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重造天下 > 第69章 67船上
    尾舱,船老大苦着脸面对两个周王府的校尉。舱内的衣物被翻了一地,一个校尉道:“这硝磺可是违禁,你这一船总有千把斤,将你送官是个什么罪,你自家琢磨,这几块银子便想打发俺们?”。另一个道:“再搜搜,不定还有什么赃私”,罢往床底下钻去。船老大道:“求两们大人做个开,已是净净地,还有什么哩,全靠哥们扶持,不做下这点事体,咱一家都要喝风”。这时,钻进床底下的校尉爬了出来,里是几串钱,另一个校尉俯身去抢,道:“李二,杨柳水大家洒洒,我嚷叫起来,大家穷他娘”,却只觉一股大力起身臀部,不自主地飞上了床,撞在舱板上。他回身一看,却是那个刘先生正冷冷看着他。

    “刘先生,累着你腿哩”。刘洪起道:“我待不见,却还是见着了,人脸上没有肉,也还有四两豆腐,你不要脸,不能将王爷的脸也丢尽”。校尉道:“同船三世亲,刘先生莫要惊动世子——”。刘洪起道:“是同僚三世亲,的正是你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亲得一共打秋风,一共洒杨柳水”。校尉道:“只恐刘先生得打不得,你用甚管,莫断送了你自家,本待打你,这窄鳖鳖的地方,再将舱内家伙打碎了,惊扰着世子,我酌度着,不若三家分肥,大家都有鸟弄,我的是呀不是?”。

    刘洪起怒道:“今日便将你两个不要脸的畜牲断送了,方得干净——”。罢,上前欲打。忽地,“我要不死,你且打不成哩”,背后传来朱恭枵的声音,舱中诸人大惊,纷纷跪倒。朱恭枵上前,对着那两个校尉,一人给了一脚,道:“我平日便是这般教道你等的?非剥了你的皮”。两个校尉吓得将舱板磕得咚咚响。朱恭枵转向刘洪起,道:“我周王府的人,行事便是有些差池,你禀与我处置,何以克当你河南部院的人——“。刘洪起道:“学生见着这般廉耻荡然的畜牲便忍不住,如今时事日非,不足有为,天下大乱便自此曹起”。

    周恭枵道:“都叫你先生,我瞧你读书也是有限,甚时事日非,不足有为,你还不知这是取祸之论。不会是初学掂笔,便思诬蔑世界?充甚夜郎国大臣,这一番峻洁峭直,孤直不欺,以中兴为已任的志向,大可呈于圣人前”,刘洪起道:“便依世子,让这两个棍徒何所逃于天地间,只恐有渎圣听,有碍周王”。朱恭枵闻言大怒,正待发作,张国纪忽地由舱外进来,道一声计议一句,急急地将朱恭枵拉了出去。

    “两节水,一节水,慢靠”,暮色中,船头的汉子执着竹篙,一边探着深浅,一边报着水深,这汉子是缆头,相当于大副。而船长叫艄公,是掌舵的,缆头与艄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决定方向,当船身快要碰撞时,缆头便撑起一篙规避,号称一篙值千金。大船缓缓泊向岸边,岸边的是考城县,是归德府西北部的一座县城,紧邻开封府。“嗨,西河牛,起开!”,立在船头的缆头叫道。对方是一船船,以蔑席做帆,因为买不起帆布,正挡在大船的航路上,所谓西河牛指黄河上流的船,上流湍急多暗礁,船员吃得差活计重,中流的船夫不服人家的技术,却选择性地笑贫,便称对方为上河牛,或西河牛,意为做牛马活的。西河牛还嘴道:“下河驴,俄的船又未挪窝,是你自家往上靠,嗨,快撑,莫砸了船”。待两船接近,缆公一篙撑过去,避开了相撞,对方讽刺道:“甚一篙值千金,时才这一篙,颇似内河猫子”。内河猫子指黄河支流里的船,技术更差些。接着,船上的西河牛唱道:黄河水,湾连湾,湾湾都是鬼门关。这是在卖弄自家工作环境的恶劣,以及技术高超。这一唱引动了岸边的号子:“拉呀拉,拽呀拽,一步一爬往前迈,皇上头顶一块板,前后珠子十八串,哥们肩背一块板,拉得黄河水倒打转”。一群破衣烂衫的人由岸边的纤道上,背着锅扛着米,向东行去,这是一群纤夫,船只顺流东下用不着他们,他们将船拉到上流后,往往要徒步向东,原路返回,到下流寻活计。

    舱内,朱恭枵不满道:元大人哪里寻来的光棍破落户,口气殊大,至为无礼,甚人这是?张国纪道:“借端滋扰,几个校尉原过当了些,世子还需加意约束”。朱恭枵道:“平日我少教道来着?也在自个人”。张国纪闻言叹了一声,道,与那鲁达倒有些厮似。朱恭枵立即接口道:“可我不是高衙内,甚鲁达,行伪言坚”。张国纪道:“世子休恼,世子还不知此人,时才观之,便是在皇上面前,此人想必也是个狂躁敢言的,以致自负忠义而责备诸臣。行前,元大人嘱咐,待此人需以西宾之礼,此话与世子即是一般”。朱恭枵闻言惊异,他道,莫非是北镇抚司的?张国纪只道,如今还是个白身,想不日便要特兹简畀的。

    尾舱,刘洪起正在请教船老大,据船老大,黄河两年结一次冰,厚度么,船老大立起了掌。开封段以下的水深,约一人多深,浅滩甚多,航行条件恶劣,夏秋发大水时行不得船,冬季两年结一次冰行不得船,只有春季勉强可行得,还只是顺流而下易,逆流而上则要许多纤夫拉,航运成本很高,一天只拉出二十里,比顺流而下慢十倍。所以自徐州溯水而上,航运只是半通状态。这是航运,至于河工,50年前,北岸巩了太行堤,将南岸变成泽国,水灾多在南岸,筑太行堤的用意是不让黄河向北泛滥,危胁运河,至于黄河向南岸泛滥,南岸有颍河,汝河,黄河可分流,将泛滥之水引进淮河。但在50年前,潘季训在南岸也筑了堤,南岸不再分流黄水,以加大水流,束水攻沙,从此,北岸的好日子到头了,黄河多在北岸泛滥,所以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黄河治理这个题目甚为复杂,船老大所知有限,刘洪起心道,现在考虑这个太早,又惰性地想,便是后世也没治理好黄河,只会拼命加高堤坝而已,以致河床越来越高,后来修浪底,和如今淮安的高家郾是一个用意,就是蓄积水流势能,冲刷河道,似乎也没起到作用。二十一世纪都拿黄河没办法,自已又能有什么点子。

    刘洪起坐在一张陈旧的跳板上,这张跳板是船老大父亲留下的,船家的规矩是可以卖船,但不能卖跳板,因为跳板代表子孙路,卖了跳板就把子孙路堵死了。刘洪起拎起身边的包袱,冲船老大道:“这是五十两,也不知够不够你的本,就这些了,莫嫌少,留与你应付差扰”。船老大才道一句这如何舍得,刘洪起便起身去了。

    由船上往南看去,考城县一片黝黑,全然不见万家灯火,城墙正隐没于夜幕中,只有城楼上的一串灯笼在春风中摇曳着。中舱,朱国纪与朱恭枵望着窗外的暮色,也在议论河工。的是这几年皇上连换了四个河道总督,曾如春因病去职,李若星被削职为民,朱光祚下狱,目前的河道总督是刘荣嗣,他们不知道的是,刘荣嗣很快也会倒霉。终于,张国纪与朱恭枵灰心丧气了一阵,决定放下这个话题,朱恭枵道,日间行过仪封,城墙似在包砖。张国纪道,各县的城墙都在包砖,又都没钱,仪封离柳园近些,知县王九鼎还化缘到我门上,只得与了他二百两。朱恭枵道,仪封知县不是申佳胤么。张国纪道:“已转任杞县了,杞县也在包砖,亦是没钱,又化缘到老夫这里。还有那虞城,城守大事,乡绅自是比知县热衷,虞城的乡绅范良彦倾家修城包砖,已费去数千金,此人原做过一任浙江巡按的,丙辰进士,阉党后不复出”。朱恭枵笑道,这个却未向国丈爷化缘,又道:“闻听虞城范家是范仲淹之后,族里很是出了几个人,一个通州参将范志骠,一个辛末科的进士范志完,还有几个——”。

    正话间,有人在门外禀道,黄河同知来拜。张国纪疑道,哪个黄河同知?“驻曹县的衮州同知高佳”。朱恭枵笑道:“老国丈就是那及时雨,连山东的同知也化缘来了”。曹县就在对岸。张国纪问道,高大人所为何事?仆人在门外禀道:“是单县要筑月城,一时钱粮上不凑——”。张国纪叹道:“他驻曹县,这单县的事——”。朱恭枵笑道:“他是衮州府的同知,单县的事他如何管不得”。张国纪看向朱恭枵,道:“世子就不该为国分忧么?”。朱恭枵道:“我还未当家,做不得主,且为国分忧,也不是这种法子,自家有几多银子经得起这般掏把,连山东都来问你要钱”。张国纪对仆人道:“不见,你回开封府,归德府,几个县修城都寻上了我,我已是穷了”。

    漆黑的河面上漂来一头猪,鼓鼓地浮在河上,是一整张猪皮被充了气,想必是由千余里外山陕黄河的羊皮筏子上漂下来的,顺流而下不舍昼夜,两三日工夫便漂到了这里。这时,船家端上一个托盘,里边是两碗面,道简慢二位大人了,正欲退下,张国纪吩咐再上一碗,又道,将刘先生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