉,没有人再对他呼来喝去。所有人对他恭恭敬敬,因为他是公子留在身边的人。
公子也不想要他的血,只让他陪着自己看书。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公子的病复发的时候,给公子端药递水。
公子坐在春光里,他坐在公子身边。
一周。
一个月。
那一个下午,在草长莺飞的春风里,祝安宁望着公子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想对他好。
他已经离开了地狱——
因为公子对他伸出了。
他得救了。
狂喜、感激、庆幸、酸涩、恍然种种情绪交杂汇聚,猛地涌上心头,冲击他的五脏六腑。祝安宁突兀地痛哭失声,扑到公子的怀里。
这一次他一点也不害怕了,他知道对方不会推开自己,因为这个人这么温柔。
果然公子轻轻揽住他,失笑:“终于反应过来了?”
祝安宁一边胡乱擦着眼泪一边点头,哽咽道:“公子,公子——”
公子拍拍他,轻笑:“好了好了,哭多了不好看。”
祝安宁抽了抽鼻子,实在忍不住眼泪,又怕染脏了公子的衣服。
公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哭了,帮我把药端过来吧?”
公子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病,每天都在喝药。可公子自己好像不当一回事,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出去一趟,也不知是去哪里。每次回来,刚好一点的病就会又重一些。
祝安宁好不容易抹干了眼泪,带着鼻音道:“公子,丹药毕竟有毒性,不如我替您服下,您再用我的血”
话没完,他头上就被狠狠敲了一下。
公子难得板起脸,冷声道:“我救你,不是让你换个地方当血奴的。你要是自甘堕落,现在就走出这个门,当做我没见过你。”
祝安宁怔怔地,刚刚止住的泪又涌出来了。
“打疼了?长点记性。”
“公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祝安宁哭的声音沙哑,“我错了,公子你别赶我走”
他何其有幸,能遇见公子。
他没有名字,便求公子给他一个名字。
公子却笑了笑:“你自己起名字吧。你的人生不该由其他人决定,哪怕是我。”
祝安宁懵懵懂懂地听着,似懂非懂的点头。
和公子在一起的时间,是祝安宁此生最快乐的几个月。
那一天,公子忽然对他,自己快要走了。
祝安宁正在整理公子第二天要用的笔墨纸砚,闻言浑身一僵,急急道:“公子,你带我走”
公子却不答应。
“待在我身边,换一个地方伺候人有什么意思?”公子认真道,“我给你治病,教你修炼,是希望你有自己的人生,主宰自己的命运。你不需要为谁而活,只需要为自己潇洒、自由的度过一生。”
公子望向远方的长空,怅然道:“别像我一样,命不由己。”
祝安宁听的不是很懂,他心想,他只是想和公子在一起,怎样都无所谓。
可公子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违抗。
临走之前,公子笑着对祝安宁,要送他一份礼物。
很快,祝安宁意识到那份礼物是什么。
惊天大案震动朝野,抄家的人马冲破了凤梁郡守府的大门。圈养血奴、贪污渎职、滥杀无辜、鱼肉百姓、欺上瞒下一桩桩罪行大白于天下,地牢里无辜的血奴被释放,所有的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一天,曜日高悬,祝安宁和公子站在刑场外。祝安宁激动的浑身颤抖,心头一直压着的巨石终于消弭。
公子看着看着欢呼的百姓,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弟弟,我要走了。祝你此生,平安顺遂,宁静喜乐。”
“你问我去哪里?我要回朝歌好啊,等你长大了,可以来找我。”
“想知道我的名字?”
公子笑了,微微侧头,嘴唇动了动——
“殷玉衡。”
回忆骤然结束,祝安宁猛地睁开眼。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是国师府的雪落在脸上吗?好冷。
可是很快,祝安宁发现自己躺在铺满暖石的屋里,四周没有一丝风雪。
落在他脸上的是他自己的泪水。
祝安宁怔怔地,没有抬去擦。他还没有完全从回忆中清醒,可他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发抖。
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他的思想还是昏昏沉沉的。他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会发抖,可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意识做出反应。
“安宁,怎么了?”原来李光寒在他身边守着,可祝安宁刚刚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
面对李光寒的担忧,祝安宁没有回答。他张嘴急促地呼吸,可一种奇怪的窒息感还是缓缓蔓延上了整个胸腔。
“安宁!”李光寒皱起眉,“怎么回事,难道是药有问题?”
药?什么药?
好像是师兄的
师兄。
这个词突兀地出现在脑海,这一瞬间,祝安宁彻底清醒了过来。
所有的记忆在一刹那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让祝安宁的脸色骤然苍白。
“师兄!”
他仓惶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师兄呢?师兄呢!师兄——”
祝安宁忽然意识到,他的师兄还在问天台。
他一把推开李光寒想要扶起他的,扑下床,因为动作太快跪在了地上。他满脸惊恐,顾不上擦破的心,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
李光寒一把拽住他:“安宁,你怎么回事?!”
“我要去找师兄,”祝安宁满脸泪痕,“我要去问天台”
祝安宁猛地挣脱李光寒的。李光寒眉头皱的死紧,但是莫名的,他竟没有出再拦。
或许是此刻祝安宁的状态,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心惊。
或许是因为,刚刚他坐在祝安宁的床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殷玉衡的模样。
问天台上,朔风呼啸。
风那么大那么冷,从衣领灌进来,又从袖口涌出去,冻彻肺腑。
祝安宁冻的十指冰凉。这一路他又摔倒了好几次,双磨的通红。可他根本没注意,只是怔怔地想,天这么冷啊,师兄在问天台冷不冷?
他踉踉跄跄爬上问天台的台阶,崩溃地想这台阶为何这么高。他必须要尽快,尽快——
他终于推开了问天台的门。
撞进眼中的,是一片刺目的红。
祝安宁一瞬间停下脚步,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见大殿中央的那个人。那人一身红衣,倒在阵法中央,周围还有零星的血迹。黑发垂在肩头,遮住了苍白的脸颊。
祝安宁怔怔望着这个人。一瞬间,他想起当年自己被送入那个房间时,撩开纱帐,看到的那个坐在床上的人影。
同样的墨发披散,同样的肤色苍白。
过去与今日渐渐重合。对方的模样依旧好看的不似凡人,然而却比当年更脆弱,静静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对他伸出。
他的师兄。
他的公子。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这一刻,祝安宁全都明白了。
他的公子,他心心念念的公子,从来都不是什么郡守府的大公子,而是从朝歌来到凤梁微服养病的离朝太子殷玉衡。
至于凤梁郡守,不过是一个千刀万剐犹嫌不够的人渣败类。整个郡守府藏污纳垢,是囚禁他半个童年的深渊。
是殷玉衡救他,助他,教他道理,替他报仇——
而他,却反认仇人做恩人,把真正对他好的公子,极尽折磨与侮辱。
祝安宁脸色煞白,身形微微晃了晃。他喃喃唤道:“公子师兄?”
问天台冷冷清清,没有人回答他。
殷玉衡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一丝声息。
祝安宁脸色猛然一变,巨大的恐慌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冲上前,焦急地喊:“师兄,师兄你不要吓我”
他跪倒在殷玉衡面前,颤抖着抬起,去探殷玉衡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呼吸。
祝安宁猛地松了一口气,内心不住的庆幸。可在下一刻,他的目光扫到殷玉衡胸前的刀口。
这一次,他彻底浑身僵硬起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想起来了。
祝安宁想要碰触殷玉衡的停在半空,不敢再动一下。
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些阴暗的心思。
——自己对他绝不会有怜悯,只想看他更痛苦。如果被欺负的哭出来,一定更让人愉悦。
——你越这样,我反而更想欺辱你。
——我要你活着受苦。你活该收到我的报复。
——把你做成我的血奴,好不好?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利用师兄的信任,肆意玩弄他的感情,把原本如同春风明月一般的公子,害到了如今的地步。
殷玉衡昏迷在地上,最宝贵的心头血已经被阵法收集去,零星的血迹散落四周,一片狼藉。
祝安宁怔怔地,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焦急地望向走来的李光寒:“救救师兄,师尊,你快救救他——”
一边,祝安宁一边慌乱地把殷玉衡抱到怀里。师兄伤口这么深,一定很疼,师兄身体那么弱,又怕冷,怎么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呢?
李光寒看着自己满身狼狈的弟子,道:“已经喂过药了。”
祝安宁茫然无措道:“可师兄还没有醒。”
李光寒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他的伤不是普通的伤,哪里会好的那么快。”
李光寒没有具体明,但是祝安宁策划了这一切,自然知道师兄伤在哪里。
四周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祝安宁的鼻翼。他抱着殷玉衡的缓缓收紧,浑身发抖。
硬生生剖心取血、毁坏灵台,用师兄的心头血,做成给自己重塑灵脉的药。
他得意洋洋地饮下师兄的心头血时,模样一定比时候折磨自己的那些人渣败类还要令人作呕吧?
他和那些人渣败类有什么差别?甚至那些人也不会对自己的恩人这般残忍。
祝安宁想起来,时候自己没有名字,一直被人叫做“畜生”。或者他们是对的。
他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嘴里忽然泛起一股腥甜的血腥味,祝安宁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恶心反胃感一阵阵的上涌。
他侧过头开始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最后他干脆用去扣自己的嗓子,因为动作太粗暴而划破了自己的喉咙,可还是没有用。
药效已经涌入身体灵脉,不论他后悔与否,一切都已经不能再回头。
殷玉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师弟满脸泪痕的模样。
周围很温暖,不似问天台那样冻彻心扉。殷玉衡抬头,发现这里似乎是祝安宁的屋子。
这是谁把他带回来的?
殷玉衡下意识的想动一动,胸口的疼意瞬间上涌,限制了他的动作。
殷玉衡睁眼的瞬间,趴在床边的祝安宁眼睛立刻一亮,又极速的黯淡下来。
祝安宁心翼翼地唤道:“师兄”
失血过多,殷玉衡头还晕晕的。听到祝安宁的声音,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得到殷玉衡的回应,祝安宁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道:“师兄,你别动,会碰到伤口的。”
殷玉衡一愣,虚弱地笑了一下:“我没事,真的没事。你怎么了?这么紧张?”
硬生生剖心取血,怎么可能没事!祝安宁眼眶发红,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下一刻,祝安宁看到了殷玉衡关切的眼神。
祝安宁忽然想起来,在师兄心里,自己不应该知道心头血的真相。
师兄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谋划,不知道自己怀有多么恶心阴暗的心思,不知道自己是故意用李光寒的事折磨他。
师兄是那样干净的一个人,用一颗真心对待别人,从没想过也许最深的背叛,就来自于最爱护的师弟。
自己利用了师兄的感情,把师兄折磨的遍体鳞伤。可师兄不知道这些,所以对自己话时还是那么柔和,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包容。
而自己贪恋这种温柔。
若师兄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心中那个善良多病的师弟,而是一个阴狠恶毒、恩将仇报的骗子,他还会对自己这么温柔吗?
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祝安宁溺毙。
殷玉衡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祝安宁强撑着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我没事。”
不
他不敢让师兄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太怕了。他怕师兄知道了一切,就算自己跪在尘埃里去哀求都没有用。他不敢想象师兄憎恶地望着他的眼神,只能费尽心的维持一个和平的假象,绝望又拼尽全力的去延缓真相暴露的那一天。
他真是一个卑鄙的人。祝安宁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