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官伎 > 正文 第135章 鲜花着锦(3)
    花妈妈母女,并几个养女,着力奉承红妃。正笑笑间,一个婆子过来报话给花妈妈:“娘子们都安顿下了,妈妈放心。”

    花妈妈点点头,又转头对红妃笑道:“让娘子见笑了,门户里头,院子浅。这前头一出宴,后头都能听得见。几个妮子,怕她们耽误了睡眠,明日挨善才的骂!”

    善才最开始是指乐工之中出色者,后来教坊司中教授舞乐者也称善才了,再后来,凡是教授舞乐的都尊称善才。‘善才’之称在新竹学舍里还好些,称作善才的必然有本事。可在新竹学舍之外,民间已经泛滥了。

    严月娇在红妃耳边声了几句,红妃这才知道,花妈妈还有两三个养女。不过这两三个养女年纪,最大的十岁左右,的只有五六岁。之所以这些养女的年龄都排着序,也是防止花月阁接不上趟。

    像这种规模比较大的高级娼馆,是不能完全靠搭灯的和典身体的,总得有一些养女在。养女不见得是最红的,但他们是娼馆的这个‘本’,有了这个‘本’,娼馆才有抗风险的能力。

    这两三个养女年纪还,哪怕今天不是招待男客,也没有她们出来的道理,所以才有花妈妈宴席上还要关照她们的道理——鸨母拿养女当赚钱工具不错,但正是因为是赚钱工具,所以才更要关注她们的饮食起居,这是怕折损了自己的赚钱工具。

    毕竟,这年头女子少,而鸨母能够收做养女,更是得看运气!一个不好,对鸨母来沉没成本就大了。

    “阿姨其实人不错,虽她也不过是为生意,但她这人还有些心软。”晚间实在是太晚了,若回撷芳园,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花妈妈便留红妃住下了。和红妃一起的是严月娇,两人一起住客房。正对着镜子拆发髻、卸妆容时,严月娇这样道。

    她口中的‘阿姨’,其实就是花妈妈。娼馆里不是养女的,常常这样称呼鸨母。

    “姐姐你别看阿姨喜欢看人下菜,生意好的姐妹就格外和气,生意不好的就摆个冷脸!起来,能这样喜恶分明已经很好了——当年阿姨和她六个鸨母姐妹,拈香拜月、义结金兰,这‘七姊妹’除了阿姨,都是心如铁石的。下的养女们,结交客人,冷淡些,她讲她们坏生意。可热切些呢,就她们有心摆脱她。屋子里备着的拂尘、如意、火箸儿,全都是用来打人立规矩的。”

    红妃从生活在撷芳园,她身处其中感受到了命运的折磨,觉得压抑。但有一一,对于此时的贱籍女子,甚至不用贱籍女子,对于此时的大多数人,这里的生活都像是梦一样美好。

    这里只有美丽的女子、各种昂贵的好东西,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而她们这些姑娘呢,除了在新竹学舍上课严厉一些,其他时候就和真正金尊玉贵的姐差不多官伎馆里极少有打人罚人的时候,就算打人罚人也很注意方式方法,既给她们体面,又留意不能在她们肌肤上留下一丝一毫的损伤。

    就红妃本人的经历来,她连一丝头发都没被伤过。而她上辈子,母亲还在她练琴时经常体罚她呢。

    红妃点了点头:“你们阿姨是蛮好的,的话也客气。她是真的聪明,人怕打不错,但也不只是怕被打,只靠拂尘、如意、火箸儿打人,那是图简单省事。”

    好不好的,其实是对比出来的。红妃也不能花妈妈是真的好人,一个经营娼馆,会买卖人口的老鸨,她是好人?只能,在当下这个时代,她比其他鸨母要好。

    “就是这样没错,打人有什么用?桃花洞这里多的是娼馆,我时候认得好些女孩子,这些女孩子都是各家娼馆的养女,十二三岁的人了,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就是被打的呆笨了!这样的女孩子,将来能做什么好生意?”

    “再者,就是没有被打傻了,一般人也受不得这样打啊——前些日子思园的养女陆芸就投井死了,就是因为老鸨虐待太过了,这正是人财两空呢!”

    “阿姨知道什么时候该松,我们花月阁,哪怕是养女呢,只要挣够了足额的银钱,私下攒点儿私房,阿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姨头脑清楚,晓得是要这些养女挣钱!不是要她们这个人。逼的太过了,转头去没得心思做生意,反而亏大了!”

    “人家阿姨这是‘吃亏’,但凡她严厉些,不知能多榨出多少油水。可阿姨她私下与我们,‘吃亏是福’!如今转头看看,当初的‘七姊妹’,如今谁挣钱多,谁名声好。有些是不看过程,看结果,就清楚多了。”

    红妃点点头,不做过多评价,此时已经洗漱完毕。她只:“夜深了,睡罢。”

    严月娇‘哎’了一声,请红妃睡里面,睡里面不容易为另一个人起夜之类的动作吵醒。都躺下之后,秦娘姨吹了灯,睡到了美人榻上——倒不是花妈妈这里匀不出一间下人住的房子,而是一般情况下,娘姨最好睡在娘子的屋子里,方便晚上照顾。

    红妃没有这个习惯,但也懒得多解释,左右也只是一夜,就随他这样了。

    早间起床,红妃比严月娇要早些,她每天要做早课,如果不能早些起床,就得耽误了。不过今天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她也没法真正做早课。只能洗漱一番之后,在房间里压压腿、抬抬,活动活动身体。

    严月娇知道红妃的早课习惯,坐在床上就道:“姐姐的勤勉是旁人再比不上的,就该姐姐出头!”

    没出头的娘子,在歌舞才艺上再下功夫的也是有的,但是成名之后就很难坚持了。严月娇在行院之中长大,年纪虽,见过的却多,这话是奉承话没错,却也是真话。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话时,花妈妈这边的婆子请两人去吃‘早午饭’。红妃应了,稍稍收拾就和严月娇去了。

    这顿饭没什么好的,按花妈妈的,都是自家灶上烧的。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剩在清爽干净——这也是实话,反正比那些油腻腻的餐食合红妃的胃口。

    餐桌上正着话呢,红妃心里思量着告辞的话。忽然外边廊下进来了一个妇人,年纪看不准,像是五十多岁,但也不排除是未老先衰。这个妇人边还牵着一个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

    花妈妈家那些年纪的养女们此时都去上课了,其他养女和花妈妈母女、红妃、严月娇一起吃饭。这些养女中,年纪大一些的还能坐着,年纪一些的则捧着碗站在一边吃饭,只偶尔在桌上夹菜。

    这是娼馆人家的规矩,年纪、未挂牌的养女地位低,仿佛‘婢女’,虽然可以跟着吃一样的饭食,却不许上桌坐着吃。

    两个未挂牌的养女站在厅前,朝着廊下张望,低声笑着什么,似乎是觉得发生在廊下的事情很有趣。

    花妈妈一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也知道是什么事。当下皱住了眉头,想让人赶人走。但因为红妃这个客人在,不能太粗暴了。便想了想对婆子道:“是香嫂子来了,想必是家中难过,你给他装半升米,好歹回去煮了吃。”

    婆子应了一声,就去办了。但却没打发走人,过了一会儿又来回话:“香嫂子收下了米,谢了妈妈,却不肯走。只家里艰难,有米也无柴草煮饭,她心里还是原来那个想头,想将家里翠姐送到咱们家里来。”

    “我早了,翠姐不成,她糊涂了不成?”花妈妈有些不耐烦了:“她难道是看我好话——让娘子看笑话了,这些人家妇人就是这样,话也不明白。”

    红妃摇摇头,轻声道:“妈妈不必看我,我这就告辞了。”

    红妃吃过饭,离开的时候,和那个‘香嫂子’正好擦肩而过,想来花妈妈还是要见她的。等到上了回撷芳园的轿子,严月娇才与红妃起刚才那回事:“那‘香嫂子’当年与阿姨认识呢。”

    “‘香嫂子’原来是妈妈年轻时所在的娼馆人家鸨母的女儿,这就是掌班了。只不过香嫂子有一点不好,她生的随父亲,身材矮胖敦实,皮肤黝黑,还是个撅唇。因为这个缘故,她年轻时便不以做娘子为要,更多随着鸨母管理娼馆。”

    “香嫂子没得像样的客人,然而人又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便花钱处了姘头,人是教坊司乐工的儿子,生的很俊,又会吹拉弹唱,就是穷了些。这两边处着,香嫂子的开销便大了些,常常从柜上偷拿公中的钱。”

    “后来事发是因为那乐工儿子在赌场厮混,欠了一大笔钱,只能求香嫂子。香嫂子舍不下情郎,便从柜上拿了钱。这钱数太大,瞒不住了,一下就叫鸨母晓得了。那之后,打了香嫂子一顿,叫她与情郎断干净。”

    “那一次是断了,可后来老鸨人死了,该香嫂子当家了。香嫂子没人管束了,又重新处了姘头。之后十几年间,香嫂子陆陆续续处了好些姘头,有时同时就有几个。人都,别的娘子找男人是挣钱,只她是倒贴。”

    “香嫂子经营娼馆本就不成,又爱处姘头,叫一些老派官人不喜欢,后来就不来了。渐渐的,娼馆就败了,香嫂子只能将娼馆和一些养女的身契兑给别人,自己拿了一笔钱回家坐吃山空。”

    “按这个时候该收心过日子了罢,她却不是,回头依旧倒贴着两三个姘头,直到穷困潦倒这些年风流,香嫂子也曾生下几个孩子,之前都是男孩儿,但姘头们不认,香嫂子有钱时还能自己养活,没钱时就只能卖去做阉奴了。只翠姐这个最的孩子,是个女孩儿,一直养在身边。”

    “她如今实在过不下去,便想着卖了翠姐。”

    贱籍女子卖做养女,钱不算少,当然,具体的还要看‘品质’。翠姐的问题就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看的出眉眼了,没得,她生的非常像翠姐。对于花月阁这样的高级娼馆来,她这样的养女是不会要的。

    娼馆在养女身上花钱,可不是一笔买人的钱就够了,后续的投资才是大头!这些女孩子得吃好的穿好的,学习才艺仪态、接人待物,等到长大一些能挂牌接客了,娼馆还要给她们准备衣服首饰,动用人脉捧人——养女因为挣的钱大部分都属于娼馆,所以投入上娼馆比较舍得。

    买下翠姐这个女孩子,花不了多少钱,但一旦买下了,真要在她身上投资吗?感觉上怎么投资都是赔本的,投的越多、亏的越多。因为这个原因,花妈妈才始终不可能买下翠姐的。

    娼馆寻摸到养女很难没错,但她们也是有基本要求的,至少要平头整脸罢而这,反过来也让娼馆更难找到合适的养女。

    红妃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妇人,远远看只看得到她戴着头巾,近些倒是能看到她的一头长发已经剪掉了,想来是卖了给人做假发了吧。感觉非常可怜,但又有一种哀其不争之感。

    这样的事,在贱籍女子中其实很多——‘这样的事’,指的并不是处姘头倒贴钱,然后老了穷困潦倒。而是指境遇令人唏嘘的情况,这里可以香嫂子是自找的,可话回来,她好好做个精明鸨母,难道是就是好的吗?

    世道如此,似乎这些贱籍女子怎样都是不好的。

    红妃回到撷芳园,有客人早就来了,是吴菖和周环。吴菖和周环是早就认识的,但不熟,还是因为揭花榜之后,周环通过一些熟客踏进了红妃的门,两人才熟悉起来。因为有红妃这个连结点,两人很快发现自己与对方是真正的志趣相投,一时之间结为莫逆。

    红妃来的时候,两人正在吃饭,是钱总管让阉奴来伺候的。

    按理来,客人约了今日早早见面的,娘子却将客人撂了,在外迟迟才归,这得挨教训。但在当红的女乐、雅妓,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她们的日程排的非常满。这种情况下,客人等一等她们倒是常事了。

    不过,客人到底是客人,不可能干撂着他们。这种时候,往往有辅助她们的其他娘子先招呼着,再不然也是官伎馆的总管派下人安置,这次就属于这种情况。

    “娘子用了饭没?”周环正舀着羹汤,见红妃和严月娇走进来,便站起身问道。

    “在花月阁花妈妈家吃了。”红妃走进来,此时有阉奴端来盛着清水的铜盆,绞了巾擦脸擦。也就是红妃了,一般娘子真不敢见客时擦脸脸上厚厚的妆面,怎么擦?红妃是不愿意用外面的胭脂妆粉,这才根本没有化妆。

    当然,她平常如果是在家待客,也是常常薄妆,或者干脆只涂一点儿唇脂的。

    过这话,红妃就进入内室换了一身更家常的衣裳才出来。她原来穿着昨日赴宴时穿的衣裳,光辉闪耀是够光辉闪耀了,却不够舒适。而且昨日穿了的衣裳,今日接着穿,总觉得心里过不去。

    等红妃再出来,才与周环和吴菖道:“原来是前些日子花月阁做四仙会,奴照着惯例去撑了场面。花妈妈忒客气,要谢奴,这几日好容易没那么忙了,便巴巴写了请帖。能什么呢,原来就是多有相交的,还有月娇的情面,再者人家这样用心,总不能不去。”

    “昨夜宴后,本来该回馆的,却是去了花妈妈那里。又因后头太迟了,再回来歇息,不知道要耽误到何时,便干脆歇在了花妈妈家。”

    “这个花妈妈平日里觉得是一等一周到的人,鸨母中她算是为人不错的。”吴菖在旁这话:“只是这一回,却觉得她这周到也不是那么好了——当然,她也不能不额外奉承红妃你,谁叫你如今正是花神娘子,满京城谁不要捧你?只是多的是人想捧你,还没的路子罢。”

    红妃看他,良久不话。吴菖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不自在起来:“怎么回事?娘子看我做甚?”

    “也没什么。”红妃支着下巴,和周环一起相视一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怪话。”

    周环这时也喝完羹汤了,结果秦娘姨递过来漱口的茶,漱口之后又有绞干的巾分别擦擦嘴。他跟着红妃:“何止是怪话,分明还很酸呢。”

    吴菖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好此时他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借着漱口、擦嘴的功夫,避过了这个话题。等到稍后秦娘姨和阉奴收拾饭桌,他们转到了厅中,听严月娇弹琵琶,他这才找到别的话题,三人一起到了最近京中一些新闻。

    严月娇那边弹了有两三曲了,便下来休息。红妃便拿了二胡要替他,吴菖却拦住了,道:“娘子歇歇罢,这些日子不知道跳了多少无,拉了多少琴,唱了多少曲。咱们话,倒是比那些强。”

    红妃放下二胡,转头让秦娘姨取了煎茶的器具,然后才道:“这话实在难得,如今谁不知道师红妃才艺过人,可是于接人待物上却是平平?特别是起话来,最不会与人留余地了。”

    人红是非多,红妃如今红的无以复加,是非自然也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她在接人待物上的短板,之前就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也曾过,但都没有如今这样传的人尽皆知,也没有如今这样如此被放大。

    “不相干的人知道什么?”吴菖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那等人只知道行院里头曲意奉承、八面玲珑的女子是会话,哪里晓得娘子虽不会那些,却又一般娘子没有的见识?与娘子话,要些平常行院里不常的才是。”

    “这话的太古怪了。”红妃忍不住笑了起来:“来行院里行走,本就的是行院里常的啊。”

    正话呢,煎茶的器具也送来了。红妃便又洗了,袖子挽了两道,露出雪白的腕子,准备烹茶与众人:“既然不用拉琴了,便点两杯茶与你们喝,算是款待你们了。”

    “娘子喜爱翡翠啊?”吴菖注意到红妃腕上有一只翡翠镯子,仿佛是一汪碧水一样,衬得红妃腕格外优美细腻。当下翡翠并不受人重视,原不是后世风光的样子事实上,翡翠走红确实很晚,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明朝,顶级的翡翠也比不得同等级的其他玉石。

    也是因为这个,吴菖才格外注意到红妃的翡翠镯子,在他的印象中,红妃好像常用翡翠饰物。特别是这个镯子,就是他也瞧过好几回了。要知道女乐换首饰虽没有换衣服那样频繁,可也少有这样频繁使用某样饰物的。

    这也是当红女乐、雅妓们开销的一个大头,饰物这种东西,虽不像衣服那样不经用。但也要讲究一个‘流行’,每年都有新花样出来,你总戴个老样子算是怎么回事呢?所以她们的首饰也是时时换新的。

    然而,女乐、雅妓们淘汰的饰品,又不能送到外头卖掉。卖首饰可是很不体面的,于她们的名声有损。其中一些金银饰物还好一些,融化之后可以再打造别的饰物,颗的宝石珍珠也好好,拆了之后也可以另作他用。唯独一些玉器,最麻烦了,很难改用。

    那等淘汰了的款式,又或者戴的次数多了,就是单纯想换新了的玉器,就会被收起来落灰将来给人送礼时或许才能用到,这还得是那些‘经典款’,不然款式陈旧的玩意儿送出去了还让人嘴呢。

    “是。”红妃没有否认自己喜欢翡翠。这主要是她上辈子时,翡翠已经为国人所重了,而喜好这种东西是受环境影响的。反正从她的角度来,翡翠确实不错,不比其他玉石差。如今好翡翠又便宜,又易得,她乐于戴翡翠首饰。

    当然,这也是她如今已经为世人所重的关系。这种情况下,她用翡翠,只会被人认为是品味不同于流俗,有自己的态度。若不是这样,她一个普通新人女乐,多戴几个翡翠首饰,还要被人以为是头不宽裕,显得穷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