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帐中香 >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扑朔(入v三合一)
    燕檀像是被攫住了呼吸一般,脑中一片昏沉。她逃避地向后退了几步,牵动了脚踝上的伤,不由得将嘴唇咬得发白?。

    她就那样看着他的脸,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令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即使?心中再?不愿相信也无法否认,眼前这位俊美无俦的异族青年?,就是她曾出于可怜从一群无赖中救下的、曾与她一起?挤在破庙屋檐下避雪的安归。

    他的身量比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要颀长?挺拔,也许是伪装时用了缩骨之?术,令她误以为他是个孱弱年?幼的少年?,从而?心生?怜悯,放下警惕。

    但那双潋滟无双的碧色眸子,还有几乎未曾伪装过的熟悉容貌,令燕檀根本无法欺骗自己?。

    终于知道为何除夕夜她将狐狸面具覆在他脸上时,会有那种合宜的错觉。

    因为根本便不是错觉,那双眼睛本来便该如此狡黠阴沉,像一只狡诈的狐狸,只不过现在才在她面前卸下伪装而?已。

    可是那也是她做好?事?情失败便身死异国深宫的准备后,依然放心不下的少年?。

    多么可笑,她在自投罗之?前,还替他留好?了后路。若是他向裴世?矩报上她的名字,裴世?矩就会明白?他是她托付给自己?的人,带他去赵国,令他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因为一双天生?碧眸受别人欺侮。

    她还曾为食言丢下他而?感到内疚。

    “安归,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那傻兮兮的红了眼圈的少女犹在眼前。她是怕他发现自己?被丢下时不堪痛苦才了那样的话,此刻看来,多么像一场笑话。

    她以为的异国他乡相依为命,她以为的驯顺温暖的少年?,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燕檀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理智将脑海中的无数碎片串联起?来。

    她一路来到楼兰,将所有与华阳公?主这一身份有关的东西都已销毁,沙漠中亦掘出了华阳公?主的尸身。若非是这般费尽心潜伏在自己?身边,二?王子怎会知道华阳公?主仍活在世?上?

    若非是她将玉牌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向他亲口出

    ,二?王子又怎会知道那是指认匈奴真凶最重要的证据?

    若非她与他相依为命共度了数月,所有行踪皆被他了如指掌,二?王子又怎会知道她已经渐渐触及真相,乃至于需要将她囚禁起?来甚至灭口

    而?在提及身世?时,安归也曾,年?幼的时候父母把?他卖给了匈奴人做奴仆。她从来都未曾将此与楼兰二?王子曾在匈奴为质子的事?情联系起?来。

    事?情早就露出了端倪,可她一直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才把?自己?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她从无赖中救下那个外表如鹿一般纯净的少年?时,就已经走入了最大的圈套之?中。

    布下圈套的人一直在身侧,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越陷越深。

    -

    安归站在几步之?外,看那公?主脸色血色尽失,满目痛楚的模样,只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十年?前失去一切,在匈奴受尽屈辱时也没有体会过。他一向不以良善之?人自居,于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是冷眼旁观,虽总是面带笑意?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柔软的心肠。

    莫是他人,哪怕是自己?遭受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痛楚,他内心也绝无哀戚。

    在此之?前,他犹如一头困兽,若是在绝境中露出半点驯顺和软弱,都是为了藏匿凶恶的獠牙,以期致命一击。

    可是,看到燕檀这般模样,她甚至没有流泪,就让安归体会到了哀戚的滋味。

    他开始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了柔软的心。

    -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安归攥紧了袖中的,而?后又倏尔松开。

    仿佛是为了克制自己?坦露真相、上前去拥抱那单薄少女的冲动一般,他在松开攥紧的时,眼中的情绪重新变得难以捉摸、无懈可击。

    他不能这样做。

    还是为了那个卑劣至极的理由,他想她活下去,即使?她会与他反目成仇、痛苦万分。

    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事?情,可却没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目的。

    所以,现下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

    燕檀深吸几口气,慢慢努力找回自己?的思绪。

    元孟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身来,关切地将她扶住

    ,揽在怀中:“枕枕,你怎么了?”

    燕檀的心绪已被逼入绝境,不由得怒极反笑,扬起?嫣然的笑脸:“二?殿下笑了。我与二?殿下素昧平生?,怎会吃惊于见到您呢?”

    她转头看向裴世?矩道:“世?矩,我倒觉得,和亲一事?可以同?查清案情同?时进行。我与大殿下成婚,应也更有益于赵国与楼兰精诚合作,一同?抓住真凶。”

    元孟的唇边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转头回望裴世?矩。

    裴世?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楚原因,便出言反对道:“公?主殿下,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两个时辰前去客馆向自己?进献香露的衣衫褴褛的少年?竟是楼兰国王子伪装,这件事?本就足够匪夷所思。而?他太?过了解燕檀,只消看到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曾与这位王子有过接触,并且恐怕是在不明对方身份的情况下。

    他骗了她么?

    裴世?矩皱了皱眉头。

    那少年?去而?复返、在大雨中的决绝模样令裴世?矩有些不能释怀。裴世?矩一时间无法辨明他的目的,但却直觉若是少年?想要害人,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自然不妥。”

    殿中忽而?响起?安归戏谑嘲讽的声音。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几步,逼近燕檀,勾了勾唇角:“难道王兄和安西侯都忘了么?早在一月之?前,我楼兰的士兵就在白?龙堆外掘出了华阳公?主的尸体。”

    “那尸体被送还赵国国都,经由检验后葬入了皇陵,便明那才是真正的华阳公?主。”他微微弯下身来,眯着眼睛看向燕檀,“那她是什么人?”

    燕檀只觉得气血上涌,满腹的委屈和悔恨就要击溃自己?的理智。

    他在她身边伪装那么久,若非知道她便是真正的华阳公?主,又何必那样委曲求全?明知她是真正的华阳,却又在此陷害她是不明身份的伪装者,当真是智谋过人,难道是非要置她于死地吗?

    燕檀攥紧了拳头,朝安归笑了笑:“那尸体自然是他人伪装。我听闻西域便有种散乐艺人精通幻术,精通易容伪装之?人亦多如牛毛,能够易容成华阳公?主的样子,

    有什么稀奇?”

    安归不依不饶,眼中带着嘲讽之?意?:“扮成尸体?这番辞着实新鲜有趣。且不论费尽心扮成一具尸体有何意?义,你既自称是真正的华阳公?主,可拿得出什么证据来么?”

    此一问正中燕檀下怀,她转头看向了裴世?矩。

    好?在她提前送出了那支名叫刹那的檀香香露,为的便是裴世?矩能出面替她证明她的身份。本是想作和亲之?用,却没想到这时更为恰到好?处。

    然而?令她未曾想到的是,裴世?矩避开了她的目光,向元孟点头道:“此女的确来历可疑,如今我们尚无证据证明她即是真正的公?主也无证据证明她是伪装。冒然再?议和亲尚有不妥之?处,还请大王子殿下斟酌再?三。”

    燕檀的心蓦然一坠。

    她怎就忘了,那瓶香露,是她托安归送去裴世?矩那里的。

    -

    宫殿内的炉火燃烧得旺盛,火焰跳动着,木柴发出哔剥声,分明温暖如春,燕檀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她没有想到他这样狠心,要步步紧逼,连她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抹灭,图谋她的国家。

    燕檀的眼前模糊了一瞬,但又想到自己?当初决心前来王宫时的心境,竟奇迹般地将心底的委屈压了下去,重新理顺了纷乱的思绪。

    她向来是个不容易认命的人,当即向裴世?矩道:“我愿以任何方式证明我的身份。”

    裴世?矩看向她的目光中毫无温度,冷漠得令人心惊:“即便如此,恐怕我也需禀报我国皇帝陛下,请宫中派人去再?次查验那具尸体。”

    言下之?意?,即便她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眼下他也不会立即承认她。

    可是,燕檀从长?在宫外,唯一贴身伺候的侍女早就死在大漠,即便是宫中人,在那尸体同?她的容貌这般相像的情况下,也无法真正判别那具尸体是否真正是华阳公?主。

    想来赵国草草认下尸体收葬,也是因为如此。

    如今她在赵国唯一的亲故就是裴世?矩,可他也不相信她了。

    元孟垂眸略一沉吟:“安西侯与王弟言之?有理。”

    他转过头来,朝燕檀温柔一笑:“你莫要害怕,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

    但如今恐怕唯有此案了结,才能够替你证明身份了。”

    罢,他上前一步,挡住了安归看向燕檀的视线,将她护在身后:“既然如今也并无证据证明这位姑娘不是华阳公?主,那么便将她暂时留在王宫中,我会派人好?生?照顾。待到使?团遇刺水落石出后,再?请诸位来商议如何处置,这样可好??”

    裴世?矩不易察觉地、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燕檀,后者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安归却眸色深沉,与元孟对视道:“王兄,这名女子来历可疑、目的不明,若就这样放在你身边,实在是令人担忧她是否会对你不利。近来父王身体有恙,楼兰一应政务全赖王兄主持,若是王兄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他越过元孟,看向他身后那眼圈发红的公?主,悠然道:“王宫北面有一处废弃的别苑,虽不如中宫奢华,但也不算亏待。不如就将她安置在那里,派人好?生?把?守。这样我便不必时时忧心王兄的安全了。”

    一股恐惧袭上燕檀的心头。

    尚且在王宫大殿之?中,他就如此针对于她,生?怕赵国与楼兰又议和亲,令自己?的算计落空。谁知到了那偏僻废弃的别苑,她会不会立即惨遭他的杀。

    若是元孟一时松动,同?意?了将她安置在那里,恐怕她根本不会有再?见元孟和裴世?矩、为自己?辩驳的会,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眼下是唯一的会了。

    她咬了咬牙,伸出拽住元孟的衣袖,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求道:“我不要去废弃别苑,求求殿下。”

    -

    元孟看着安归,眼神中略过一丝阴沉。

    金发青年?的目光在燕檀牵着元孟衣角的上滞留了一瞬,而?后移开。

    他仿若未察觉元孟的不悦一般,转过头看向燕檀,露出无辜的笑容:“你不必忧心我对你不利。我既已认定你并非华阳公?主,自然没有必要在安西侯还在此地时加害于一个于我而?言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为自己?徒惹一身麻烦。”

    燕檀恨恨地看着他,即便已然对他失望透顶,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心却还是在听闻他那一句“于我而?言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时

    微微刺痛。

    想来也不过如此,若非无足轻重,他怎么会这样将她逼入绝境。

    而?他这番话细细捉摸更是令她胆寒万分。他是因笃定她并不是华阳,才不屑于对她下。那么若她是真的华阳

    燕檀只觉得后脊窜上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安归,只见他亦望向她,那双往日温柔驯顺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燕檀不由得有些动摇。也许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就是真的华阳,许是把?她当成了公?主队伍中的侍女,或是其他有着不可告人使?命之?人。

    毕竟即便朝夕相处,她也从未对他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反倒过,自己?在赵国过得并不好?。

    而?楼兰求娶的却是赵国名义上所出的嫡公?主,在常人眼中最为风光高贵的女子。

    燕檀想着,竟是暗暗松了口气,错过了金发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所幸,她听懂了他话中的警示。

    元孟表情未变,温文?一笑:“那就如王弟所言。”

    -

    燕檀被侍女搀扶着步出大殿,坐上车辇向那座别苑而?去。

    裴世?矩驻足在殿外,望着车辇离去的方向,默然而?立许久。

    安归亦从殿中告辞,走出殿外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象,不由得心中微微不悦,走到裴世?矩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中原来的书生?还算聪明,但也并不意?味着安归就会因此而?心生?好?感,愿意?瞧见他和燕檀情意?绵绵。

    裴世?矩淡淡地收回目光,顺着殿前长?长?的石阶向下,待到几乎要走完这一段石阶时,才低低地开口:“你还欠我解释,安归殿下。”

    方才在殿中,他选择与这位高深莫测的王子一道刻意?否认燕檀的身份,是因为他也对于沙漠中所发生?的事?,和那具宣称被是华阳公?主、葬入皇陵的尸身有所怀疑。

    但他也同?样不可全然相信这样一个行事?诡秘、性格古怪的异族王子。

    “楼兰地处西域要冲之?地,百年?来维持着匈奴与中原各国的平衡。”安归悠然地笑了笑,“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那么想必安西侯也知道,正因如此,在楼兰王廷之?中,有人心向赵国,

    也有人心向匈奴。”

    他微微侧过身来,潋滟的碧眸在阳光下闪过狡黠的光芒。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他停在此处,意?味深长?地道,“楼兰王廷之?中,也并非只有我一人懂得这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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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苑位于王宫北部,幽深僻静,少有人至,昔日里奢华秀美的楼阁也蒙上了一层寂静寥落之?意?。庭院中种着许多菩提树和娑罗树,古木参天、枝叶葳蕤,投下片片清荫。

    燕檀被侍女搀扶着踏上青石板地面,发现不仅树木修剪合宜,地面也并无杂草尘土,看上去即便废弃,仍时不时会有人悉心打理。

    几名随她一同?被派来别苑的侍女和侍卫着替她收拾寝殿,而?负责统管这些下人的则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管事?侍女,名唤萨耶。

    萨耶向燕檀热情地提议道:“晚膳和寝殿还需片刻才能备好?,不如由我伺候姑娘先行沐浴一番,消解消解这一天的倦意?。”

    燕檀今早还在安归宫中,一天之?内出逃辗转于好?几处地方,又经过方才在中宫殿中的一番对峙,早就疲惫不堪,当即点头应允。

    萨耶将浴汤舀入纱帘后的大浴桶之?中,试好?了温度,又躬身向浴汤中加了些什么东西,这才上前来侍候燕檀脱去衣物。

    燕檀问道:“你方才又向浴汤中添了什么?”

    萨耶一愣,旋即答道:“回姑娘,是匈奴的蔷薇水,在楼兰宫妃之?中很是盛行。”

    燕檀从自己?的衣裳里摸出一支瓶子,揭开瓶塞将其中的香露倒入浴汤,淡淡道:“我不喜欢蔷薇水。”

    萨耶连连认罪,欲要唤人进来替她将浴汤全部换掉,燕檀摇了摇头,踩在杌凳上踏入浴桶之?中。

    其实她是不喜欢匈奴!蔷薇水是无辜的。

    浴桶之?中热气蒸腾,水温却正好?,将全身肌肤熨帖得十分舒服。燕檀坐在浴桶中,萨耶站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撩到胸前,而?后替她轻轻擦拭后背。

    燕檀自从流落楼兰,就再?也未曾如此惬意?地沐浴。浑身暖意?融融,香露醇厚的香气也被蒸腾而?出,身后伺候的美人动作轻柔,令她舒服

    得昏昏欲睡。

    “姑娘,”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燕檀努力地睁开眼睛,听到萨耶又有些焦急地唤了一声,“姑娘。”

    她迷迷糊糊地应道:“嗯?”

    原来自己?竟然在浴桶中睡着了。她直起?身子,发现水温已微微有些变凉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萨耶:“姑娘,大殿下一刻后就要来别苑同?您共进晚膳,所以我这才不得不将您唤醒,梳洗准备一番。”

    燕檀霎时间清醒过来。

    元孟要来这里看她?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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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耶将她按坐在铜镜前,用布巾心翼翼地擦拭她湿漉漉的长?发,真心实意?称赞道:“姑娘的头发真美。我虽没见过几个中原女子,但也看得出姑娘的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乌发雪肤,我见犹怜。”

    燕檀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向她笑了笑,果然听她接下去道——

    “即便现如今还不得不住在别苑,但姑娘不必气馁。我瞧大殿下对您很上心,姑娘自身资质也好?,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燕檀苦笑,但也未曾开口辩驳,她按理本就应当嫁给元孟做正妻,并不是什么萨耶以为的引诱魅惑王子的外室女。

    不过,即使?才离开赵国时表现得对和亲一事?很是淡然,可她在真正见到元孟时,发觉自己?还未曾做好?准备与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共度一生?。

    她有些犹豫,甚至还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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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孟是在黄昏时分乘车辇来别苑的。

    燕檀犹豫了片刻,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未得到证明,正要以平民的身份行礼,元孟躬身微微扶了一下她,免去了她的礼,温柔道:“不必。虽然王弟和安西侯对你有些怀疑,但我相信你。因此,赵国的公?主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燕檀于是直起?身来谢过他,元孟眼中映出她的模样,有着一闪而?逝的惊艳。

    他携着她走到座上。传菜的侍女鱼贯而?入,将长?桌铺满,一时间眼前尽是燕檀未曾见过的异域珍馐。

    站在二?人身旁的侍女捧着陶罐,将其中一种散发着甜香的酒浆倒入玛瑙杯,呈到两人面前。殷红的酒浆在杯中微微晃动,反

    射出琥珀般的光泽。

    元孟耐心地同?她简要介绍道:“这是西域特有的葡萄酒,味道甚甜,也不太?醉人,枕枕可以尝一尝。”

    他又指着面前盘中的菜蔬道:“这是酢菜,可以解酒,也可以配合烤肉解腻。餐后我命人带来了石-国新进献的庵摩勒,枕枕可要为它留些胃口。”

    燕檀听他的话略略动了几筷子,令自己?显得不那么别有用心,才别有用心地开口道:“殿下,我绝无加害您之?心,不知为何今日安归殿下却在中宫处处针对于我。如今我搬来别苑暂住并非什么大事?,可若是令安西侯知晓,恐怕不免心中多想。”

    如今哪怕是叫出“安归”这个名字,她都不由得有些生?涩,仿佛已经与他十分陌生?。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元孟只是微微一笑,安抚她道:“王弟早些年?在匈奴吃了不少苦,性格难免有些古怪。他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并非针对你,言语间若有得罪,还请枕枕见谅。安西侯那边,我也会尽力抚慰。”

    燕檀无语。

    她记得见到金京那些贵女在宴会上挑拨她和燕茜燕绯时,燕茜燕绯分明不是这个态度。

    是她挑拨得还不够明显吗?是她挑拨的经验还不够多吗?

    该不会,其实这一对兄弟感情真的很好?吧?

    于是她这一餐饭吃得愈发沉默,不敢冒然向元孟提起?那匈奴玉牌的事?情,而?意?外的是,元孟也并未与她谈及任何有关使?团一案或是两国和亲的事?情。

    他好?像,真的是只单纯地前来与她共进晚膳的。

    -

    元孟离开别苑时已是夜色沉沉。

    燕檀坐在庭中菩提树下的榻上陷入沉思。

    她本以为,裴世?矩替自己?证明身份后,自己?与元孟联对付匈奴和安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却没想到,裴世?矩根本未曾收到自己?的信物,自己?现在反倒被缚住了脚。

    即便元孟肯相信她,可他和安归看上去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此时此刻她安归杀害了和亲使?团,破坏了和亲,恐怕还可能会令元孟对自己?心生?龃龉。

    燕檀叹了一口气,听到别苑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难道楼兰王宫

    之?中允许夜半纵马?

    她惊得站起?身来,又听到萨耶的惊呼声,和一个少女娇蛮的、并不熟练的楼兰语:“我听有一个中原女子被养在别苑,特来瞧瞧。”

    “你敢拦我?”她怒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话间,她已经行至庭院中,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燕檀。

    那是一个皮肤微棕的少女,容貌妍丽,长?发编成几股发辫,上还拿着马鞭,下巴微微抬起?,正趾高气扬地看着燕檀。

    燕檀一时间震惊无比,因为她还记得这张有些跋扈和美艳的脸,正是眼前这个少女在除夕夜的寺庙前,嚣张地命人遣散了献舞的舞伎和乐师。

    她居然也住在楼兰王宫中吗?

    异族少女走到近前,嗤笑一声:“我听,你就是那个自称赵国公?主的中原女子。我方才在殿下身上闻到了一股惹人讨厌的香气,果然是你身上的。”

    燕檀嗅了嗅,想到自己?在沐浴前加了自己?调制的香露。也许是方才元孟来和她一同?用膳时染上的。

    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和元孟有什么关系吗?

    异族少女放开中的马鞭,威胁似的在中把?玩一番:“我劝你不要自讨没趣。你知道我是谁么?”

    燕檀无奈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不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叫毗伽,匈奴赫赫有名的呴犁湖单于是我的父汗,我的母亲是他最尊贵的可贺敦。”少女提及此处时神采奕奕,“我可是父汗最宠爱的女儿——”

    她语音一顿,看向燕檀,充满示威意?味地道:“也会是楼兰未来的王后。”

    燕檀心中一沉,问道:“你要嫁给元孟?”

    毗伽极为得意?道:“那是自然。不妨告诉你,早在半年?之?前,大殿下就派使?臣前往匈奴汗帐向父亲求娶我做王后了。”

    燕檀不可置信地向后倒退两步,被身后的榻绊倒,结结实实地坐倒在榻上。

    毗伽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嘲笑出声:“怎么,知道怕了?我们匈奴人同?你们中原可不一样。我父汗的那些姬妾无一不十分敬畏我的母亲,我们匈奴男子的妻子都很会管教那些不听主母话、妄图向上爬的姬妾。”

    自然怕了。

    燕檀的双

    撑在榻上,倒不是怕眼前这个狂妄浅薄的匈奴公?主,而?是怕,元孟竟在向赵国求娶嫡公?主的时候,同?时也向匈奴求了亲。

    那么他自然远非她所以为的那样倾向于赵国,并不可信。而?赵国上下竟无人知道这桩事?。

    元孟骗了赵国。

    燕檀伸捂住胸口狂跳的心。还好?,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已经查到匈奴人是真凶的事?告知与他。

    如今看来,楼兰的这两位王子竟无一人可信。她走了一步昏招。

    燕檀暗暗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她既然已经落到这异域深宫中,从此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毗伽看到燕檀跌坐在榻,面色一片苍白?,愈加得意?道:“我听你们赵国竟让一个曾为妃妾的女子被扶正,耀武扬威地做了十几年?正宫皇后,简直可笑至极。定是那前任皇后没有什么厉害段,压不住下不听话的姬妾。”

    她吵得燕檀心烦意?乱,不由得想要呵斥她闭嘴,但见她那副嚣张而?浅薄的模样,燕檀却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

    今日若不是毗伽闹到她这里,她不知道还要被蒙骗到什么时候去。

    既然这位匈奴公?主既然这么喜欢,又全然不知什么该什么不该,不如设计引她个够。

    燕檀狠狠地咬了咬自己?嘴唇,疼得眼眶发红,瞧上去怕极了,向后缩了缩:“我,我知晓公?主的厉害,也无意?冒犯匈奴”

    “但我既然已经是这般身份,也无法轻易出得宫去,只有以后悉心侍奉公?主和殿下,绝不敢有任何越矩之?行,还请公?主息怒,饶了我这一回。”

    毗伽闻言甚是心满意?足,又不免出言炫耀了一番,这才带着侍女离去。

    -

    燕檀从榻上坐起?来,方才面对毗伽时怯懦的神色消失不见,望着昏暗庭院中娑罗树横斜交错的枝丫发呆。

    别苑冷清,到了夜晚也有许多偏殿不掌灯。唯有燕檀住着的这个院子有些光亮,周围尽是漆黑与寂静。

    萨耶不知做什么去了,别苑人本就不够,眼下院中只留下燕檀一人。她试图自己?从榻上站起?来,脚落地时却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跌坐在地。

    她掀开裙角,发

    现今早从香铺二?楼跳下来时伤得十分严重,一直也未曾得到好?好?医治和歇息,脚踝处如今已变得红肿不堪,触目惊心。

    燕檀坐在那里,伸出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中,在早春的寒风中缩成一团。

    身后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有一双落在她的臂上。

    燕檀抬起?头来,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作宫人打扮的老妇人弯下腰来,朝自己?和蔼一笑,声音沙哑:“我是别苑中的下人,不过姑娘可能还未曾见过我。地上凉,我先扶姑娘起?来吧。”

    老妇人紧闭双眼,面目和蔼:“我虽眼盲,但在别苑服侍了几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姑娘大可放心。”

    她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老妇人看不到,于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扶着老妇人的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寝殿内走去。

    果然如老妇人所一般,她虽一直紧闭双眼,却连何时该迈上台阶都一清二?楚,简直如同?常人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一般,令燕檀心中啧啧称叹。

    -

    寝殿内燃着宫灯,壁炉中的火烧得正旺,明亮又温暖,将燕檀僵硬的身体都烘得暖和起?来。那位老妇人从随身提来的盒子里取出药酒,示意?燕檀坐在榻上。

    燕檀动剥掉罗袜,将红肿的足腕露出来。

    老妇人仍不发一言,低下头轻轻捏了捏她的踝骨,皱了皱眉头,找到了伤处,便仔细替她涂药酒。微凉的药酒沾在裸露的皮肤上,倒是消减了几分疼痛。

    燕檀不由得悄悄在一旁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她已然十分年?迈,头发尽数白?了,面容依稀可看出楼兰人高鼻深目的模样,此时也是沟壑纵横、饱经沧桑,松弛的眼睑几乎要将那双紧闭的眼睛都遮挡住。

    燕檀不记得自己?到别苑时见过这样一位老妇人,如果曾见过,那么她一定会印象深刻。

    “我才来别苑不久,身边只有几个才一同?派来的侍女和侍卫,还不曾知道夫人。”燕檀试着开口。

    老妇人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可以叫我一声处罗婆婆。别苑空置了十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闲时打理打理花草,能让这里看上去没有

    那么荒芜萧条。姑娘来时,我许是正在后山修剪杂枝。”

    燕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信佛么?我见这里种了许多娑罗树和菩提树,都是佛家教义里有灵性的树。也有些佛像,不过都弃置了。”

    处罗婆婆的神情有些凝滞,而?后有些含混不清地开口问道:“姑娘想知道这里曾经住着的是什么人么?”

    燕檀想了想,点了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了一声:“是。”

    反正她能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处境的事?情,总是好?的。

    处罗婆婆慢吞吞地收回药酒,似乎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在您之?前住在别苑的是国王的一位王妃。我从那时起?就在别苑做事?,也算是服侍王妃的人。王妃的确笃信佛教,不过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中,别苑的人几乎都病死了,之?后这里就再?也不曾有什么人来过。”

    她忽而?开口问道:“姑娘身上可还有别处有所不适?”

    燕檀微微有些吃惊,连忙对她道是没有,仍觉得身上愈发阵阵发凉。正当她被窗纸上随风摇晃的娑罗树枝吸引去注意?力时,处罗婆婆提起?盒子退了出去。

    过了不多久,萨耶进来替壁炉里添了柴,伺候燕檀歇下。

    “还请姑娘恕罪,”萨耶诚惶诚恐地解释道,“方才我去送了毗伽公?主,院中的一座老灶房忽然走水,别苑的宫人们都去扑火,这才堪堪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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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亥时,中宫大殿上,元孟仍正襟危坐翻阅政事?呈文?。在听到殿门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片刻后,毗伽风风火火地跑进殿内。她自作主张挥退侍立一旁的宫人,毫不避讳地走上前来站到元孟身边,抢走他中的呈文?,撒娇道:“殿下,我有事?要和您。”

    元孟无奈地放下中的朱笔,问道:“何事?劳烦我们的毗伽公?主亲自跑到中宫大殿里来?”

    “我今日去了别苑,”毗伽看到了元孟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得意?,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不无威胁道,“我见到了那中原女人,她已经承诺于我,不会再?与我争殿下的欢心。殿下,您要记住,她

    可是赵国人,而?我才是匈奴单于最宠爱的公?主。”

    元孟微微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毗伽可否让我知道,你究竟同?她了些什么?”

    毗伽捻起?一颗案上盘中的诃子送入口中,悠然答道:“我告诉他殿下早就向父汗聘请我为正妻,让她休要肖想王后之?位。”

    元孟琥珀色的某种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但仍温柔地安抚道:“毗伽不必担心,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心中自然是向着匈奴的。”

    毗伽闻言喜形于色,一双眼睛微微瞪大:“当真?”

    元孟颔首:“放心,只要几日,待找到时,我便差人处理了她。”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那试图同?他撒娇嬉乐的匈奴公?主,直到见她有些失落地出得门去,才收敛起?脸上一贯温和斯文?的笑容,换上一抹冷笑:“蠢货。”

    侍卫长?从一旁的绸帘后走出,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向元孟:“殿下,如今那赵国的公?主恐怕已经知道您对赵国”

    “无妨,”元孟重新拾起?边的呈文?,唇角勾起?笑容,“她知道又如何,她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侍卫长?疑惑道:“殿下已经将她送去了别苑,此时赵国安西侯又在楼兰城内,我们此时动,恐怕太?过明显、招人注目?”

    元孟颔首:“我正要同?你布置这件事?。明日我依旧去别苑用晚膳,你去寻一个敢死之?士,替我埋伏在别苑殿中。”

    侍卫长?犹豫道:“殿下,属下的意?思正是,您此刻动刺杀她,也许会被殿下暗中派去的人保护下来。而?且这件事?闹到赵国安西侯那里,就会十分棘。”

    “不,”元孟抬起?头看向一旁跳动的烛火,他的长?发从肩头垂落,琥珀色的眼眸中晦暗不明,“不是刺杀她,是刺杀我。”

    作者有话要:别担心我们檀檀这么聪明可爱怎么会误会安归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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