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凝的新作是一个贵公子家的通房妾受尽磨难,最后撇下狗男人追求新生活的励志故事。
概括来,就是女主搞事业,男主追妻火葬场的狗血套路。
可谁让古人没见过如此超脱时代的剧情呢,此书的宣传文案刚挂到云庆书斋,立马掀起了一波订购狂潮。
之所以进行先预订后售卖的方式,自是为了防止盗版。这古代社会虽然信息传播不发达,但在靠倒卖或者盗抄书赚钱这件事上,可谓同样无所不用其极。
莘凝的上一本书就吃了这个亏,《男狐》 刚上市三日,民间就出现了手抄版本,大大影响了收益。于是这一次,她便和云庆书斋的掌管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这几日,新书的预订量已经远超预想,待正式售卖之日,不知多少姑娘要捧书夜读,又哭又笑、彻夜难眠了。
恰逢新书售卖那日,连绵下了几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云层间隙的阳光洒满长庆街,一派热闹景象。
约莫午后时分,容卓回府途中恰好路过此地,只听马车之外异常吵嚷,不免好奇,便掀开了帘子。
只见前方街边排起了一条五彩斑斓的长队,之所以这么,则是因为队伍里皆是女子,她们身着各种颜色的裙衫,或清雅素净,或明艳华贵,可不就是五颜六色嘛。
队伍差不多有百来米,一路延伸至一家门脸气派的书斋。
容卓皱眉,总觉得闻到了熟悉的狗血气味。
他不禁想,难道又与那位撰写《男狐》的临安公子有关?
自从那日他在莘凝面前闹出心绞痛的笑话后,便差冬子去听过《男狐》的作者。
得知此人笔名“临安公子”,《男狐》是他的第一本。
民间对他充满赞誉,就连一些性子古板的老学究也夸他写的故事构思精巧不落俗套,虽达不到奉为经典的程度,却也不乏一些警世道理。
警不警世,容卓不知。
不落俗套?他一听便要笑了,不外乎换汤不换药、新瓶装旧酒罢了。
他对这类写书之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何况这位临安公子笔下的人物还深受叶倾倾喜爱,他就更不待见此人了。
不过本着知己知彼的道理,今儿个还正好遇着了,他决定看看这位临安公子写的书,究竟是怎么蛊惑人心的?
容卓吩咐道:“冬子,你去买一本来。”
若是从前,冬子听到皇上的吩咐立马照做就是,然而他现在却犹犹豫豫,犯难道:“少爷,这一时半会恐怕买不回来。”
着指了指车外,这一会儿功夫,队伍又增加了十来米 。
若是真老老实实去排队,自是不知排到何时。
容卓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抛出份量十足的钱袋子:“买一本,懂吗?”
冬子立马懂了,爽快应声:“奴才这就去!”他捧着钱袋子,笑呵呵地跳下了马车。
原以为钞能力在哪里都惯用,却不成想,这次很快就失了灵。
冬子在书斋门口接连问了好几位刚买到书的姐,她们都不愿意将书转让,出多少钱都不卖。
冬子仔细一听,方才得知原来是书斋为了避免他人倒卖书籍,特意给每位购书的客人做了登记,若是她们将书转卖,便无法获得临安公子亲笔签名的书签。
“有点意思。”容卓道,“是个好办法,可是漏洞也很明显,她们可以让家中亲人代为购买。”
冬子点头应道:“奴才方才也是这么建议她们的,可是未有一人同意,是唯有连续三日到书斋盖花印的人,方能获得临安公子的书签。而且下一次发售新书时,得需书、花印、登记三个一,才能获得番外册子。”
这一层层一套套,为了击黄牛和防止盗版,可谓花足了心思。
容卓曾经在那个女人的作话里见过她吐槽盗版,这时听冬子如此,心情很是微妙。
“少爷,这书……还买吗?”冬子问道。
瞥了眼车外的长队伍,容卓起初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眼下想看却看不到,反而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买!”容卓眸光冷肃,不怒自威的模样十分唬人。
冬子缩了缩脖子,忙道:“奴才这就去,这就去排队。”
购书的队伍里全是妙龄女子,转眼间来了个白净圆脸的怯生少年郎,登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众人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从起初的捂嘴偷笑逐渐发展为窸窣谈论,声音愈来愈大,目光愈来愈直接。
冬子本来脸皮子就薄,慌张张地低着头,手脚没处安放,恨不得把头埋在胳肢窝里藏起来。
可越是如此,越激发了姑娘们的好奇心,没一会儿,终于有那性格大胆的姐姐挂着几分戏谑笑容,一上来就问:“这位公子,你是更喜欢狐公子,还是更喜欢方姐呀?”
狐公子?方姐?
冬子已过弱冠年纪,但一张白而圆的娃娃脸总是看起比实际年龄一些,此时呆呆思考的模样,更是一脸稚气憨厚,一看就很好欺负。
姑娘们因为他答不上来,纷纷捂嘴发笑。
见他局促不已,另一个挽了鬓发的姑娘站出来,看起来要文静一些,轻轻拍了拍冬子的肩膀,淡笑道:“你别听她胡,她逗你呢,书里可没有方姐这个人,女主角是孟姐。”
冬子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是一团雾水,姑娘又道:“你该是没看过书吧,所以……你是帮你家姐来买书的?”
她话音刚落,立马有人接过话:“一般姐都是差了丫鬟来买书,我看啊,兴许是帮他家公子来买的吧!”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本是一句笑话,大家笑笑就算了,并未当真,毕竟临安公子的书极少会有男子看,否则她们也不会在队伍里见到个少年郎便如此意外了。
冬子耳根红过了一阵,不似先前那般紧张,眼珠子偷偷转悠两下,用余光瞄了瞄对街的马车。
紧接着在数道充满关爱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不知是老实还是故意,他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马车。
姑娘们随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刹那间,表情皆是一变。
只见一辆素净低调却不失气派的马车停在街边,轻帘卷起的窗边端坐着一个贵气巍然的男子,冷冽而深邃的眉眼微垂,棱角分明的侧脸犹带一丝落寞,不知沉思在怎样的心绪之中。
惊鸿一瞥之下,纵使只是一个不大清晰的俊逸侧脸,还是勾住了不少姑娘的心,不时有人发出声的称赞。
忽然,有姑娘鼓起勇气红着脸问:“那个……你家公子娶妻了吗?”完捂住脸,一副羞死得了的模样。
冬子这次回答得极快:“娶了哦,还不少呢。”
立马有一灰衫女子遗憾道:“如此花心吗?看起来不像风流花心之人啊。”
另一人搭话:“你从何处瞧出不风流不花心的呀?”
“就感觉吧……眉眼之间俱是冷傲执拗,该是个痴情之人才对。”女子了两句,见大家统统好奇地盯着自己,赶忙摆手笑笑,“我就随便,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众人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而灰衣女子在众人移开视线时,望着马车内的男子,声嘀咕道:“从面相来看,确实是个痴情之人啊。”
队伍缓缓向前,时不时有姑娘问冬子一些关于他家公子的问题,冬子成功转移了目标,也不紧张了,看似木讷地挑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回应。
约莫大半柱香,终于排到冬子,他赶紧付银子领书,动作之迅速急切,可见忍耐了很久。
他拿了书刚走得几步,倏地,又被不远处三名女子的争论声引去了注意,那言谈中的一个名字让他皱起了眉。
“欸,你们对街那位公子与京城的季承风相比,谁更俊美一些?”
“唔……我觉着是季承风吧,他可是盛京第一美男子,听玉树临风,颇有风流蕴藉之姿呢。”
“我还听他现在是太医,唉,不仅人生得俊雅,还有一颗仁义之心……”
“啧。”冬子不屑地挑了挑眉毛。
“对了,我还听在京城为官的表哥,当今皇上也生得俊朗非凡呢,不过……应该比不上季承风的吧。”
“欸!你可别乱!谁能和当今皇上相提并论。”
被呵斥的女子赶紧捂住嘴,深知自己错了话,声辩解道:“我……我指的是容貌……”
冬子终于听不下去,回身大步走到三人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季承风是个吃软饭的白脸,还有,不管是容貌还是其他,他都比不上我家公子。”
他丢下话,转身就走,留给三人一个昂首而傲气的背影。
三名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懵逼。
这一幕正巧被容卓瞥见,马车内,他随口问冬子:“我看那几个姑娘眼睛睁得老大,你刚才同她们什么呢?”
冬子动了动唇,半晌,还是将刚才发生的插曲讲述一二。
容卓听罢,失笑地摇摇头,竟没想到堂堂太监总管还有跟几个姑娘较真的时候。
冬子回头一想,同样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些幼稚,可他就是容不得别人诋毁自家主子,尤其那勾引妃嫔的男狐狸精,压根没有与主子比较的资格!
容卓不知冬子心里的剧场,噙着嘴角的浅淡笑意,漫不经心地翻开了封皮精美的话本子,第一页赫然写着: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我就是这样的逃妻》
容卓的笑容僵住了,“啪嗒——”,书掉在了地上。
很快想到什么,他又忙把书捡起来,飞快地翻了几页,额角地青筋突突抽动,猛地问道:“那个女人!她是不是……”由于过于激动,这些话不是在脑里,而是喊了出来。
车内透着森冷之气,冬子瞧着不对,赶忙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容卓的话问得并不完整,法则不会回答,生怕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过了片刻,容卓缓缓合上书,冷静了些,他换了个问法:“那个女人最近如何?”
法则慢慢吁出口气,顿了几秒钟,这才用平常地语气:“老样子,写的剧情还是那么辣眼睛。”
容卓:“是么?”
皇帝哪是这么好骗的,世界指标还不稳定,未到揭开真相的时候,再也经不起崩塌了。
法则捏了一把汗,故作调侃道:“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如果她真的来了这里,那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她是作者,她的意识将凌驾于你我之上……”
“也就是,她但凡一个普通至极的念头,都可以左右你所有的行为。而你现在可以自由活动和思维,还不够明吗?”
法则这番话半真半假,处于情绪波动的容卓一时无法分辨,他沉默不言,不知该不该相信,又或者其实潜意识里已经信了大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法则忽然道。
容卓心脏蓦地发紧,两人心知肚明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盘踞在他心中一直以来不敢直面的问题。
法则叹了口气,“放心,她不是数据。”
假若容卓之前的内心世界犹如一片寂夜静默,那么此刻,这里已然绽出了满天烟花,璀璨而绚烂。
很久很久,直到一场烟花落幕。他道:“谢谢。”