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手灵巧地了个结, 明雀离的神色平静，拿过一旁的药罐子放到一边。
他实在是没想到萧风来会受伤，否则就算是再怎么相信萧风来的能力, 明雀离也不会任由他一个人在外面待着那么久。
所以在见到受伤的萧风来的那一刻, 惊怒就格外强烈。
哪怕是他们现在已经从护城河边回来了，明雀离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好转。好在萧风来的伤并不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明雀离刚刚给他上完药, 现在正在床上躺着。
萧风来悄悄拿眼瞄身边的人, 轻咳一声讪讪笑道：“雀儿……”
并没有人理。
明雀离将刚才用到的工具收拾整齐, 丁点儿眼神都没有分给床上底气不足的男人。
萧风来心虚地伸出手，心扯了扯眼前红色的袖子, 特意软了声调：“雀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生气？”被他断了手中动作的明雀离终于分出神来，淡淡地看着他, “我生什么气？”
“风来哥哥你既然这么有本事, 又何必来问我呢？”
听着耳边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语，萧风来心中不由苦笑，却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他灵机一动，转移话题哄道：“雀儿，我给你看一个东西好不好？”
明雀离扭过头，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萧风来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心中松了一口气，手一动, 金色的光芒就出现在他手上，如同会流动一样璀璨明亮。
“雀儿，你看。”萧风来献宝似地伸出手，递到心上人面前，偷偷观察他的脸色。
明雀离心中一动，原本隐隐地猜测彻底成真。他的表情不上好也不上坏，怔怔地看着那耀眼如同骄阳一般的光芒，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这光芒，他曾经千百次的看过，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和亲近。
“你受伤，就是为了这个？”半晌，明雀离垂下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问道。
“……是。”萧风来敛去脸上的笑意，郑重地看着他，“我也想要和雀儿站到一起。”
他得太认真，认真到任谁也不能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乃至于他下定的决心。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有着诸天星辰都无法比拟的坚定光芒。
明雀离沉默地盯着他，心脏像是被谁轻柔地触碰了一样，既温暖却又快速地跳动起来，一阵阵地发热。
他在被人重视着，也在被人保护着。
哪怕这个认知早就存在了，明雀离还是不由得一阵心颤，有些狼狈地转过头，“下次不许这样了！”
萧风来连忙点头，讨好地拉着人的手，认真地许诺，“我向雀儿保证，下次有什么事都要先给雀儿好不好？”
明雀离哼了一声，把手抽了出来，“你记得就好！”
萧风来放松下来，身上的伤并不怎么疼，更关键的是，流转在身体里强大的力量。
他握紧手，感觉现在的力气就好像是用不尽一样。
当然，这只是开始。
心里这么悄悄告诫自己不要松懈，萧风来心中一动，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看着眼前人，试探地问出口：“雀儿，我刚刚听你叫我，金子哥哥？”
明雀离的手一顿，像是僵住了一样。许久他才回过头，用一种格外复杂的目光看着萧风来。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他这话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绝对的语气，那双桃花眼看着萧风来，让人无所遁形。
萧风来的手一抖，目光却坚定地回视过去，没有一丝一毫隐瞒，“我做过很多次梦，梦到你和我……”
皇宫。
穿着漂亮宫装的宫女围在一起，嘴里还在抱怨着什么。
“你咱们这个主子是什么来头啊？脾气这么大！”
“就是就是，我以前还在贵妃娘娘那里当过差，也没她那么火气大。”
“听啊，今天奉茶的宫女就因为不心用错了茶叶，被她罚跪在外面石子路上整整两个时辰！”
“嘶，这腿怕不是要废了吧？”
“那是当然，据太医院的人一看，就直可以把人送出宫去了。”
“好可怜啊，也不知道我们……”
话的宫女口中顿了一下，和另一个宫女对视一眼，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惧怕。
和那些外面的宫女不同，她们可是贴身侍候主子的，搁在别人宫殿里是大大的荣耀，可是放在这里……
两个人下意识地了个寒颤，只觉得冷气从骨子里冒出来一般，再也不敢多什么，心中暗暗想着，这几天还是好好走走门路，从这柳絮宫调出去吧。
宫女匆匆离开后，宫殿的内部。
絮儿哼着歌，用丝线一点点勒在手指上，看着那留下的深深一道印子，嘴角诡异地勾出一个弧度。
她的周围，到处都是碎裂的镜子，无望地倒映着这个宫殿，还有坐在梳妆台上的那个女子。
絮儿松开丝线，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个镜子。那镜子和平常的铜镜不同，照得人格外清晰，是她特意讨来的水银镜。
“苏絮啊苏絮，你怎么不出来了？”絮儿悠悠的用手指描摹着镜中人格外秀丽的面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怕是，没那个本事了吧？”
她的话音落下，镜中人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一半变得悲悯痛恨，一半却又恶意讥讽。
絮儿随手拿起一旁的眉笔，哼着歌开始给自己画起了半面妆，轻轻松松地就把那另一个影子压制下去。
“这几日，我一处罚下人你就挣扎地想要出来。真不愧是大善人苏絮，这慈悲心肠谁能不爱呢？”絮儿细细地描着眉，她的眉细长弯弯，尤其是笑着话的时候，让人一见心都软了下来。
和另一张同样的脸截然不同，那张脸，纵使是这样我见犹怜的面容，在那种坚毅的气质下，也会变得英气十足。
“苏絮，你可不是佛，你以为，你能救得了几个人？”絮儿放下眉笔，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了下来，寒气逼人。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连带着面上的争夺都弱了下去。絮儿哈哈一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描眉，上妆，换上一身黑色的劲装。
絮儿款款起身，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起来，除了那双勾人的眼，“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你？”
她身上的劲装贴身妥帖，面上的表情也在妆容的映衬下变得英气勃勃，除了眼睛里不够坚毅的婉转，和那一日将军府的苏絮，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你父亲的那些旧部，能不能够分辨出你和我？”
面上的扭曲陡然剧烈起来，像是两个人硬生生的被分成两半又强硬地粘合在一起，看上去诡谲可怕，像是那地府里的恶鬼，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寒。
絮儿的脑袋一阵眩晕，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梳妆台，贝齿狠狠地咬住下唇，血滴子冒了出来，给唇瓣染了一个颜色。
她心中暗恨，面上却是笑嘻嘻地问道：“怎么，生气了？”
“可就算是生气又怎么样？这具身体的主导，只能是
我，也只会是我！”
那双勾人的眼睛里满是狠意，絮儿大口喘着气，看向镜子的目光满是势在必得。
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自从那日之后，萧风来和明雀离都默契的暂时遗忘了那个问题，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明雀离转动着手上的金镯子，看着花枝长叹一声，只是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问起缘由，自然只有一个，明雀离并不想萧风来，能够真正的想起过去的记忆。
先不那个记忆里满是血腥的痛苦，就只提现在，他也不觉得这会是一件好事。
明雀离沉下眸，看着手腕上的一阵虚幻，眼里的暗沉更加明显了。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过不了多久，或许他的魂魄就会彻底崩溃，然后什么都不剩下。
这种时候，他又怎么愿意，让金子哥哥想起过去呢？
明雀离苦笑一声，手抚上去，看着那虚幻的手腕渐渐凝视，却终究透露着一股和生人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早就死了，这一点，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明雀离的表情一收，不动声色地放下胳膊，朗声道：“进来。”
是书画，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夫人，这是您要的东西。”书画将托盘奉上，“在望海楼的那一件鲛人衣，从王家搜出来的鲛人尸骨，还有林无缝手中的鲛人眼睛，都在这里了。”
明雀离一一看了过去，点点头，“放下吧。”
书画点点头，将托盘放在了一边。
“最近天命司有没有什么动作。”明雀离转动着金镯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回夫人的话，依旧和前几天一样，暗地里的动作不断，明面上倒是对将军颇为尊敬。”书画恭敬地回道。
明雀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心中却思量起来，什么时候要给天命司一个深刻的教训才是。
这几日因为将军府又解决了城中待嫁女的事情，百姓称赞之余，难免又要拿着专门管理此事的天命司对比。他们对天命司的评价自然不怎么好，那帮子无能的废物要是不盯上自家，那才是奇怪。
明雀离哼了一声，心中暗暗记了一笔。
又问了几句话后，他挥退了书画，自己半合上眼，开始休息起来。
半夜还有活动呢，还是先养养精神吧。
待到天黑之后，明雀离伸了个懒腰，一闪身出现了院子里。
花影之中，一个人正站在屋檐下，无辜地看着他。
“大半夜的，你来我这干什么？”明雀离挑眉问道。
萧风来一笑，意有所指地道：“雀儿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明雀离眨眨眼，悠悠道：“你明天不忙吗？”
萧风来不话，只是快步走到了他身边，以行动表达自己一定要跟随在旁的决心。
明雀离长叹一声，“好吧好吧，你要跟就跟着吧。”
又不是做什么大事，至于吗？
萧风来：至于，很至于。
两个人并立而行，空荡的长街上，投下的影子相依在一起。在空无一人的城中，显得格外缠绵般配。
明雀离随口讲了讲自己过来的缘由还有水儿的事情，和萧风来很快就到了护城河畔。
现在已经是中元节的第二天了，护城河上的荷花灯早就已经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幽暗不见底的水面，不知道下面藏着
些什么东西。
明雀离将那个装着鲛人尸骨的盒子拿了出来，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灵力一闪而过，保证它不会沉底，然后就弯腰放到了护城河中。
水面泛起一阵涟漪，水波一阵阵地荡起，像是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喧闹起来。
那泛起的水声，就像是哀歌一样，为自己远行而遭遇不幸的同伴痛哭。
明雀离撑着额头看着在周围旋然后渐渐飘远的盒子，桃花眼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吗？”看到他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萧风来的神色动了动，开口问道。
“它们生在水中，这里虽然不是大海，但同样是它们的力量来源之一。”明雀离悠悠地开口，“护城河连通东海，水会送它回到自己的家乡。”
至于直接给水儿送消息，那就不必了。眼下过了那么久，那个鲛人混血，怕是早就死了。
不过，能死在故乡似乎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
水波声突然响起，明雀离扭过头，就看见萧风来探身到水面之上，将什么东西弄了出来。
“你看这个。”萧风来有些兴奋地开口，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明雀离看。
那是一盏荷花灯，已经熄灭了的荷花灯。估计是因为昨天晚上河上的动静，所以搁浅在了岸边。
萧风来心倒出里面的积水，然后从怀里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它。
火苗摇曳了几下，但终究缓缓升起，光亮虽然微弱，但也照亮了那一寸之地。
萧风来屏住呼吸，将荷花灯心翼翼地放回护城河中，转身对明雀离道：“你看，这样就不是一个了。”
明雀离若有所思地低头，就看见盛着星光的水面上，一盏幽幽的荷花灯缓缓地飘荡着，跟着那个笨重的盒子，一起前往未知的故乡。
那是魂灵的一盏灯，是思念，也是爱意。
明雀离不由笑了起来，声嘀咕了一句，“蠢透了。”
他又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
新副本太卡，今天的更新差了两千字，抱歉，我会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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