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到哪儿了？”宁三问。
“鱼塘。”老秦答，“嘘——”他示意宁三先不要做声，带着他蹲一边侧耳倾听一会儿后，才站起来，一个人走到黑暗中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些什么去了。
宁三一个人蹲在那里，觉得这个人真的是神神道道的，但做的一些事情，至少在这排水系统里面，还是令人信服的，因而在没有收到人家的指令之前，宁三就老老实实蹲在那里不出声，生怕轻举妄动给人家添了麻烦。
老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了，很快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走到宁三身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宁三突然发现，在先前摆脱那群黑影时，老秦走路没有这么重的脚步声，他现在可以用这么重的声音来走路，应该是为了安宁三的心。
也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宁三想到了这一点，愈加觉得这个流浪汉老秦的肩膀厚重，坚实可靠了。
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昏黄的光亮，宁三眯了眯眼睛，这光很暗，因而不是特别刺耳。
光是一只拿竹竿撑着的白炽灯发出来的，就是那种很常见的灯泡子，老陈正把那根竹竿插进一片淤泥滩上面。
宁三这才有会打量自己这是逃到哪里了。
眼前是一条十来米宽的排水渠，经年地使用早已经淤积了太多了淤泥，滩涂泥水甚至蔓延到混凝土岸基上面来了。而在排水渠的中心，则是一潭乌黑的水，也不知道这水真的有这么脏，还是由于光线的原因，看起来是这么脏。
再看受到淤泥侵袭，空间已经缩很多的混凝土岸基上，扔了许多杂物，一堆旧衣服摆放在角落里面，上面是有人睡过了的痕迹，靠近滩涂的地方，是几堆早已经熄灭的火堆，看火堆的数量，其实并不多，但时间垮度很长，最近的一个火堆估计就是昨天晚上的，最远的火堆只剩下一堆板结的灰烬。
宁三琢磨着，这下完了，这疯子估计是真的也出不去，不知道都搁这野营多久了。他打量了一番这条长不过十来米就拐过弯去的混凝土岸基，应该也还够一个人大打个地铺，只是不知道这老秦，欢不欢迎多个外人了。
再看老秦正在搭起来的那座“白炽灯”灯塔，上面接了一根红蓝两线交缠的电线，电线的那一头不知道是延伸到哪里去了。宁三醒来的时候，头顶上就有一只灯泡，这鬼地方通电估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刚刚老秦离开就是偷电去了。
老秦插了半天，终于弄得差不多了，搓着两只满是稀泥巴的，笑呵呵走过来，“你看这灯，亮吗。”
宁三实在不忍心拆人家台，再者，眼前这点光来得也是真的不容易，就抚掌叹道：“实在是不错。”
老秦嗯了一声，和宁三擦肩而过，走到那堆破烂儿那里不知道翻些什么去了。再一看，他已经上拿了一根鱼竿。
那是鱼竿，并不是，那就真的是市面上卖的鱼竿，只是因为老秦上那东西符合鱼竿的形象，一根竹竿上面连了一根可疑的毛线绳，再看老秦那条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的破烂毛裤，实在是可以合理怀疑，这根钓鱼线，就是来自老秦毛裤的左腿。
鱼钩就更敷衍人了，把电线掐断后，剥去表面的隔电胶皮，把里面的铜丝一端打磨尖，弯成一个钩子形状，就是一只鱼钩了，用那条伟大的毛裤绳子将鱼钩与竹竿相连，即为鱼竿。
老秦又和宁三擦肩而过，走到滩涂那边去了。
这是要钓鱼？
这地点，这人，这鱼竿，这钓鱼线，这鱼钩，他妈的有哪一个和钓鱼两个字沾得上边？
再看那边，黑色幽深的积水，淤积在一条废弃多年的排水渠中。头顶是混凝土砌成的穹顶，十几米高的承重柱一根一根耸立在其间。一根竹竿斜插在淤泥中，一只的白炽灯垂下，昏黄的灯光抵抗住周围黑暗的侵袭。再看坐在灯光下面的那个人，一只鱼竿高高扬起，近十米长的毛线划过一道完美的轨迹，铜丝鱼钩闪耀出微微的光亮，当光亮熄灭，一道的波纹在积水潭的中心缓慢荡开。
老秦坐在灯下面，一动不动，恍如入定。
如果不是他身上那件女式棉衣和长短毛裤，再把鸡窝头整理一下，就真的是高人了。
宁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怎么还钓起鱼来了。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那盏灯下面去，这么近距离观察眼前黑色的积水潭，宁三闻到一股很明显的腥臭味。
最开始他还以为腥臭味是来自淤泥，这时才知道真正有味道的是这一潭水。不过是潭水不大准确，因为而潭水是在岸基上封闭的水，而这排水渠的两端都隐匿在黑暗中，他看不到，按理应该是通畅的。
只不过这水是黑色的，看起来就不是活水，而且一眼看去也没有什么流动性，宁三才暂且将其称之为“潭水”。
他走过去，看到老秦屁股下面竟然有一个马扎，老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等急了？”
反应过来，刚刚老秦不是要带他去吃东西吗，自己还担心重庆地下是不是有个自助餐厅，现在看来自助餐厅是没有，鱼都得现钓呢。宁三：“不急。”
“嗯。”老秦应了一声，“你在外边，吃不到这么好的鱼的，所以，等等是必要的。”
他一只持鱼竿，另外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摸摸索索，搞出一根皱皱巴巴的烟来，在鼻子下面深吸一口：“这烟也不错，可惜只剩一根了，要不然你也就有会尝尝了。”
老秦想了想，“这样吧，”他把那根皱巴巴的烟从中间扯断，将短的那一截儿递给宁三：“好烟。”
宁三看着这根都已经被揉得泛黄的烟，接了过来，再仔细看看，这烟不是器烟，是工搓的，纸是不知道哪里裁下来的本子的纸。
老秦又掏出打火来，点燃了，深深吸一口，一股白色烟雾飘然而出，在灯光下飘摇一阵，消散在外面的黑暗中。他把打火递给宁三，宁三接过来，没点。
他在犹豫，自己肯定是不能和这个疯子在这里耗下去的，这鱼估计钓到沧海桑田都钓不到，自己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早点跑出去，这老秦时而靠谱，时而像个疯子，自己又什么话都从他嘴里问不出来，而且这人很明显，多半都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老秦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抽。”
宁三笑了笑：“我不抽烟。”
老秦嗯了一声，突然问他，“听你口音，你是北京的吧？”
宁三楞了一下，他虽然是在北京长大的，但也有这么些年在外边，北京口音早已经不是那么明显，这疯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听出来的。
“对，家里是北京的，但自己一个人在重庆。”
“我以前认识一个姓宁的人，也不抽烟，你和他很像。”
宁三一愣，他妈的，这还听不懂老秦在什么，就白活了这两年了，这两年来，这么多人提到过的另外一个姓宁的人，还能是谁？
老秦夸张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把话题回烟上面来，“年轻人啊，还是要抽一抽烟的好，人这一辈子就这一条命，你抽也是这一条命，不抽也是这一条命，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为什么不多享受享受呢？”
宁三实在不大明白这疯子的逻辑，但又隐约感觉，对方好像是有什么话想。
老秦抬了抬竹竿鱼钩，毛裤鱼线垂在水面上：“有些人啊，却还这辈子都不够，奢想着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