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从窗透过的风吹灭了床案的烛火,鹂瑶吓了一跳,立马止住话头,两手死死地抓住李胤的后腰,一团乌黑的云鬓蹭在了他的脖颈上,怯怯道“臣妾,臣妾怕黑。”

    屋中只流出窗里照进的月色,一银辉淡淡的,映着男人半张阴沉的脸。

    李胤下颌绷紧,眼睛微微出神,有意无意中,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裴泫她了吗?”

    鹂瑶趴在李胤怀里,想了下后,慢慢摇了摇头,“没有,臣妾听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场闹剧就散了。”

    李胤鼻腔发出一个尾音,轻“嗯”一声,便不再话。

    “皇上,”鹂瑶慢慢抬头,疑惑道“慕姐姐是不是很爱她夫君,要不然为什么不和裴侍郎和离?”

    随即又扭了扭头,道“想来也是,臣妾听闻裴侍郎和慕姐姐是少年相识,裴侍郎又生的一副好相貌,慕姐姐怎会不心动?”

    李胤听罢,眼里闪了一下,抬手按了按她的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神色,道了句,“朕改日再来看你。”

    随后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出了宁玉宫。

    他走得快,动作行云流水,鹂瑶还没反应过来,屋里就没了人。她缓缓眼里溢出了泪,声道“可是臣妾怕黑啊…”

    深夜,福如海挑着一盏灯跟在李胤身后,他看出主子心情不好,不敢多话,怕一不心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这。

    “大昭建立多久了?”

    不知何时,两人走到角楼顶上,这是皇宫内最高的宫顶,可以俯瞰长安城的一切。忽地,李胤顿住脚,看向宫墙外发问。

    福如海心里疑惑下,答道,“回皇上,十年了。”

    “十年了…”李胤眼睛动了动,一手搭在凭栏上,摸着那新刷的朱红,扯起嘴角笑了笑,颇为自嘲,“是朕老了。”

    福如海一惊,连忙跪下请罪,“皇上正值壮年,万岁万岁万万岁,哪里是老呢!”

    他这话的不错,大昭建立那年,皇上也不过二十又五,十年的今日仅三十又五而已,哪里算老。

    李胤没话,眼睛眺望远处,不知看向哪里,映出银白的月。

    裴府

    慕晚晚完一席话没等刘氏回口,带着柳香回到了屋里。

    很快,裴泫回来,先去看了夏靖儿。夏靖儿哭哭啼啼地趴在他怀里,刘氏在一旁添油加醋,慕晚晚不敬婆母,善妒成性,不是一个好妻子。

    裴泫在宫中应酬一日,没吃顿好饭,回府又听这两人七嘴八舌,委实不耐烦,连得知夏靖儿有喜的喜悦也被消磨殆尽,随便应付两句,就去找了慕晚晚。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母亲和靖儿串通一气,来慕晚晚的不好。若是以前他愿意惯着,但今日他没了这番心思。

    慕晚晚独坐在屋里,支颐看书。

    裴泫进了院,看到那一盏孤亮昏黄的灯光,这光亮不由得让他回忆起三年里,他每日晚归,慕晚晚都会等在屋中,一人看书,边看边等他,不论多晚。而他也习惯了她的等候,念此,再想到今日情形,心里竟生出一种涩意。对慕晚晚反而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的情感。

    “大人。”柳香端茶回来,看到他,站在门前福礼,“夫人快睡了,大人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再为好。”柳香话得不客气,今日一事过后,裴泫必定来势汹汹,既然已经和裴家撕破脸,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护着姑娘。

    裴泫对她的无礼并未生气,拂了拂袖道“我与她夫妻一体,何时来这不可?”没等柳香回应,裴泫推门走了进去。

    慕晚晚沐浴出来,坐在床头边擦头发,边拿着一本游记看。看得来了兴致,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自然也没注意到进来的人。

    裴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锦帕给她净发。

    慕晚晚头也没抬道“不是让你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泫的手顿了顿,一手按住手中帕子,吸干里面的水。

    得不到回应,慕晚晚抬了眼看向他,“你回去歇着吧,我再看…”剩下的话被她咽了下去,柔和的眼蓦地转冷,她扯过裴泫手中的帕子,撇过头,“你是找我问罪来的?”

    裴泫眼中神色一沉,回道“今日的事是母亲做得不对,我知你的性子,既不会报复也不会妥协。”

    亦柔亦刚,坏心思没有,却生着一副娇性子,不会哄人,更不妥帖,心比谁都冷硬,又比谁都柔软,才让她沦落到这种夫妻离心,婆母不喜的地步。

    慕晚晚嘲讽,“你知道我的性子,还来这做什么?”

    裴泫平静道“今早你了靖儿,险些害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母亲要你过去赔罪。”

    “我知道你不会去,”他继续,“晚晚,我今日累了,不想再和你吵,也不想回去应付母亲,你让我在这歇息一夜可好?”

    慕晚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转头看向裴泫,坚决道“裴泫,你睡哪我都无所谓,但你不要留在这,我嫌你脏!”

    裴泫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脸上的酒意还在,或许是借着酒醉,让他已经忘却的记忆全都涌了出来,那些慕晚晚的好也历历在目。

    比如她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赞扬而亲自下厨,即使厨艺不好,每每还会弄得鸡飞狗跳。比如,她会心血来潮给自己做一件衣裳,指腹却被扎出不少的针眼。比如,不论多晚,她都会在屋里掌上一盏灯,等他回来。

    他有时外面应酬,去了烟花之地,她都会相信他,即使偶尔也会耍点脾气,但只要他稍稍哄一哄,便被他磨得便没了脾气。床笫之间,她再羞怯,最后都会照着他的意思来。

    …

    “裴泫,你心爱的女人怀着孩子在另一间屋里,你不必到我这来假惺惺的。”慕晚晚回坐到妆镜前,再也不看他。

    裴泫酒意升起,今早的怒气早就散了,此时心里想的全都是慕晚晚的好。但现在的人对他心如死灰,全身长满了刺,只要他一靠近,这刺就会扎向自己。裴泫便真的不再靠近,想让她静一静,也让自己静一静,慢慢出了屋子。

    那时,他天真的想,慕晚晚不过是一时生气,气性一过还会回到从前,对他百依百顺。但他不知道,在慕晚晚进宫见到李胤的那一刻,事情已经再无回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