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官伎 > 正文 第97章 天欲雪(1)
    时到深秋,日子就过的快了。所谓‘月怕十五,年怕中秋’,一年之间过了中秋节,剩下的日子也就是倏忽而过。等闲不思量,就到了冬月中旬(十一月),此时开封寒凉,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了。

    这一日正是红妃来月事的第三天,因为这个缘故,只在馆中休息。

    “娘子怎么今日要沐发洗浴?日子尚未过哩!”秦娘姨一边替红妃收拾洗浴之物,一边有些不赞同。红妃有上辈子的习惯,每天都洗澡视为常事。这不只是因为爱干净,也是因为她每天练习跳舞,这份‘功课’之后往往是满身大汗,不洗澡也过不去。

    来月事的时候,行动都不便,更不要练习舞蹈了。所以红妃这几日都没有跳舞,同时也就没有洗澡——大冬天的,哪怕是此时的喜洁之人也没有日日沐浴的,一方面是没有这个习惯,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伤风感冒、邪风入体。

    此时对于女人来月事虽然没有什么法,但世人多少还是知道这期间女子抵抗力是降低的,所以总结经验,这期间要避免沐浴,要不沾生冷东西。

    红妃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上辈子她也没有来月事就不洗澡的法。就和此时不赞成勤洗头一样,有道理没错,但到底就是一个保暖的问题。只要做好保暖了,更注意清洁一些反而对人有好处。

    红妃为了自己洗头方便,改造好的浴室旁边有间茶房。既用一根铜管连通旁边的浴室,可以输入热水,平常也能热一些饭菜。这个房间别的没有,就是保暖做的好,再加上大灶烧的旺旺的,又有一条烟道经过,冬天红妃也可以安然呆在这里晾干头发。

    秦娘姨也不是不知道红妃是做了相应准备的,这个时候劝红妃更像是习惯。就像老一辈的人让刚生了孩子的儿媳妇照习俗坐月子一样,她们有的也知道那些习俗放在现代并不一定要遵从,但就是习惯了。

    “尚未过便尚未过罢!”红妃三天没有洗头洗澡了,别人怎么忍过的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是头皮发痒,身上也不自在。

    丢下话之后,红妃就带着一包衣物进了浴室。衣服搭在一旁的屏风上,一面试探着水温,通过铜管里流入的热水和凉水调好洗澡水,一面除去了身上的外衫。红妃先洗了头发,又洗了澡,然后放了水出去,换了一缸热水。

    从旁拿了瓷瓶装着的‘蔷薇露’滴了几滴,等到淡淡香气蒸了上来,红妃又泡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有秦娘姨提醒她别泡了,她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用稀释过的‘甘露水’擦身、擦脸。一切完毕了这才穿好家常中衣,披了一件大袄、趿拉着一双寝鞋,去到了隔壁茶房晾头发。

    秦娘姨早等着红妃了,待她坐定了,便上抽开盘着湿发的簪子,先用干爽大布巾囫囵着擦拭。如此这般,用掉了三块大布巾,这才用梳子梳理头发,中间还用碧色玉瓶里的‘甘露水’给红妃抹头发。红妃没解释过这是什么,但秦娘姨见玉瓶上有笺子,笺子上写着‘润发露’,以为就是好一些的发油之类。这样的东西在女子房中很常见,便问也没问过。

    梳好头发之后又用普通布巾来揩头发,用了十来条布巾后头发已经干了六七分了。这个时候又用梳子梳了一遍,然后改用麂皮擦头发,擦的细致心。等做完这一步,再摸摸头发就已经只是微微发潮的感觉了。这既是因为秦娘姨擦头发得力,也是因为此时茶房里足够温暖,热度有利于头发晾干。

    见差不多了,秦娘姨最后梳头、篦头,这才随着红妃回了内房。

    红妃回到房中,赶紧换了家常一些的冬衣,这才坐到梳妆台前。秦娘姨打开妆奁后道:“娘子今日在家,且不出门,很不必敷粉,只擦些唇脂就是了。”

    此时不所有女子,至少贱籍女子混风月场,肯定都是要化妆的。时间长了,成为习惯,哪怕在家无所事事也是要化妆的。至少就秦娘姨所知,撷芳园中二十几个女乐,妆容上有的一丝不苟的,若不是一人室内自处,绝不会让自己的粉脱掉一点儿,头发乱了一丝丝!

    不过这里面显然不包括红妃,红妃平常也是以淡妆居多,若是居家不出门,在化妆上更是‘吝啬’!别的女乐用胭脂水粉就像不要钱一样,她却完全相反每个女乐每月都要采买胭脂水粉,红妃这里的额度总是最少。

    当然,这也和红妃的妆粉自己做有些关系。

    秦娘姨知道红妃的习惯,也觉得她这样确实很好——虽红妃这个年纪,正是青春,但像红妃这样好的皮肤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红妃这样年纪,就算不保养,也没有老态的,可十几岁也是内分泌旺盛的时候,女孩子脸上长痘痘粉刺、生癣,都是很常见的!

    秦娘姨在撷芳园年轻女乐中看了一圈,女乐们吃的用的都很注意,却也和外头的女孩子一样有皮肤烦恼。只有红妃,洗尽铅华之后,皮肤莹润有光,如玉如雪,温润洁白,竟是一点儿瑕疵也没有的样子。

    事实胜于雄辩,不管别人怎么觉得,秦娘姨就是觉得红妃少用胭脂水粉是有功的。

    虽然大家都爱用胭脂水粉,但对于胭脂水粉的‘毒害’也不见得一点儿数都没有,不然也不会想着减少妆粉中铅粉的含量了。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吃货会拼死吃河豚一样,爱美的人为了美用铅粉之类的东西慢性中毒,似乎也不是不可理喻了。

    红妃拿起一个棒状胭脂,慢慢抹了嘴唇,为脸上增了些颜色。不同于夏天用的唇脂,冬天用的胭脂蜂蜡的含量很高,用这个也有护唇的意思。除了唇脂外,红妃也在脸上搽了一种比较清爽的润肤油——深冬时节用油、蜡护肤也很常见,女儿家用的则更加精心,外头这样的产品很多。

    红妃选了一款相对没那么厚重的润肤油(此时大多厚重),这种润肤油涂在脸上要舒服一些,但与此同时防冻防风的效果也没那么好。不过考虑到里面可以放一些稀释了的甘露水增加护肤效果,且红妃也没什么会再寒风中行走,这样也足够。

    做这些的时候,秦娘姨在红妃身后梳头发。这个时候梳头发更像是一种养生段,用角梳从头顶往下梳,划过头皮,起到了按摩的效果。不一会儿,身上都暖了好多。秦娘姨按着妇人大夫教的,总共梳了一百次才停。

    这个时候红妃顺便将今天的报阅读了一遍,其他新闻也就罢了,只是眼镜在‘票券’相关的栏目上多看了一会儿。

    秦娘姨见红妃看‘票券’,笑着道:“娘子也买票券吗?如今票券里头最当红的是煤、炭、棉呢!”

    “这是自然的,天寒地冻,取暖总是要的。”红妃微微点头。此时所谓的‘票券’和厚实的股票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两者并不是同一样东西,股票和公司的股份挂钩,票券却更像是‘提货券’。

    简单来,就是一些商家发行的商品提货券,拿到提货券的顾客可以随时去提货。

    这一开始只是一个卖蜀锦的商家为了骗钱弄出来的,蜀锦是非常受欢迎的商品大家都是知道的,但这不代表做蜀锦生意的商家就一定能赚大钱。这个商家就是如此。拿货的时候要和很多人竞争,卖货的时候利润空间其实也没有那么大。

    等到一次别的生意出了问题,一时周转不灵,眼看就要资金链断链、负债累累时。他忽然想到了可以卖‘提货券’!当年蜀中蚕丝产量因为一些自然因素不太高,所有人都觉得蜀锦这一年产量要降,物以稀为贵,蜀锦接下来要涨啊!

    这个时候,商人对抢购蜀锦的客人贩卖提货券,明可以在未来一年提货。

    买提货券时蜀锦的价格只是微微上浮,所有人猜测之后一年还有的涨!从这考虑的话,只要这个时候吃进一些提货券,等到蜀锦涨价了,就可以直接去提货,然后贩卖出去赚差价!

    稳赚不赔、操作简单!

    如果嫌麻烦,还可以更简单一些,到时候将提货券卖给专门做纺织品生意的商人。或许会少赚一点儿,但却是更轻松的!

    一时之间,蜀锦商人提货券的生意十分火爆。

    事后,蜀锦商人虽然卷款跑路了,但卖‘提货券’的生意却保留了下来,不断有商人尝试——大家发现这是一种‘借钱’的好段,只要不是冲着卷款跑路去的,头一时周转不灵,又或者生意很好,想要扩张却钱不凑,用这种方式‘筹款’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前提是,本人要对自己头生意的盈利能力有信心,毕竟‘借’的钱是要还的再者,如果不是看起来有得赚的好生意,大家一般也不会愿意买提货券,毕竟买提货券意味着愿意赌这种商品会涨!

    当然,这话也不绝对,有些商品看起来不一定会涨,但大家还是愿意买提货券。

    一些大宗原材料就是这样,加工原材料的作坊为了规避风险,很愿意在价格平稳的时候买提货券以规避风险这其实是做期货的套路。

    又有一些商品,买提货券则是为了省去‘保存’的难处——什么时候想要就拿提货券去买就好了,对于一些价格稳定、有保质期的商品,提货券也是不错的这就有点儿像购物卡的生意了。

    但不管怎么,从票券出现之后,大家就开发出了全新的玩法,玩股票一样追涨杀跌、做投资的自然也有。

    其规模和后世的股市不能比,但在此时开封、杭州这样的大城市,市民中间还是很受欢迎的。

    红妃第一次知道这时就有这种‘票券’时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在重农抑商的古代还有这么‘先进’的商业模式。但仔细想想又释然了,此时的社会风俗等方面和原本历史上的宋朝差不多,但因为农业上的剩余劳动力多了不少,所以工业的发展程度更高些,至少有晚明江南的水平。

    也就是,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

    而明朝中晚期的苏州,本身就出现过这种东西红妃在一些科普类up主视频里知道的。当时只当是‘无用的知识又增加’,而如今却是让她少了一次‘少见多怪’。

    红妃按下上一沓报,摇摇头:“不过,我可没买甚‘票券’。”

    买票券这种事看起来是对自己眼光的投资,但却没有一定之规!就像股市一样,不是看起来会涨的就一定涨,看起来会跌的就一定跌!且不影响的因素太多,无论买涨还是买跌,都能找到一套理由,并且单独来听都像那么回事儿。就影响的因素都能分析到,买股票依旧是玄学!

    暗箱操作、违规、黑天鹅总有一款适合你!

    红妃上辈子时,有人觉得华夏股市不够成熟,不像美利坚股市,因为运行时间足够长,慢慢成长起来之后就规范了很多——是这个道理,但规范不规范是对比出来的!

    和红妃上辈子时的华夏股市相比,此时的票券市场才真是群魔乱舞,不够规范呢!

    是一个投资渠道,一个赚钱门路,一个发现价值的会,实际就是一个合法‘赌场’而已!大家自我催眠这是考验眼光、指挥的一门生意,但客观一点儿看,其本质是很明显的。

    只不过大家也挺喜欢‘博戏’的,所以一些看清楚票券本质的人很多也继续玩下来了。

    红妃笑了笑:“‘票券’看起来挣钱,却也是没有常性的东西,秦娘姨平素可以拿点儿余钱去‘赌’,只是别指望赢就是了”

    “娘子的是,我不买票券的家中有几个讨债鬼,钱从不够用,哪有余钱做这!”别看票券买卖热闹,好多市民都曾买过票券,实际上大家也不是傻的!这些年下来,票券是有不风险的,大家也是知道的。

    秦娘姨要为几个儿子谋出身,以至于自己的养老钱都没攒下来。有的人这种情况下或许会寄希望于发横财,买点儿票券盼着涨。但秦娘姨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她是个懂得‘怕’的人,怕到时候血本无归,所以几乎没有买过票券。

    有几次买了一点儿,也只是随大流,用了一点儿钱。

    秦娘姨笑着这个,话间为红妃编了一条大辫子拖在脑后——这当然有些不成样子,此时可没有梳大辫子的,但也比披头散发的好。左右现在不出门见人,红妃家常爱这样松快,这也是秦娘姨知道的。

    只是让秦娘姨没预料到的是,红妃去了书房练字时,外头王牛儿竟领着李汨来了。她来不仅进屋和红妃,李汨便抬了抬,止住了她。这位‘李大相公’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走过来的,眼下看着多好话,也不能忘了人家也曾数年‘一不二’!只轻轻一瞥,秦娘姨就下意识不出声了。

    李汨在书房门外站了几息功夫,红妃听到门外的动静,轻声道:“是谁?怎么不进来?”

    她只能从脚步声判断不是秦娘姨。

    “是我。”李汨声音不高不低,推开了闭着的书房门。

    红妃正好搁下笔抬头看去,李汨今日依旧穿着道袍,只是不是他常穿的青色道袍,而是一件灰蓝色的。道袍在此时并非是道士衣服,很多士大夫也会穿这种宽松的袍子。但很少有人能像李汨这样,穿着青色道袍就让人想到挺拔翠竹,穿着灰蓝道袍就让人想到月夜青天。

    李汨看到红妃的妆扮,怔了怔他见过红妃的家常妆扮,但家常到这地步,也是没有过的。

    红妃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了,很多时候已经很‘古代’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有些不自如,伸摸了摸拨到身前的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有些古怪?奴去梳头。”

    “本就是我叨扰了。”李汨微微颔首,虽没什么,但红妃却是明白了他‘不必’的潜台词。

    红妃虽然被这个世界的习俗影响,觉得这样梳个大辫子有些不妥。但她到底不是真古人,又没有此时女乐的服务精神,所以李汨表示‘不必’,她也就真的没有‘麻烦’的意思。等到李汨坐下,她也就跟着坐下了。

    李汨目光又落到红妃面前的笔墨上:“练字?”

    红妃懂得他的意思,便将自己的‘功课’推了过去请他指正。李汨有名的字好、画好,他的作品在相国寺卖的可不便宜!就算其中有身份加成,也足以明水平了。红妃也见过他的字画,自觉对方的水平在此时所有活着的人里都是第一流的!反正指点自己绰绰有余。

    红妃的字以一个女乐来绝对是达标的,因为她颇为勤勉的关系,甚至算是比较好的那一拨——女乐都是勤勉的,但她们需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精力分散之下,书法的水平很难有称得上‘大家’的。

    红妃的字落在一般人眼里也是娟秀漂亮,但对于书法好,特别是李汨这样严苛的好来,就是典型的‘匠气’了。这种类型的字常见,就和印刷体一样,李汨不会这不好,也从来没有点评、指正这种字的习惯。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什么,只是拿过了红妃的纸笔,写了一篇农人赋。农人赋是本朝大儒隐居时所作,大概是亲身经历了农事,写的格外质朴动人——不过重点不是文章,而是李汨的字。

    李汨并没有用自己本来常用的字体,而是一种糅合了‘卫夫人’等不同风格的字,其中只能隐约瞧见一点儿李汨本人的风骨这样的字绝不是李汨的最高水准,但却是适合红妃的。李汨的风格和红妃差的太远了,这显然是考虑到了红妃的习惯才这样写的。

    李汨写这篇农人赋的时候腕没有一点儿停顿,仿佛和往常写字动笔没有什么分别。真不知是早就胸有成竹,还是他就是这样厉害,随就能写出适合红妃的‘帖子’。

    “日后且照着这篇文字临帖罢。”李汨没有多余的话,之后又指出了红妃书写时的几个问题。

    “用笔倒是不必这般一板一眼,万事以自然、舒适为要,不用强求姿态。若是不自然,那必然是不利于运笔的。”李汨低下身扶了扶红妃的,然后就皱了皱眉。

    红妃的看起来像一块白玉,碰到时也像——太凉了。

    正打算什么时,外间忽然传来秦娘姨的声音:“娘子,孙娘子来了!一定要见见你!”

    其实孙惜惜来的时候秦娘姨是明了情况的,红妃这里有客人虽然不是有客就不能见姐妹了,但以此推拒见面是常有的。然而孙惜惜只呆会儿要出堂差,只有此时能见面,而她确实有事要见红妃,所以只能搅扰了。

    话到这份上了,秦娘姨如何能阻止,只能替她来通报了通报的时候还有些不安,生怕李汨见怪。

    红妃倒是没有这种担心,不因为别的,就是觉得李汨不是那样的人。很奇怪,其实两人交流的很少,更谈不上了解,但红妃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朝李汨告罪了一声,红妃就走出了书房,也没有什么压力,反而是旁边的秦娘姨欲言又止。

    红妃只做没看到,从书房出来就见孙惜惜站在厅下。孙惜惜身上已经换上出堂穿的华服了,果然如她所一会儿是要去出堂差的。

    “惜惜何事这般急迫?”

    孙惜惜抬头看着红妃从旁边书房里出来,呆了呆红妃今日因为日子放假,这是她知道的,这种事去看女乐的日程就能分析出来了。她知道红妃应该是做家常打扮,但她没想到会这样家常。

    头发只打了一根大辫,松垮垮的放在身前,脸上也不见脂粉。至于穿的,也就是一件秋香色夹袄,一条月白色裙子,半新半旧——这样妆扮,别是女乐了,就是女司的寻常良籍女子,家常也不止如此。

    但红妃如此,却又不出个‘错’来。这大概就是馆中姐姐们常的‘红气养人’,正当红的女乐,天然就有一种光彩,比什么华服靓妆都要让人出挑孙惜惜不由得生出几分嫉妒,与这样走出来的红妃相比,她这个身着华服、准备出堂的女乐,反而要不起眼的多。

    然而此时此刻却容不得这样的嫉妒滋长,她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连忙端正了心态,照之前想好的道:

    “红妃救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