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停下了？”老人回头看着驻足不前的古来,疑惑问道：“发现了什么？”
“不，不是”
古来犹豫着看向脚下，水里的尸体随着他们深入黄泉越来越多,如今几乎看不到空隙,那铺满了整个视野的人类尸体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并不是恐惧或者害怕之类的情绪，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
“有声音在呼唤我。”古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却什么也没听到。
明明周围静寂无比,偏偏他却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呼唤。
那声音很轻，很弱，带着极为温柔的力度,在他的心中响起。
古来本来该警惕的。
但是，在这种声音下,他无法升起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老人皱起眉，环顾四周，那平静的水面逐渐多了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
古来神色一肃,原本混沌的理智终于清醒了一些。
“别动！”他大声喊着,快步朝着老人走去。
两人之间连接的红绳本来就很细,如今却越来越粗，那赤红的颜色仿佛火焰一样灼烧着古来的眼睛，他伸出拽着这根红绳，被烫的掌心起了泡。
老人看到这一幕,有些惊疑不定，试探性的朝着古来走了一步,却发现这一步下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试了几次,都无法再次靠近，明明两者之间的距离才只有几米，却仿佛天堑一般。
“别动！”古来又喊了一声，他不得不用这种近乎嘶吼的嗓音喊着，因为在这里，声音一旦出口，便会消减许多。
老人停了一下，虽然还是犹豫着，却没有再动作了，算是听从他的话静止不动。
古来拽着那根红绳，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每走一步，身上就仿佛多加了一道重重的石块，差点压垮了他的腰。
看着古来那坚持执拗的眼神，老人心生不忍，叹了口气，刚要去帮忙，却依旧被拒绝。
“别动！”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同样的话，这次的声音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当古来真正走到老人身边时，已经浑身湿透，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看了老人一眼，第一件事便是立刻伸抓住了他的胳膊。
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传了过来，古来浑身颤抖，胳膊上的皮肤不受控制的露出许多鸡皮疙瘩。
他有些痛苦的皱着眉头，因这并不是活人能够承受到的温度，所以老人便瑟缩着想要避开他的。
“不要动，张老，听我的。”古来耐着性子又嘱咐了一遍。
“可”
“听我的。”
老人也不是第一次过副本，他之前跟着春风笑，闯过了不少高难的危险副本，所以下意识的变在经历危险时，按照以前的行为模式来进行闯关。
以春风笑的脾气，他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给压制住了，所以一定会施展出浑身解数，把周围一切全都破坏，以暴力来破解这次的关卡。
刚才老人执意要动作，是想要趁此会自爆，以自爆的威力来为古来造出一条生路。
当然，这也并非是他高尚，打算舍己救人，而是因为他作为鬼怪，本身是不怕死亡的，再加上此处是地府的黄泉路，阴气极为浓郁，在这种环境下自爆，最多十分钟，他便可以恢复原状。
但这些古来全都不知道，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别人为他牺牲的性格，所以强忍着触摸鬼怪带来的不适感，侧耳倾听着刚才那特殊的声音。
“它在这边。”古来仔细辨认了一会，指着左边，“所以我们要往右走。”
“反着走？”老人问道：“有用吗？”
“不知道，先试试吧。”古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信心。
那声音肯定有问题，四周一望无际，全是湖面，根本没有逃走的地方，所以此时只能再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
为了以防万一，古来在原地用刀子划了个大大的叉号，这才朝着反面走去，没过多久，却突兀的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盯着脚下的叉，古来一时间没有出声。
“看来是不想让我们出去。”老人眯着眼，轻轻的笑了起来，“有点意思。”
古来抬眼看他，老人也不再卖关子，重重的吐了口气，浑浊的白色雾气顺着他的口鼻喷涌而出，这雾气越来越浓，很快就将他们的身影遮住了。
“再走一次。”老人道。
“嗯。”
古来和他重新走了一遍，可是结果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老人抬起脚，点了点水面，“要不要老头我撕开这里？”
“不行。”古来摇头否定，“这里都是水，一旦开了个口子，万一里面的东西全都活过来，我可打不过。”
看着水面下望不见尽头的尸体，老人若有所思。
“这么也对，我吃不下太浪费了。”
古来：？
他看着老人，想了想后，道：“不要反抗。”
“什么意思？”
”我们先顺着声音的方向试试。”
“你确定？”老人皱眉，”你刚才不是这么做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古来笑了一下，“试一试吧。”
着便率先拽着老人的臂，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老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却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频频回头后往，防备着可能会来自背后的攻击。
再这样诡异静寂的地方行走，就算是两个人，还是有些不太舒服，老人本身就是鬼，对于人类尸体早就没有感觉，而古来因为那声音的原因变得有些焦躁。
这份情绪涌起的并不明显，但还是被老人捕捉到了。
他出于一种好意，主动对古来道：“你现在已经是七级的玩家了？”
古来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点了下头，语气温和道：“是的。”
“你的进度很快，像你这样子的年轻人，很少会得到啊主人的夸赞，他在来之前和我过，在你我意见不同时，要先以你的意见为主。”老人道。
这下古来倒是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自己在春风笑心目中的评价会这么高。
实话，他一直以为在春风笑眼中，他可能就是个稍微好运点的高级炮灰。
“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吧。”
“大家都不容易。”古来笑笑，“能活着的，没有一个会容易。”
这话到老人的心坎上，他始终认为活着的人很苦，只有死亡才能将人类带向另一个平和的世界。
当然这种死亡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地狱，而是更加空阔且安宁的地方。
“我也觉得你很不错。”老人慢吞吞的：“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出色的人。”
“谢谢您的夸奖。”古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道：”这次是我执意要过来，抱歉，张老，连累你也跟着受罪。”
这是他的心理想法，如果他没有在春风笑面前闹着要过来的话，老人是不必和他一起去冒这个险的。
但是老人却没有这种想法，他觉得能够帮助到古来，其实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他欣赏这个年轻人，所以不希望他过早的死亡。
“主人他的中有一些你需要的真相。”在某些时候，老人是不介意跟古来透露点关于春风笑的事情来，“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着研究这里，你回去之后，可以先问他要来看看。”
古来颇有些感激地：“谢谢张老！我过去问，春风笑会给我吗？”
这倒是把老人给问住了，他想着春风笑平时的模样，又想了想古来问他要资料的场景，摇了摇头，“别去问，我帮你找。”
“春风笑不介意吗？”
“这是主人不要的东西，你可以看。”老人回道。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春风笑其实就已经不太在乎之前搜集的情报，地狱里的情况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没必要再去照本宣科的去按照之前的计划来做。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聚在主人身边想做什么，但是”老人顿了下，“不要呆太久，主人随时都可能会发疯。”
古来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他能够感受到老人对于春风笑的关怀，却也能从一些方面中看出，老人并不惧怕春风笑，至少没有他们在自由城里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恭敬。
老人给古来的感觉，与其是一个下属，倒不如是站在长辈的位置上，在帮助辈和朋友相处。
这份比喻放在春风笑的身上实在太过奇怪，古来只要想想就觉得浑身发痒，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能讪讪的应了声，老人却没有因此而满足，被打开了话茬的他，又了许多关于春风笑的事情。
也许是平时没人和他交流，老人的内心觉得有些孤独，跟古来聊天，可以排遣这种情感。
古来收敛了心思，专心答话，竟然真的从老人的口中，套出不少好东西。
他看向前方，唇角始终挂着淡然的笑容，但内心却极为欢喜，恨不得老人再多些。
可惜这样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当古来顺着声音走了很久之后，原本是无色的水面颜色逐渐加深，竟然多出了一缕缕血红的颜色。
“是血。”老人感受了一会道：“有新鲜血液的气息。”
古来立刻道：“是朗月星！他在什么地方？”
老人用力嗅了嗅，他努力辨别着方向，“先跟我来。”
这一次，换成了老人走在前面。
他们见到郎月星的时候，这孩正在被一只巨大的怪鸟攻击，这鸟的模样酷似没了瘦巴巴的猕猴，双眼大的出奇，在脑袋周围有着不太明显的绒毛，却偏偏长了一双血红色的翅膀，双翼张开时，犹如蝙蝠翅膀一般，露出瘦骨嶙峋的翅骨，鸟喙尖细锐利，相比它的身体显得很短。
它攻击时，并不用鸟喙，而是用它那双巨大的，像是鸭子璞一样的爪子来把郎月星按在水面下，伴随着重力压迫，郎月星的骨头几乎全碎，血水混在湖面下，几乎铺满了近百米的空间。
古来已经等不得什么，他立刻将中的刀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大声喊道：“张老！”
在这黄泉路中，玩家无法使用任何道具和技能，所以为了保护古来能够活下来，春风笑将本身就是鬼怪的老人派了过来。
这原本在自由城中死去的老人，最终跟随他闯过了很多次副本，甚至在春风笑的帮助下，逐渐摆脱了原本被控制住的生活。
张老又一次叹气，他抬起头，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多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疙瘩，苍老的皮肤之下，是犹如虫子一般到处滚动的活物。
“去吧。”张老声音幽幽，“放开了吃。”
随着他话的声音，一只白色滚圆的肉虫从他脸颊中爬了出来，指甲盖大的血洞顺着下巴落在了衣服上。
这只肉虫像是起了带头作用，没一会，老人身上已经全是伤口，几乎看不到一丝完好的皮肤。
古来担忧的往那里看着，但是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郎月星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危急，几乎是处在濒死的状态中。
“让我过去，我必须要过去”
“过不去。”老人拒绝道：“会死。”
别看肉虫又多又猛，却也不是那只怪鸟的对，鸟本来就是虫的天敌，这只长相酷似猕猴的鸟更是其中的翘楚，嘴巴一张一闭，就吞去不少肉虫，纵然这肉虫能够啃食怪鸟的血肉，也收效甚微。
它能在自己被吃掉前，彻底消灭面前所有的敌人。
这敌人自然包括了古来和身旁的老人。
古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按了下太阳穴，努力平复下因为关心而变得慌乱的情绪。
“抱歉，刚才的话当我没。”他抿着唇角，眉眼间满是慎重，“我的性格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被影响到了。”
他本身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更何况郎月星如今只是濒死，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还有很多会，所以，古来更加没有什么理由来焦躁。
“嗯，我看出来了。”老人含笑道。
他脸上的血洞已经慢慢愈合，要不是身上的衣服被染成了血色，几乎看不出刚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那些虫子能听我指挥吗？”古来问。
老人点头：“可以。”
“怎么做？”
“它们是金珖虫的幼体，你平时怎么对金珖虫，现在就可以怎么对它们。”
古来倒是没想到金虫的幼体竟然是这些白色肉虫，这么，当时在自由城中，春风笑使用的肉虫，如今全都孵化出来了？
一想到金虫的威力，古来的心中一定。
他指着那只鸟道：“吃它的翅膀。”
怪鸟之所以会占上风，很大程度上是它能飞，没了翅膀，战斗力也就下降了百分之八十，至于剩下的，则需要古来自己动了。
古来看着老人道：“麻烦张老吐出刚才的雾气。”
“可以。”老人应允，再度从口鼻喷出浑浊的雾气，这雾气一点点蔓延，遮住了怪鸟的视线。
古来这时又引导着肉虫将怪鸟引到稍远的地方，这才抓住会，跑到郎月星被困的地方。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郎月星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惨烈，那怪鸟故意不杀他，很多伤口全是避开了要害部位。
朗月星的骨头尽碎，皮肤表面被割出一道道伤口，脚的地方还被怪鸟吞下不少血肉，只是看着，古来便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过来，即使现在的情况比郎月星死去要强很多。
但是。
但是古来还是无法控制住心底那突然涌上的怒火。
这火焰灼烧着他的神经，些微的刺痛从右眼发出，他死死咬住嘴唇，看了几秒钟，才半跪在郎月星身边，轻轻触碰着他的身体。
郎月星的眼睛被怪鸟啄掉，已经没有眼球，他感受到自己在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我还活着吗？”他的声音很微弱，几乎被古来忽略掉。
“还活着。”古来哑声回道。
“是谁？告诉我我还活着吗？”
古来看到他的耳朵也流出了血，知道他已经听不到了，稍稍俯下身体，将他的额头抵在自己的喉咙上，缓慢地开口：“还，活，着。”
郎月星的唇角扬起微笑，他仰着头，想要看清来的人是谁，却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眼睛。
“是醉光阴吗？”
“是我。”
“醉光阴？”
“是的。”
“你是醉光阴吗？”
“是我。”古来一遍遍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每一次，都显得极为认真。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被肉虫攻击的怪鸟，指微微动了动，从口袋里拿出阿椒给他用来保命的炸弹，这颗炸弹只有指甲大，是一个黑乎乎的，像是纽扣一样的东西。
据阿椒所，这炸弹的威力比平时他使用的要很多，但却更加阴毒，里面被他放了沾之即燃的东西，当古来遇到危险扔出去，敌人不会立刻死亡，他们只会被这火焰吞噬，在痛苦中感受着自己的生命越来越弱，直至咽气。
古来对于武器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也能明白阿椒制作这颗炸弹时，那种玩闹的心，所以他只是笑笑接过，并不觉得自己有会使用。
现在，他却要用了。
“过来，把这个带走。”
古来将纽扣炸弹扔了过去，一个圆滚滚的肉虫爬了过来，它比刚出来时要胖了许多，如今已有成年人的指粗细。
这肉虫的智慧很高，大概是整个虫群的头领，接过了纽扣炸弹后，又被古来嘱咐了几句，才扭动身体，大力点头，算是回应。
虫子们将纽扣扔了过去，以它们的速度和姿势没法标准，而且准头还不高，试了几次后，角度都不是特别好。
古来并不催促，他只是看着，直到虫子们将纽扣准确的扔到了怪鸟的口中。
下个瞬间，怪鸟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吼，古来在毫无防备间，被这声波刺穿了耳膜。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脑袋晕沉，耳朵嗡鸣，抬摸了下耳朵，只摸出了一的鲜血。
郎月星还在不停的张口话，但是声音，古来已经没有办法听到。
这短暂的失神让他没有立刻回应到郎月星，后者顿时不安起来。
“醉光阴？”
“你还在吗？”
“醉光阴？”
“在。”古来又一次发出声音。
郎月星听到后，神色缓和了一些。
刺目的亮光从怪鸟那边传出，由体内燃起的火焰从内到外给予它最痛苦的惩罚。
古来又觉有些不够，甚至想要让肉虫在湖面下挖个大坑，将这怪鸟埋入其中，一半被火烧着，一半被水淹，以此来弥补郎月星所受到的罪行。
但是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这么做，他将清心茶的茶叶塞到郎月星口中，似是感受到这份茶香，郎月星更加激动了。
他那张满是血污和伤口的脸上，竟然真真切切的表露出了一种得到满足的神态。
“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会来。”郎月星笑了起来，道：“你果然来了。”
“我的希望没有落空，你救了我。”
“醉光阴，我知道是你。”
“我就知道会是你。”
“你过不会放弃每个队员，你做到了”
“你比我厉害，我当初可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一项选择，就是加入你的队伍。”
“如果我能活下来”
“我一定好好像你学习”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那因为茶香而带来的回光返照已经消失不见，古来听不见声音，只能看着他的嘴唇动作越来越轻微。
“张老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古来声音发颤。
老人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摇了摇头，叹息着，“放弃吧。”
除非他们现在立刻离开黄泉路，让治疗道具生效，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郎月星身死。
“不对，不对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古来咬着牙把郎月星抱起，他朝着那印在心底的声音方向跑去。
“你可以救他！我知道你可以救他！”
“救他啊！”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奋力嘶喊了起来，脖子上青筋直冒，那双眼睛已经满是血泪，再混着耳朵上的血水，几乎与郎月星一样狼狈。
一声轻叹响起，古来消失在原地，留下的，只有那不知道是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