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下午, 明明还应该是天光明亮的时候，却变得暗沉沉的。
天命司一得到指示, 就提前通知人疏通城东附近的百姓, 现在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片萧瑟之景。
从城东王家扩散的阴云黑压压的，狂风大作,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卷起几片落叶。
尚明宁紧促着眉, 骑着马在前，带领着一众巫祝快速地在街道中奔驰，纵使用了几十张神行符，却还是比不上之前的将士们。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心中暗恨, 却依旧没有办法。
“所有人听令, 再次加快速度！”尚明宁眼神一冷, 不由吩咐道。
他虽然是国师的徒弟, 在天命司的地位却并不怎么稳固。尚明宁早就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可对于天子脚下, 又有国师坐镇的京城来，这个机会几近于无。
眼下的这个事情，正是证明他实力的大好时机！
尚明宁不由心中一阵激荡, 扬起的马鞭也更急促了几分。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街道之上开始升起了薄雾，浅浅的一层，无害地蔓延着。
在所有人不知不觉间, 这么点薄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多，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前方的路口再也看不清楚，身旁的同伴都不见踪影，一群人才像是从魔怔的赶路中脱离出来，惊恐地看向周围。
“尚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到底在哪里？我怎么什么时候看到了！”
慌乱的人声，失去了调子的马蹄声，还有零星的哎呦声。一群人失去了眼睛作为辅助，顿时乱做一团。
“都安静下来，”尚明宁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待在原地不动，听我指挥！”
巫祝们骚动了几下，到底还是见识过几分大场面的，很快就安静下来。
尚明宁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九星罗盘呢？拿出它来探路！”
很快就有巫祝出声应是，然后就是一阵的悉索声，还有摆弄罗盘的声音。
但事情并没有如尚明宁所想，很快就被解决了，而是响起了巫祝带着几分惊慌的声音，“九星罗盘，九星盘失灵了！”
“什么！”
“怎么可能？”
“王大人再好好看看，九星罗盘可是上代国师大人留下的宝物，怎么可能会失灵？”
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时响起，周围立刻像乱哄哄的菜市场一样，惊慌和恐惧不断地蔓延。
京城的这些巫祝们，道行最为高深，才能在这贵人横行的京城占有一席之地，被世家豪富们礼遇有加。
但同样的，过于安逸的京城生活，也磨消了他们的进取心，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所以才会愚蠢的一头闯入这张被织好的大网，并且瞬间失去了镇定。
尚明宁也忍不住慌乱起来，眼里闪过一抹暴躁，“好了，都给我安静下来！”
纵使私底下再怎么不服他，巫祝们还是乖乖闭了嘴，只有一人道：“尚大人，这迷雾出现的蹊跷，恐怕是有人暗中作祟。”
尚明宁快被他的蠢话给气笑了，现在这种情况，谁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困住他们？可他们一没本事破开这滔天迷雾，二更是耽搁不起时间，所以才会心慌不已，这个蠢货竟然还敢去激怒那个背后之人。
好在让尚明宁勉强能够安心的是，那个幕后之人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话动怒。
“不知是哪方高人出手，国师名下弟子尚明宁拜见阁下，改日有机会定和您好好讨教一番。只是现在明宁急着带人前往城东王家，此事关乎
数百人的性命，还望大人见谅，能否让我们先行离开，明宁感激不尽。”
尚明宁拱手朗声道，一片诚恳之色。
雾中依旧是一片安静，尚明宁强自镇定下来，等待对方的答案。
他有这个自信，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术士或者妖魔，愿意和天命司和天命司背后的国师为敌。
“呵。”
过了许久，风中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却并不是尚明宁以为的服软，而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尚明宁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无论他再怎么恳求道，再也没有第二个声音传来。
“尚大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正当他焦躁不安的时候，身旁一个巫祝咽了咽口水，声道。
雾中，渐渐地传来了兵戈相撞的声音，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明雀离站在高高的屋檐之上，红衣黑发，眼神漠然地看着下面团团转转的两个人。
喧嚣的风声到了他这里，立刻变得轻柔起来，缓缓吹拂起他红衣的一角。
半晌，他才似是嘲讽又似是赞叹地出口，“京城的巫祝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我大开眼界。”
明雀离最后看了下面的人一眼，就转过身去，眨眼出现在另外的一条街道上。
他低头，看了眼变得半透明的臂，淡漠地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地抚了上去。
直到手臂重新变得凝视，他才一振衣袖，抬步向前方走去。
看来要加快计划了……天道的排斥，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熬。
“将军，姐夫人们已经被救出。除了王家上下的主子厮，无一人伤亡。”侍卫恭敬地上前，向将军汇报情况。
萧风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阿离走后半个时辰左右，王府才缓缓有人搀扶着出来，满身狼狈。
眼下王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但萧风来还是不能展眉，阿离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他连忙摇摇头，斥责自己为什么乱想。但心里还是不由想道，若是自己能够帮上阿离的忙该多好。
他下意识地想起梦中的情景，如果他能够回忆起过去，是不是就能帮上阿离了？
“它们倒是乖觉，知道见好就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引得萧风来本能地看过去。
明雀离还是那身贯穿的红衣，正站在那里，勾唇浅笑。
萧风来连忙起身，把人拉进了屋里，“怎么站在外面？风那么大——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明雀离由着他把自己的手揣进怀里，神色之间带着几分纵容。
“不用担心，我天生体寒，所以手总是凉的。”
这话自然是胡掰的，他虽然不是真正的凤凰，却也勉强能够沾上点边。凤凰属火，他也该是天生体热才对。犹记得他时候，总是因为身上发热，去粘着冰凉凉的金子哥哥，在金龙尾巴上滚。
而现在……明雀离的眼里闪过一抹晦暗，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罢了。没了人类的身体，自然也不会有人类的温度。
萧风来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握紧了阿离的手，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暖好他，又连忙吩咐手下，让人上了一壶热茶来。
明雀离任由萧风来作这些无用功，只是在一切安定之后，才道：“事情处理好了吗？”
萧风来点点头，注意力还放在他怎么也暖不好的手上面，心疼地又捂紧了些。
都怪他大意，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以后要吩咐阿离身边的人，时时刻刻都带着暖炉才是。
“带我去
后院看看吧，那里，应该有王家蓄养鲛人的证据。”
“鲛人？”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萧风来不由重复了一遍。
“嗯，正是那话本里出现的鲛人。”明雀离点点头，解释道，“鲛人居于深海，泣泪成珠，王家的那些极品珍珠，估计就是由此而来。”
“鲛人喜食人肉，王家为了能够让它们多产珍珠，免不了要在这方面动些手脚。”
萧风来先是眉头一蹙，眼里的寒意浓郁，明白了阿离的意思。可随后他又是一摇头，道：“后院风大，你——”
“加件衣服就好，”明雀离断他的话，目光转了转，“我看你身上的这件披风就不错。”
萧风来无奈，但看他固执的样子，也只好脱下披风，仔细地系好，然后带上两三个侍卫，前往了后院。
眼前的是一片荒芜，只有零星几个屋子，还都是一副经不起风吹雨的样子，恐怕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明雀离的目光转了转，看向那口极深的古井。
“这下面，应该就是蓄养鲛人的地方了。”感受着风中带来的腥气，明雀离淡然地道。
“好，我之后会派人下去看看的。”
看萧风来一副避免他下去的样子，明雀离又是忍不住一笑，也没去解释自己压根儿就没准备下去。
他只是将目光又移到了自己的脚下，看着那长势过于茂盛的野草。
现在还只是春天，这些凋零了一个冬季的野草，竟然都已经有膝盖那么深了。
“来人，往下挖。”
几个侍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地上前。因为没有趁手的工具，就干脆拿起刀剑往下挖了起来。
好在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泥土格外湿润，很快就往下了挖了三尺。
“这，这是什么？”一个侍卫突然惊呼一声，手持着一截骨头，震惊地问。
萧风来跟着看过去，目光不由一沉。
久经沙场，看惯了死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人骨。
那个侍卫显然也看出来了，否则不会如此惊疑。
“继续挖吧，你们再去叫些人来，把这里的土地全部翻了一遍。”
明雀离不怎么惊讶，淡淡地道。
侍卫咽了咽口水，急忙去叫人去了。
一个时辰后，等到天彻底的黑下来，这场挖掘才停止下来。
在他们的脚下，这间废弃的院子里，层层叠叠地堆积着白色的人骨，不甘地被埋葬于无人知道的泥土之下。
生前作为食物，死后化为养分，被利用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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