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城里有些不太平。
先是那十八位出嫁女突然从各自家中消失, 到了现在也没有找到。惹得满城风雨, 那些待嫁女但凡可以的, 更是急匆匆地开始出嫁, 生怕这厄运落在了自己身上。
之后就是那曾经富贵过的林府的林二哥, 突然让人四处贴出告示, 是要找到林无缝, 但凡真的能找到, 他必有重金相谢。
虽然并不觉得早已落魄的林府还能拿出什么重金, 但这一窝子人还是八卦地议论起来。毕竟当年林府林无缝诡异失踪的事情, 可是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且啊, 你们不知道，听我三姨的邻居的儿子, 现在京城中的几户人家, 都派人死死地盯着林府的动作，好像就是在等那林无缝回来。”一个茶客四处看了看, 声的对旁边的同伴。
“哦？”另一个茶客疑惑的一挑眉，不以为然地道，“这林无缝都失踪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人。我看也就是那林母病重, 林公子为了圆母亲的愿望，才派人贴出这样的告示，能找到才奇怪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贵人可不是为了一个林无缝！”一开始的茶客翻了个白眼，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起来，“当年那林无缝消失的蹊跷，但却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那时京城人还为此风声鹤唳了好久, 我看这一次，还是因为这个！”
“这个？”旁边的茶客眼神微动，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他悄悄靠近身边的同伴，声道，“你的可是那个？”
一开始的茶客得意地点点头，他四处看了看，在同伴耳边声地道：“鲛，人，衣。”
旁边的茶客心中一震，又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定了定神，又问道：“仅凭这林公子没凭没据的动静，就能够判断他手中还有那个东西？这，这不是一直以来的市井传闻吗？”
“一开始我确实是这样认为，”头一个茶客饮了口茶，叹息着提醒道，“可是你想想，前几天城东那个富人王跃海家的事情。”
旁边的茶客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明白过来，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不，不会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第一个茶客翻了个白眼，扯高气扬地道，“我那三姨的邻居的儿子可是了，他是亲眼看到的，才不是传言！”
旁边的茶客心中怔怔，只觉得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本来一开始以为是虚假的市井流言而已，竟然是真的……
不行，他要再喝壶茶冷静冷静！
依旧是那间漆黑的屋，罕见的是，今天有着微弱的光亮。
周身如血一样鲜艳的嫁衣被挂在墙上，没一处花纹没一丝红线，都在那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华美的光泽，它显得是那么完美，仿佛没有一处缺陷。
它是所有少女的梦想，穿上这么一件华美的嫁衣，然后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
莫姐看着旁边盯着嫁衣眼神越来越涣散，越来越痴迷的姑娘，连忙用手捅了捅她，声音严厉，“快别看了，回神！”
那姑娘一惊，茫然地睁大眼睛，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看了一圈周围。
看她没事了，莫姐没有再理她，拿着针线继续绣起花来。
这个屋子里的十七位少女，从她醒过来开始，每一天都要死去一个。如今，已经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莫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她的父母还没有找过来。她只能心谨慎的在这个魔窟里挣扎求生，然后等到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莫姐正在绣花的手顿了顿。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幸运可以活到现在，但
或许，这和她的一手好女工有关。所有莫姐从来不敢停下，哪怕屋子里的光极暗，哪怕她的眼睛早就酸涩不已，手也早就没了力气。
吱呀——
门被开的声音惊醒了莫姐的怔愣，她快速地回过神，连忙绣起花来。
苍老的人影拄着拐杖走进屋子，她的背后隐隐现出一线光明，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咚咚，咚咚。
是拐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莫姐能够感觉到，那个声音是向她们而来的。她也能够感觉到，身边的另一个少女已经全身颤抖起来，惊恐的意味早就暴露无疑。
而她自己，当然也是害怕的。
莫姐握着绣花针的手僵住了，她屏住呼吸，却不敢看那个苍老的人影，死死地低着头，听着那咚咚的拐杖声响。
拐杖声停住了。
恐惧在莫姐的眼睛里蔓延，她握住绣花针的手越来越紧，连不心之下绣花针深深地扎进手心都没有发现。
那双干枯的手伸出来了，莫姐能够感觉到，它上面的死气还有腥味。
那是血的腥味。
莫姐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能闭上眼睛，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那双手的选择。
“啊！”
惊恐的叫声响起，声音却不是从她这边传来的，而是她的身边。
“不不，不要选我，我是无辜的啊！”少女哭泣着挣扎，双眼里满是绝望，却丝毫撼动不了那双干枯的手。
眼看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少女的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对，你选她啊，她，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姐！你选她啊！”
莫姐心中一紧，她的身份，是之前还没有摸清局势时，和那几个姑娘交流的时候暴露出来的。
旁边的少女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依旧在拼命地叫喊着：“你选她啊！选她啊！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声嘶力竭，那双干枯的手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苍老的声音响起：“她？她不行。”
林师傅扭过头看着那个呆呆跌倒在那里，一点儿都没有反应的莫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她摇摇头，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姑娘上，就像是邻家的奶奶一样，和蔼可亲地开口：“乖，很快就不疼了，一切都会结束了。”
“想想你的情郎，他一定在等着你呢。等着你穿上这世界上最美的嫁衣，然后被他掀起盖头。”
随着林师傅的话语，少女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下，她垂下的头颅刚好正对着那嫁衣的方向，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痴迷。
“最美的嫁衣……杨哥哥，我要穿上它嫁给你。”
少女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幸福的笑意，脸庞上甚至出现了几分羞涩的红晕，就好像她已经穿上嫁衣，嫁给了自己的情郎……
属于少女特有的鲜美血液开始流出，林师傅的手轻轻拂过那纤弱白皙的脖颈，微微叹了口气。
而在那对面的墙上，少女痴迷地盯着的地方，华美的嫁衣上晦暗的痕迹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处。
还剩下一天。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林师傅才站起身，依旧拄着拐杖，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以及重物拖行在地的声音，离开了屋子。
光明出现了一瞬，又很快消失。
莫姐的手蓦地一松，锦帕轻轻地飘落在地上，很快就染上了漂亮的颜色。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莫姐呜咽着抱紧自己，不断地安慰自己，
这不是她的错！她不能，也救不了那个姑娘！
可纵使再怎么安慰自己，莫姐还是没办法忽视，当那只干枯的手做出抉择的时候，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那是在庆幸。
男人依旧坐在阁楼的窗前，只是这一次，窗子并没有被开。
苍白但带着几分僵硬的手缓缓拂过身上的海蓝色衣袖，看着那上面渐渐晦暗的流光，男人的眼里露出几分苦涩。
“这一次，礼物他收下了吗？”男人突然开口，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多次开口，声音好听了许多。
“禀告尊上，属下亲眼看到他身边的侍女将礼物拿了进去。但之后……”声音迟疑了一瞬，意思再明显不过。将军府本就守卫森严，就连皇宫都比不上，甚至还有那一位不明身份的大人镇守，谁有本事能够窥视到将军府内部的事情？
男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摩挲了一下手腕，看着上面开始出现的青色斑点，自言自语道：“他就是你想要找回来的人吗？”
没有人回答，屋子里安静一片。
男人平静地看着窗外，隔着窗格，他能够看见外面明亮的天色，还有温暖的阳光。而耳边，则能够听到从楼下隐隐传来的娇笑声音。
白天，虽然不是望海楼客流鼎盛的时刻，但作为京城最出名的销金窟寻欢场，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不缺客人的。
也刚好，这些旺盛的人流可以掩盖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想到这里，男人又握紧自己的衣袖，开口问道：“林无缝来了是吗？”
“是，她正在外面等候着。”
男人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阴影里的声音领命而去，很快，拐杖敲着地板的声音响起。
“比起下面，果然还是这阁楼的风景好。”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林师傅，或者林无缝慢悠悠的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看着那个依旧凝视着窗外的人影。
“我还需要一个人。”林无缝收回视线，这阁楼的光太亮，亮到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恨不得将那个窗子用布一层一层狠狠地捂住，让任何光亮都透不进来。
“为什么？”男人的眉头蹙起，语气不悦，“十八个人，都是按照你的要求送过来的。”
“魂衣魂衣，乃是执念和灵魂一起裁剪的衣服。”林师傅缓缓开口，“如此才能有留住灵魂，隐瞒天机之效。”
“而那个户部尚书家的姐，她虽然有着不错的灵魂，但却没有相匹配的执念。”
到这里，林师傅冷笑了一声，声音粗粝，“要人的时候我了，要那些对自己的情郎满怀爱意的待嫁女，如此在临死之时，才能爆发出最强烈的想要穿上嫁衣的愿望。”
“可你们找来的这位户部尚书的嫡女，对她的情郎，可没有分毫在意。”
男人的脸色不太好，虽然在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下也看不出什么，但抿紧的唇却将他的情绪暴露无疑。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现在京城之中大部分待嫁女皆以出嫁，就算是有部分的，不符合不符合你的要求，也都被家人还有天命司的那群人严密看管，一时之间不一定能够找出人。”
林无缝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找不找得到，和我可没关系。只是尊上大人，你确定，你还能够等几天。”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目光停留在那浮现出点点青斑的手腕上，嘴角扭曲得上扬，“怕是不超过，三天吧？”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已经安静地盯着外面的窗子，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一样。
林无缝却没有停下来，她好像突然有了话的欲望，兴致勃勃地道：“当年的那件鲛人衣才是真正的和天时地利人和而生，鲛人族想要回到故乡的执念，母亲在极致的痛苦中得到升华的灵魂，还有这世界上最好的布料，才有了你身上的那件鲛人衣。”
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出声：“人人都知道鲛绡是世界上顶级的布料，却不知道，最好的鲛绡出自哪里。”
“世界上最好的鲛绡，正是那些游动在深海之下，带着最瑰丽的蓝色的——鲛人皮才是。”
“世界上最好的鲛绡，并不是由鲛人织出来的。”明雀离靠在软榻上，半个身子歪在身边的人身上，“而是它们本身。”
萧风来不明白，疑惑地抬眸。
“鲛人的鱼尾，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种颜色，比之鲜血都更动人。”感觉到身旁人的疑惑，明雀离勾唇，“所以有时候，也会有人用它们鱼尾上的皮来做布料。”
萧风来心中一惊，“这……”
“在鲛人还活着的时候，先把它的鳞片一片片心地拔下来，这是拔鳞。然后拿着特制的剥皮刀，从腰身开始到最下面的鱼尾，全程手不能有一丝颤抖，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这是剥皮。”明雀离手中的书卷又翻开了一页，他像是没有感觉到身上人的僵硬，依旧悠悠地解释着。
“拔鳞和剥皮只是开始而已，他们做完这一切时，鲛人还往往没有死去。这个时候可以挖去它们的眼睛，在极致的痛苦下，鲛人的眼睛会是最深沉的蓝色。”明雀离勾唇，眼里带着几分凉薄的嘲讽，“那种颜色，大概就是大海发怒掀起巨浪时的颜色，哦，这个是挖眼。”
那个水儿应该是因为角度关系，并没有看到一开始的拔鳞，只看到了中间的剥皮，便以为只有剥皮。毕竟她只是一个刚生下来的一个怪物，估计是被随手扔到了哪里。至于最后的挖眼……
“在那之后呢，就没这个鲛人什么事了，它也算是可以彻底解脱了。”明雀离依旧看着书，口上的话却不停，“鲛人的皮虽然并没有明显的颜色，所以需要将鳞片磨成粉，这种粉末是天然的染料，可以染出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而那双眼睛，则是用来最后关头的镇压的。”明雀离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他看向萧风来，缓缓开口，“鲛人有怨，尤其是在这么极致的痛苦下，它们爆发出来的诅咒是极其恐怖的。想要避免这个诅咒，就只有趁着鲛人还勉强活着的时候，将那双承载着极致痛苦的眼睛挖下来，做成首饰佩戴在身上，就可以将鲛人的诅咒隔绝在外。”
“可是那林无缝……”萧风来想到了什么，蹙眉忍不住问。
“那个林无缝，估计是从哪里学来的野路子，并不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明雀离将书卷随手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扭头道，“所以在将那个鲛人折磨致死后，自己就遭受了鲛人的诅咒，然后变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过，她按理是活不到现在，还能折腾出这么大的事的。”明雀离眯起眼，继续道，“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测，昨天我让人去王家的府邸去搜查，果然找到了一个鲛人的尸骨。她眼睛的地方，是空荡荡的，这和鲛人眼睛死后化珠的事实不同。”
“所以是林无缝在鲛人死后，才发现了诅咒的存在，然后不死心地去了林府，挖出了那位已经死去的鲛人的眼睛？”到这里，萧风来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纵使是见过无数尸骨的将军，也没办法对这种仅仅因为人性之恶，就酿造出来的惨剧习以为常。
“不，不是林无缝去挖出的那双眼睛。”明雀离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安抚一样，但就算是这样，嘴里的话也没有停下，“越靠近鲛
人，林无缝身上的诅咒就会越深，等不到她拿到鲛人的眼睛，就会在诅咒的折磨下痛苦地死去。”
“有人帮了她，那个需要鲛人衣的人。”
明雀离完这句话，就去扭头看萧风来，果然，将军的眉头正无意识地蹙起，眼里浮现出隐隐的杀意。
明雀离并不意外，他低低一笑，摇摇头。
金子哥哥要是哪天心不好了，才是不正常呢。当然，他在金子哥哥的心里，绝对是最重要的！
谁也比不上，不仅是人，还有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我以前见过那个林无缝，”萧风来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正紧蹙着眉开口，“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应该不会是……”
萧风来的话没有出口，他的心里充满着不解，像是无法想象一个姑娘，如何能够狰狞恐怖如恶鬼。
“大概是因为执念？”明雀离不确定地开口，“那个什么林无缝，好像对做出这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充满执念。”
“当然，这绝对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明雀离想了想又道，“要不然也没见她拿人皮做衣服啊。”
“到底，她只不过是不认为鲛人是人罢了。或许对于当时下手的她来，那不过是有着人身的鱼罢了。”到这里，明雀离啧了一声，“还是不完整的人身。”
萧风来摇摇头，“可她现在还不是对人下手了？京城之中先后失踪的十八位少女先不提，就是在漠城的时候，我又派人仔细调查了一遍，竟然最起码有超过三十为姑娘死在了他的手上。”
到这里，萧风来隐隐有些自责。京城也就罢了，漠城可是在他的治理下，发生那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不怪你，”明雀离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在漠城的时候和京城不一样，那时候估计只是初期，所以条件没有那么苛刻，用不着一定是待嫁女。再加上漠城位于边疆，年年战乱之下死几个人在正常不过了，加上她的手段，自然不容易发现。”
萧风来对他笑了笑，“好了，我知道的，雀儿不用担心我。”
明雀离见他还是有些不开心，摇摇头无奈地转移话题，“她后来开始对人下手也不奇怪，毕竟一旦开了口子，后面能够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殊不知，所有的恶都是从一点一滴累积，然后才能发酵胀大，成长为令人心惊胆战的人性之恶。
更何况，在经历了最初的诅咒之后，就是后来找到了鲛人的眼睛，但已经死去的鲛人眼睛，又能够发挥出几分威力呢？
她不疯，那才叫奇怪。
作者有话要：
二更～虽然还差一百多字才到六千，但四舍五入之下，也就是六千了哈！
天使们明天见，爱你们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