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贵极人臣 > 正文 252、重泉一念一伤神
    朱厚照的动静是如此明显,刘瑾能看得出,朝中的相公们也不是聋子瞎子。京中经了这一番大洗牌,本就年事已高的公卿们更添老态。只是,内阁次辅刘健的脸上虽皱纹密布,可火气却是依然不减。

    他道:“惩治勋贵,取走大半其搜刮的民脂民膏,本该用来充盈国库,或救灾济民,或整治运河,再不济,拿去把拖欠那些官吏的俸禄补上也好啊。皇上倒好,全部拿去,充为军费!”

    谢迁笑道:“希贤公莫不是囊中羞涩了,竟开始提起这些事来。”

    刘健哼道:“老夫不是在与你们玩笑。我等是身居高位,家有薄产,不至于冻饿而死。可天下多?得是因灾害饥馑而死的贫苦百姓,少不了因?缺俸而叫苦连天的芝麻官。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笔钱,能解太仓多?年之困厄,可万岁还给这么?花了。你们,这么?花跟拿钱砸水里有什?么?分别!”

    到此,他已是胡须颤抖。杨廷和宽慰他道:“希贤公息怒,鞑靼年年来犯,所戕害的亦是大明子民,这让万岁焉能不痛?”

    刘健道:“痛又如?何?老夫还不是时时心痛,可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仗咱们根本打不起啊!难道,真要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面色一凛,李东阳正色道:“希贤,慎言!”

    刘健花白的眉毛立起:“我所句句是肺腑之言。万岁如?是以军费来重修防御工事,我绝不会有半句反对之言,可如是要开战,那即便到了金殿之上,老夫亦是敢将适才?之言重的。”

    李东阳叹道:“你的顾虑,我何尝不知。国境内灾祸连连,太仓中又是年年叫空。朝堂上无一能担大任的将领,不少卫所之中又逃者?弱者居多?。如?要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刘健道:“正是如此。元辅,我等深受先帝重托,当尽力规劝才?是。”

    谢迁道:“对,如?要阻止鞑靼来犯,大可重行永乐年间的对蒙之策,没有必要大动干戈。”

    杨廷和想了想道:“于乔公的意思是,扶弱攻强,挑起蒙古内战;严查走私,断绝往蒙古的物资输送,使之在不断内耗中,

    自取灭亡。”

    谢迁赞道:“介夫所言甚是,老夫正是此意。”

    杨廷和道:“如?此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了。依我看,万岁未必没有这样的意思。他将张彩留在永谢布部,应是有深意在。”

    李东阳捋须道:“可张彩孤身一人,想来仍是太勉强。北元延续多?年,以黄金家族为尊的观念,已然深入平民骨髓之中。只要达延汗仍在,大规模的内乱,就难以掀起。”

    刘健道:“况且,李越传回的情报中,不是还达延汗已有两个王子了吗?即便汗王死了,有子嗣继位,还不是动摇不了北元的根基。”

    谢迁道:“这么?来,不论是打,还是扶弱攻强,都非一朝一夕之功了?”

    杨廷和苦笑道:“可万岁,却天生是个急性子。”

    刘健哼道:“这急有什?么?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若真有本事,要么?就整肃内政,重归开国时的盛况,要么?就继续派探子,引得黄金家族自相残杀,这一族人一灭,蒙古自然就是掌中之物。他要是没有这样的经纬和能人,就还是从长计议罢!”

    其余三公纷纷点头称是。就此之后,宦官与文官集团,十分罕见地在国策上达成了一致。皇帝之所以居高,是因底下有人在支撑。当底下人苦苦相劝,拒不从命时,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

    朱厚照为此生了无数的闷气,可到头来只能强行压住。他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明白这些股肱之臣、亲厚侍从,是在全心全意为他考虑,为大明帝国殚精竭虑。可让他背弃此仇此恨,他又实在做不到,好不容易开始好转的身体,又因?此开始消瘦。

    刘公公眼见他如?此,又慌了神。他这样的身份,皇帝龙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只是,无论他怎么想方设法?,讨皇帝开心,都无法?根治他的心病。谁也没想到,最后力挽狂澜的竟然是谷大用。

    谷大用终于想起来,朱厚照昔日敲打他们所言的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之语,是李越所出。解铃还须系铃人。皇爷的心病因?谁而起,还得要他来解。他鼓起勇气,又上了一碟三层玉带糕。

    萧敬一见这点心就变了脸色,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

    ,这点心几乎在宫里绝了迹,连带其他淮扬菜也受了打?击,生怕万一触动了皇爷的愁肠,又惹出大乱子来。萧敬即刻就让谷大用撤下去。

    谷大用道:“萧爷爷,奴才是想,这心病还要心药医”

    萧敬斥道:“可有谁知,这是救命良方,还是催命的鸩毒,若伤了龙体,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上次的事惹得万岁呕血,咱家还没有同你计较,这才?过?去了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你是真不怕死罪么?!”

    谷大用因他的疾言厉色一时也慌了神,他忙将点心藏在了身后,准备悄悄带出去。谁知刚刚走出殿门,他就碰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心情不愉,见他慌脚鸡似得,便问道:“什?么?事,慌什?么??”

    谷大用心中有鬼,哪里吃得了这一吓,扑通一声跪下来,切得四四方方的玉带糕因?此滚落了地上,滚到了朱厚照的脚边。

    朱厚照一下就噤了声,他缓缓弯下腰,将这块裹上蜜糖的雪白糕点拣起来,问道:“怎么想起上这个来?”

    谷大用已然吓蒙了,朱厚照又问了一遍:“朕问你话,既上了又藏什么?。朕又不是琉璃做得,摔不得碰不得。”

    萧敬闻声颠颠地奔了出来,他道:“万岁,谷大用行事昏乱,不堪为大任,还请您免了他尚膳监太监的职务吧。”

    朱厚照还沉浸在思绪中没有作声,谷大用在极度惊惶下终于强自镇定了下来,他结结巴巴道:“回爷的话,奴才看到爷连日不思饮食,想起了以前宫里传的一个故事。”

    朱厚照的眉心一跳,他只听谷大用道:“从、从前有位员外?,一心望子成龙。孩子还没断奶,就请了十个八个师父,想要师父把孩子教得文武双全。结果师父们一看到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一语未尽,忽听头上传来皇爷的声音:“先生们看到还没断奶的公子,斟酌语句道:‘不如?,还是先让他学会爬吧。’”

    谷大用心中大石落了地,他欣喜地抬头道:“爷原来还记得。”

    他这一抬头才?发现,有人的眼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红了。朱厚照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即刻扬起了头。他吸了吸鼻子道:“朕知道你

    的忠心。”

    谷大用心中感动,连连叩首,痛哭流涕,他道:“奴才是眼见您龙体不睦,所以才斗胆行此冒险之举,并非存心冒犯天威呐。爷要打?要杀,奴才都认了,只求您千万保重。您再这样下去,别我们看了心疼,就是李不是,有的人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朱厚照长叹一声:“朕明白,朕明白。治大国,如?烹鲜。”

    自此之后,朝臣们惊喜地发现,皇上虽还是在时时督促操练,却远没有之前那么心急火燎了。众人暗地里道:“真是奇了,死诸葛能吓退活司马。死李越也能劝服活皇上呐。”

    大家伙都开始有样学样,每有岔子就搬出李越的名头来,虽不能每次都进谏成功,但至少能争得一个商量的会。

    明廷这样的状况,月池虽没有亲眼得见,却早在她预料之中。要替米仓他们报仇,指望朝廷主动出击是不可能的。关键的矛盾还是事物内部。即便昙光不出面阻拦,她和时春也迟早会回到这里。在养病的这段时日,月池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她的想法和朱厚照、张彩以及内阁的主意其实是不约而同。要硬攻蒙古绝无可能,为今之计,就只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永乐爷的如?意算盘,是想蒙古在不断内耗中自毁。可他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好竹会出歹笋,他的好圣孙会生出朱祁镇。土木堡之后,蒙古的确还是在不断内战,可他们已有能力从大明攫取物资。九边成了鞑靼贵族的粮草库和武器营,他们通过?不断劫掠来增强自身的势力,打?击对。永乐爷的扶弱攻强政策,在九边防御越发不堪的情况下,实际已经不顶用了。

    并且,即便顶用,月池也不忍心用这种段。昙光将她带到了鞑靼,得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一星半点的作用。冤有头,债有主,谁造得孽,就该谁来偿。她要是为了报复,也去恩将仇报,坑害无辜的平民,那和达延汗之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如果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引起黄金家族的内斗。这就更难了,这得要混进汗廷。可她这个模样,估计化成灰别人都认识。昙光的身份本可作为一步好棋,可和

    尚的性格太过?执拗,她不敢顶着被达延汗追杀的风险,把宝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月池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先去永谢布部。亦不剌太师和达延汗之间的仇怨已经无法?化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可以和他们商量,在他们的帮助下或许能找到妥当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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